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十七)

鎮南王府早已經擺好了宴席,上到達官貴人,下到鄉紳富豪,凡是在周圍有些名望的人都聚集到這裏,或許是為了參拜高浩成,或許為了謀利益,也或許隻是為了享受鎮南王的盛宴。

柳青青跟著高浩成落座在上位,鎮南王寒暄幾句之後,宴席便開始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人魚貫而出,紛紛在賓客的身邊坐下。即便高浩成帶了柳青青來,一個穿著玫紅低胸紗裙的女子還是表情嬌媚的坐在高浩成另一邊,好像看不見柳青青般。

發現柳青青的目光,那女子竟對著她嬌羞一笑,而後半個身子依偎向高浩成,低低張嘴,因為聲音太低,周圍又很嘈雜,柳青青沒有聽見對方說了什麽,不過大抵都是些撒嬌討喜的話。

高浩成沒有主動迎合這女子,也沒有推開她,但是他麵無表情的樣子實在是威嚴,淡淡掃視身旁女子一眼,對方很快便笑不出來,隻能僵著身體坐直,不敢再放肆。

鼓樂之聲響起,一群穿著暴露的舞姬湧了進來,一個個光著腳丫,露出小腿,跳著豔麗而失莊重的舞蹈。饒是生活在思想開放的現代,當看到舞姬們跳著跳著將外麵的衣裙全部脫掉,隻著一件類似抹胸的衣服,和一條短短的褻褲時,露出柔軟的腰肢和白皙的身體時,柳青青還是大吃一驚。

下坐的眾人反應不一,有人擔心的看著高浩成,有人無事人般喝酒吃菜,還有人如狼似虎的盯著舞姬們白花花的身體看……

柳青青用餘光觀察高浩成,發現他身上散發著冷冷的氣息,下巴繃得緊緊地。她先是有些迷茫,想了一會才明白:他的身份尊貴,可鎮南王卻準備這種春樓裏的豔舞款待他,對他而言是怠慢也是侮辱。

借著桌案的遮擋,柳青青伸手握住了高浩成的手。高浩成扭頭看她,她忙給了他個鼓勵的神情,高浩成微微一愣,忽然笑了開來。

他那笑容,實在是燦爛,瞬間破開了他身上的冷寒氣息,真有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感覺。

這下,換成柳青青呆傻了。她愣了好一會,無意識的張嘴低喃:“你真好看。”

高浩成的臉瞬間黑了下去,柳青青後知後覺的想到自己可能得罪了他。

她歎一口氣,有心討好他,忙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鎮南王這個老狐狸絕口不提借兵的事情,陛下打算怎麽開口?”

高浩成笑了笑,笑得柳青青莫名其妙,不妨他用力從後麵推她一下,她的身子前傾,砰的撞上桌案,桌子上麵的餐碟和杯盞乒乒乓乓往下掉,還有幾個蘋果和梨子也圓圓的往下滾,滾到了舞池裏,其中一個還滾到了楚翔的腳邊。

眾人聞聲看向高浩成和柳青青,待發現柳青青雙手尚撲在桌子上沒有來得及離去,不由感到好奇。

柳青青回頭看高浩成,發現對方給了她一個眼神,那意思分明是說:“我打算就這麽開口說!”

她瞬間會意,雖然惱怒他的舉動,卻又不得不配合她,拂袖將桌上僅存的幾樣東西推下去,怒道:“如今國家危難,本宮身為婦人尚且憂思難安,你等皆為丈夫,為何置天下不顧,在此飲酒作樂?”

因為她穿著勁裝,實在不像是皇後,反倒像是高浩成身邊的一個小侍,加上高浩成沒有鄭重的介紹,眾人一直忽略了她,如今聽她這樣說,大家才反應過來,她就是高浩成的皇後。

她話落,鼓樂聲戛然而止,有人張了張嘴,可似乎又覺得鎮南王沒有發言,他們更沒有發言的資格。

鎮南王一張肥臉憋得通紅,臉上明顯不悅,冷冷哼了一聲,便由著他身邊的美姬為他倒酒。

可怕的靜謐在廳中蔓延開來,大家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柳青青並不知道自己這麽開頭算是對了還是錯了。可事到如今,隻能硬著頭皮看向楚翔,義正言辭的問道:“世子以為本宮所說可對?”

