八三章 無妄之災

午睡方醒。我伸了伸懶腰,灌了幾口涼茶醒醒神,開始做牛做馬。然手中的賬簿尚未翻動幾頁,篤篤的敲門聲便傳了過來。頭也不抬,唰唰唰改掉了幾個錯處,才懶洋洋道:“誰?”

門外傳來龜奴點頭哈腰的聲音:“棠姑娘,大堂有兩位客人找您。”

找我?皺了皺眉,“媽媽呢?”

“回姑娘,正是媽媽差奴才前來詢問,姑娘現下可否有空?”

自進了怡紅院,前來尋樂之人中倒並非沒有找我的,但均為如花明裏暗裏掩過去了。這次竟前來詢問我,想來如花那肥婆一準是收取了不少好處。

“你告訴媽媽,”我眉也不抬,將幾條繁雜的出賬記錄劃掉並攏為一條,“就說本姑娘沒空。”

“可是……”那龜奴尚未說完,便被一聲嬌喝打斷:“靠靠靠!老子受不了了!是你逼老子的!佛山無影腳——”

龜奴尖叫,樓梯上傳來重物叮叮咚咚朝下滾落的聲響。

“哼!”女子拍了拍手,“自討苦吃。直接報上本公子名諱不就好了,廢話作甚!”

這聲音……是我的錯覺麽?

怔愣間,門被一把推開了,明滅的光影裏,那人的麵貌看不真切。然那種極易炸毛的脾性,除了柳上飛不作第二人想。

她抖了抖手中的扇子,故作瀟灑地打開,這時驀地遮了大半張臉,隻調皮露出一隻眼朝我眨了眨:“小唐棠,甚久不見~”

見你妹哇!我抽了抽嘴角,丫的,三番兩次丟下老子,竟還前來挑釁!

我頭也不抬,繼續筆下的算術。

“靠靠靠!”柳上飛不依了,“你個死沒良心的家夥,虧得老子這麽心心念念尋了你這麽久,你就一點也不想老子麽?”

“這位公子,”我抬頭仔細瞅她一眼,“我們認識麽?”

“靠靠靠!老子滅了你!”柳上飛將扇子一收,嗖地便扔了過來。我微微閃身,將扇子截下,朝她露出一抹輕笑:“公子這是紙扇傳情麽?”

柳上飛委屈地抹了抹幹幹的眼角,嚎了一嗓子終是撲將過來。

然,她腰間翠綠的長腰帶不知何時已散落開了,這時觸了地,一腳踩上去被自己絆個正著。她兩手揮舞了幾下子,便極為慘烈地摔落下去。

我瞧了瞧那身騷包的大紅,隻覺嗓子眼裏的笑意已快壓製不住。

柳上飛一屁股翻身坐起來,揉了揉鼻子:“嘖嘖,奶奶的,真疼!”

我收了賬簿,待掩了門,行到她跟前伸出手:“笨蛋,起來吧。”

切~她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倒十分幹脆地借了我的力爬起來。

我看她灌了一碗茶,才道:“雙兒呢?未走丟吧?”

“小唐棠,”柳上飛靠過來哀怨地瞪我一眼,“你心底就隻記得小雙兒,沒有我和白癡柳下揮麽?”

“怎會沒有你?”我摸了摸她細嫩的脖子威脅:“老子可一直記得你丟下老子獨自卷著銀錢跑走呢。”

她幹笑,“這,這不是專門尋你來了麽?”

懶得再和她耍嘴皮子,

我正了臉色問:“他們現下在哪兒?”

柳上飛正待作答,雙目瞥過門口時卻忽地露出幾許奸詐。她對著嘴豎了豎食指,貓腰朝門口行去。

我好奇地瞧了瞧,掩得並不十分嚴實的門縫裏,不知何時已悄悄潛進來一小截shi黃shi黃的衣擺。

柳上飛蹲下身子賊眉鼠眼地亂瞄了一陣。

她斜斜一笑,拽了拽腰間綠油油腰帶,三下五除二將其解了下來。她雙手逮著一小截兒扯了扯,我才發覺那帶子竟是有些微彈性。

柳上飛先將腰帶打了個結,一頭固定在門閂後,悄悄拽了地上的衣擺與腰帶拴好。

我也不提醒,隻好奇倒黴的究竟會是何人。

柳上飛十分滿意地瞧了瞧自己的傑作,待悄聲坐回凳子上後,才扯著嗓子道:“來人~”

門外那人十分給麵子,嘭一下便一把推了門,一隻三寸金蓮閃著萬丈金光邁了進來。我心底頓生一股不妙,抬頭去瞧那人。然說時遲那時快,未等我看清楚那人是誰,那門便又立馬彈了回去。

嘭一聲結結實實的撞門聲後,便傳來門閂崩斷的聲音。

我和柳上飛齊齊對望了一眼,在再度打開的門的光影裏,便瞧見艱難抱著腳暴走的如花。她粗噶著嗓子,這時隻管“啊喲啊喲”地叫喚。

柳上飛愣了一陣,接著捧著肚子捶桌。她嘴角已咧到了耳根,這時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捅了捅柳上飛,“喂,你可知那人是誰?”