楚翔滿意的

頷首,答了一聲‘娘娘所說有理’,柳青青方才鬆一口氣,那感覺,就好像在鬼門關前徘徊了一周。

楚翔看出她的緊張,不知道為何,就笑了起來,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等丈夫在國家危難之時確實不該如此飲酒作樂。”

楚翔話畢,立刻有人附和,當然也有不以為意的人。這不以為意的人中,就包括鎮南王!

鎮南王看柳青青的眼神明顯不滿,可似乎有些忌憚楚翔的態度,所以沒有發作,卻不陰不陽的說:“國家有什麽危難,坐在龍椅上的不都是高祖的血脈嗎?”

這話,著實有些犯上了!

高浩成沉了臉,冷冷道:“雖是高祖血脈,可也有嫡庶之分。高子明沒有得到父皇的認可,沒有得到朕的傳詔,不過是竊國之賊,鎮南王須得慎言。”

鎮南王的臉憋得更加紅,紅得有些發紫,下意識看向坐在他對麵的楚翔,見楚翔麵無表情的樣子,他方才閉了嘴。

高浩成繼續道:“朕此次來,是為了商討剿滅國賊的大計,不知鎮南王可願意追隨朕?”

鎮南王一雙小眼睛明顯閃躲,支支吾吾答:“臣、臣身為臣子自當以陛下馬首是瞻,可、可……”

“可什麽?”

“可臣的封地並不富裕,也沒有什麽實力,隻怕要讓陛下失望了。”

“沒有實力嗎?”高浩成笑了,笑得凜然,又道:“可朕聽說,你手中有兵士十萬。”

鎮南王有些答不上來,他身後坐著的一個身穿紫衣的美姬低低在他旁邊說了些什麽,他忽然歡喜起來,道:“陛下,臣那十萬將士不過是個虛數,實際上根本是些老弱殘兵,如何能夠追隨陛下成就大事?”

眼見著對方有意推脫,高浩成徑直道:“朕今日若得鎮南王相助,來日等朕回到京城,定會論功行賞。”

鎮南王不為所動,喃喃說:“可陛下有所不知,這些兵當初不是朝廷養的,而是臣自己養的,如今、如今臣還需要他們守衛臣的封地,不能追隨陛下成就大業呀。”

這話實在是混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卻敢以這樣的借口推諉!

高浩成忍了又忍,眼看著就要發作,柳青青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看向鎮南王,道:“鎮南王此言有些道理,王爺養的兵當然要聽王爺吩咐,本宮與陛下也並不是要王爺將兵權交出,隻是需要向王爺借一些兵,待事成後,士兵如數奉還,陛下定會另行封賞。”

鎮南王連連點頭,卻絕口不提借兵的事,也不接柳青青的話。

氣氛更加尷尬,他身後的紫衣美姬盈盈笑了起來,道:“王爺,陛下這是在向王爺借兵呢。王爺身為臣子不好不借,王爺您說是不是?”

“是,是,紫兒所說正是。”

“隻是不知道,王爺打算借多少呢?”

鎮南王在那紫衣美姬的笑問之下已經軟了腿,一把將對方摟到懷裏,絲毫不在意眾人的看法,顫聲說:“那以愛姬看來,應該借多少?”

那美姬一雙丹鳳眼十分的迷人,黑亮的眼珠子咕嚕嚕一轉,掃視上坐著的高浩成和柳青青,慢慢從懷裏掏出一方白色的巾絹,道:“妾這裏有一方白巾,聽聞陛下才高八鬥,不如就讓陛下在這上麵畫兵士,能畫多少個,我們就借多少個。王爺以為如何?”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這明明就是有意刁難和推脫。

有人開始不滿,小聲道:“國家大事,怎麽能夠由一個女人說了算?”

“是呀王爺,此等大事萬萬不能聽信一個婦人之言。”

“王爺請三思!”

高浩成的臉色變得更加不好,他眼神銳利的看向鎮南王,似乎對他起了殺意。

柳青青先是蹙眉,這紫衣美姬的身份她雖然不知道,可也看得出,她在鎮南王府的地位舉足輕重,且有意為難高浩成

,不願讓他借兵成功。

柳青青惱怒,傷心,皆是為了高浩成!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小小一個寵姬也敢給他出難題!

後來想到了一個橋段,柳青青忽然放鬆下來。她看向高浩成如削如裁的側臉,暗道以他的能力,即便她不幫他,他也能達成目的,不過是采用些手段而已。

但是,她若主動解決了他的難題,一來可以令他對她重視,另一方麵,她可以得到大家的讚賞,為她以後獨占他鋪就道路,她何樂而不為呢?

在情勢變得越來越緊張的時候,柳青青幽幽說道:“鎮南王,你身後美姬所說的話可算得準?”

鎮南王笑眯眯的點頭,那模樣,好像偷油成功的老鼠,一雙眼睛散發著賊溜溜的光彩。臉上隻差刻上一句話,那就是:我看你們能借走多少兵!

得到了鎮南王的肯定回答,柳青青對他得意的表情視而不見,又看向楚翔,心知此人才是真正掌握兵權的人,遂鄭重問道:“世子,你以為呢?”

楚翔淡淡看了鎮南王一眼,眼中滿是憤怒和鄙視,柳青青知道他是不讚成鎮南王放任一個寵姬在這裏指手畫腳的。

不過,柳青青不在乎楚翔怎麽想,她甚至不在乎他對她與高浩成抱著什麽樣的看法。在趙子虛的口中,楚翔是個重承諾的大丈夫,隻要他應了,她就有辦法借到兵。

她微微一笑,再次問道:“世子,陛下在白巾上畫了多少人,世子爺是不是就願意借多少人給陛下?”

楚翔懊惱不已,但鎮南王到底是他的叔叔,又是他名義上的父親,他不能當眾否認他的決定。他頷首,不甚高興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其實,大家心裏清楚,這小小一張白巾,即便是能人巧匠來作畫,也不一定能畫出一百個兵士,更何況是高浩成?

柳青青如此執著的追問答案,實在有些令大家捉摸不透。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柳青青款款站了起來,走到場中,方才對著高浩成緩緩一拜,道:“陛下,您乃是萬金之軀,在一婦人的方巾上麵作畫實在有失陛下的身份,偏偏今日沒有帶著書童前來……臣妾不才,願請命,代陛下動筆!”

對於她的舉動,高浩成和眾人一般驚訝,他看了看那方白巾,雙眉微微蹙了一下,顯然認為柳青青此舉實在有些意氣。

柳青青久等不到他的回話,自然明白他心裏的顧慮,她抬首看向他,眼中全是笑意和堅定,道:“請陛下相信臣妾,臣妾雖然不通書畫,可在白巾上麵畫人的小事,還是能夠做好的。”

自從大婚以來,高浩成漸漸了解柳青青的性格,尤其是她陪著他逃出京城後,他看清楚了她的內心,知道她不是個會拿大事兒戲的人。再看她眼中的輕鬆和自在必得,他沉吟片刻,終於頷首,道:“如此,便有勞皇後了!”

柳青青歡喜,喝道:“來人呀,準備筆墨!”

說著,她走向鎮南王,從他懷裏的寵姬手裏接過那小小的一方白巾。

筆墨很快備好,柳青青重新坐回位子上,先是與高浩成一陣耳語。高浩成聽了她的問題,雙眼瞬間亮了起來,小聲答了她。

她這才放心下來,提起筆,蘸了墨汁慢慢在上麵畫起來。

眾人對她要怎麽畫士兵感到十分好奇,有心上前查看,可又礙於她和高浩成的身份,隻能坐在下麵焦急的等待。

當眾人發現她連毛筆都拿不穩,作畫的手臂和手腕甚至在發顫,畫畫的姿勢也十分別扭時,不僅感到了失望,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呀,娘娘竟然連毛筆都不會用。”

“早就聽聞,柳丞相寵愛女兒,養成來的嬌嬌女目不識丁,手不提筆,我原以為是謠傳,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哎……莫說她不懂畫,即便是畫中魁首,也不能在那一方小小白巾上麵畫出千軍萬馬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