柳上飛愣了愣,一雙細瘦的柳葉眉挑了挑,好奇地問:“誰?”

“如花。”

“臨城一枝花。如花的如,如花的花?”

我沉重地點了點頭。

柳上飛額上滑下一頭黑線,“要死喲,老子這是招惹了什麽不得了的人物哇!”

如花生著一雙又濃又粗的囧眉,越往尾端走勢便越往下。她平日笑起來便是一副炯炯有神的模樣,這時一怒,竟生生轉成了倒八模樣。她瞪了瞪兀自裏的兩人,先是怒火中燒地瞄了瞄:“小唐棠,是你幹的?”

本能地搖了搖頭。

她一雙火眼金睛朝不倫不類的柳上飛瞪去,一邊含羞帶怯地解下腳上的鞋子:“那就是你幹的?嗯?”

柳上飛趕緊擺手,一雙眼睛骨碌碌打轉向我求助:小唐棠,快想想法子哇。

有如花在,我也不敢吱聲,隻若有似無朝窗戶那邊瞄了瞄。柳上飛這笨蛋,這種情況也不曉得能不能變得聰明一點。

她顯然會意了我眼神中的含義,這時一邊嘿嘿幹笑著盯著單腳往裏跳、跳一下震三下的如花,一邊小心翼翼朝窗邊挪,嘴裏還不忘沒話找話地說:“其中必然有些誤會,如花媽媽,咱們不如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

如花嘴角的黑痣抖了抖,她眨巴著雙眼將鞋子放在香腸嘴邊吹了吹,忽而明媚一笑:“公子既這麽說了,奴家自當遵從~”

柳上飛又離窗近了一步,嘴上一溜兒馬屁:“在下一介男子,十分慚愧,如花媽媽果真如傳聞中心寬體胖,大人有大量,宰相肚

裏能撐船……”

如花最是恨人說她肥啊胖的,背地裏說不行,當麵說更是不行。是以,柳上飛這句馬屁一不留神便拍錯了地方。

如花果斷再度炸毛:“你丫去shi!”

她狠狠吸了口氣,將手中的小小繡鞋甩了過來。

柳上飛這時已行到窗邊,見眼前突地飛來一隻不明物,反射性便蹲下身。然恰巧在這時,一個人跳窗而入,不對,是一個人背著另一個人跳窗而入。

那人將將喘一口氣,那隻在空中稍稍跑偏了一點軌跡的繡鞋便這麽自然而然無比合稱地鑽進了那人的嘴裏。

柳下揮。

是一貫十分淡定地柳下揮。

她愣愣地叼著鞋子,臉上首次顯現出些許迷茫。

她身後一個小腦袋鑽出來瞧了瞧,旋而掙紮著從柳下揮背上跳下,十分欣喜地朝我撲過來:“少夫人~”

聞言,正抱頭鼠竄的柳上飛頓了頓。她抽空斜著眼瞄了一眼,接著便撞牆上了。

見目標未中,如花不解氣,又解下另一隻朝飛過去,這次終於心滿意足地砸上了柳上飛腦袋。

我拍了拍雙兒的小腦袋,任她抱了陣子便不著痕跡將她輕輕推開。

我摸了摸肚子,現下穿著厚實的衣裳雖還瞧不大出來,然最近肚子卻是一日比一日大了,即便彎腰亦或是蹲下撿個什麽小物什對此時的我來說也成了不小的挑戰。不過,我咧了咧嘴,這陣子在怡紅院沒少撈油水,養活肚子裏這頑皮的小子想來是綽綽有餘的。

柳下揮嘴裏卻仍舊叼著鞋子,臉色間已現淡淡青紫,竟似呼吸不過來。

見狀,我趕忙將她口中的鞋子拔了出來。替她順了順背脊,又讓雙兒去倒了一碗茶水過來遞給她。

柳下揮淨了口,臉色稍有回緩。

便又讓雙兒去倒了一碗,她整個喝下後,臉色終於現了幾分紅潤。

我問:“現下怎樣?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搖了搖頭。

柳上飛在地上挺了一陣子,這是湊攏過來,拍了拍柳下揮:“喂喂喂!白癡柳下揮,怎好死不死趕著趟兒進來?”她語氣間有些惱怒,不知是對柳下揮,還是對自己。

雙兒可憐兮兮地喚了她一聲。

“無事。”她摸了摸雙兒,無比淡定地道:“日後不跳窗了。”

聞言,柳上飛怔了怔。

不跳窗了。

這句話從這個名震江湖的神偷嘴中說出來,我才終於了悟,她現在是極不淡定的。我猶記得,這家夥,不論出入哪裏,喜歡窗戶皆是多過大門的。

如花從失手後便不時小心地打量被自己誤傷的柳下揮,她這時坐在凳子上,使勁兒揉了揉腳。見幾人皆不理會她,索性粗著嗓門嚎了嚎。

說句實話,就連本姑娘這麽溫柔的人瞧了,心底也不禁生出一股子扁人的衝動。

柳上飛氣不打一處來,索性直接撲過去和丫掐起來。

一時間,硝煙四起。

待龜奴聞聲趕來時,兩人已滾作一團,誰也分不出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