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十八）
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流逝，高浩成閉目假寐，一動不動，若不是他那雙彎曲而濃密的睫毛不時輕顫，隻怕眾人都會以為他此刻正陷入沉睡中。
大家沒有他的好耐心，已經等得焦躁起來，一個個橫眉豎眼的盯著柳青青，恨不得上去將她手中的筆奪過去，替她畫完這不可能畫好的畫作。
柳青青卻仿佛沒有感受到大家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依然不緊不慢的提筆作畫。
幾個性急的賓客從最初的竊竊私語變成明目張膽的質問，肥碩的鎮南王摟著紫衣寵姬連打了幾個嗬欠，眼看著他要睡著，他懷裏的美姬用手戳了戳他圓滾滾的肚子，他迷茫的睜開眼睛，對上寵姬的嬌笑，一張白胖的臉立刻笑成秋菊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問道：“娘娘這畫要作到什麽時候，總該有個時間吧？不能讓大家這麽幹等著呀！”
一直好脾氣的高浩成倏忽看向說話的人，道：“朕不幸，遭賊子背叛。可不管怎麽說朕終究是皇上，她終究是朕的皇後，你等身為臣民難道還不能多等待一時半刻？”
高浩成的聲音並不嚴厲，可他的眼神銳利如羽箭，箭箭刺穿人心，讓人感到了他身為帝王的威嚴和冰冷。
大家一下住了嘴，這才意識到，不管現下時局如何，他還是帝王，還是能主宰他們的生死。鎮南王放肆，那是仗著自己的勢力，可他們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以後他若真平定了叛亂，今日大家對他的輕慢，便都是犯上大罪。
隨著柳青青最後一筆落下，她將毛筆放好，雙手拿起方巾吹了吹，而後遞到高浩成的麵前，討好的說：“陛下看看這畫可有什麽不妥的地方，若是不妥，我再改改。”
高浩成的視線移到方巾上，隻見白白的方巾之上有一個醜得實在不能 再醜的男子，男子身下騎著一匹不像馬兒的馬，手裏拿著一麵帥旗，旗幟畫得也是歪歪扭扭，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就連帥旗上麵那個‘楚’字也難看得讓他直想歎氣。
方巾上的墨線因為她手法不穩而有些暈開，隨處可見一滴一滴的墨團，他第一次作畫，大概也比這要好上許多。
他抬首看向她，麵前滿臉討好笑容的女子實在無才，卻很聰明，而且處處為他著想……
思及此，高浩成笑了起來，微微頷首，道：“青青此畫畫得十分傳神。”
柳青青也笑了，長長鬆一口氣，之所以先拿給他看，隻是因為害怕那個‘楚’字寫錯了，她畢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繁體字可以連猜帶估的讀出來，但是不太會寫，既然他說畫得傳神，那便是認同了她。
她像是得到大人誇獎的小孩，迫不及待的麵向眾人，雙手拿著方巾，高高舉起將畫作展現在眾人麵前。
眾人的第一感覺與高浩成一樣，那就是這畫像是出自三歲稚兒的手。
但是，最初的印象過去，許多看出其中含義的人不由驚呼出聲：
“妙，妙！實在是妙！”
“娘娘此畫甚妙，甚妙！”
“楚將軍的帥旗一出，鎮南王十萬將士全得聽令，哈哈哈，妙！妙！妙不可言！”
就連那沉穩的楚翔也不由露出吃驚的神情，先是愣愣的看著方巾，而後審視的看向柳青青，忽然一笑，道：“娘娘聰慧，竟然能想出以帥旗帶領三軍！”
柳青青靦
腆的笑笑，並不是她聰明，而是她曾經讀過一些閑書，裏麵提到韓信借兵的故事，雖然是野史，卻能夠套用。
方才作畫之前，她向高浩成詢問的問題便是鎮南王的帥旗是什麽，高浩成當時已經隱約猜到了她的打算，直接告訴她在戰場上鎮南王率領大軍的旗幟是一個‘楚’字。
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愁，鎮南王尚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何事，他懷裏的寵姬已經冷聲說道：“娘娘，按照約定，您在這畫上隻畫了一個人，王爺隻能借一個士卒給陛下。”
那鎮南王聞言，忙不迭點頭，道：“紫兒所說正是。這方巾上麵隻有一人一馬，本王隻能借一人一馬。”
他們這是要賴賬了！
對於無賴，講理是無用的。柳青青並不與他們爭辯，她含笑看向楚翔，淡淡道：“世子以為本宮這畫上有多少人多少馬？”
楚翔麵帶憎惡的掃視鎮南王與他懷裏的紫衣美姬，而後一字一句道：“凡是上過沙場的男兒都知道，帥旗出，後麵必有千軍萬馬跟隨。嚴格算來，這方巾上麵的人馬應該是十萬！”
聞言，鎮南王臉色大變，他懷裏的寵姬驚叫：“世子莫不是看錯了，您再看看，千萬不要……”
不等對方說完，楚翔已經站了起來，一腳將他麵前的案幾推翻，上麵的菜肴和瓜果滾了一地，怒道：“你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舞姬，本世子的決定尚不由你斷定！”
說著，他又看向鎮南王，道：“父王，請父王定奪！”
“這、這……”鎮南王顯然是不願意借兵給高浩成的，但事到如今，他已經騎虎難下，看著咄咄逼人的楚翔，看著滿場等著看好戲的賓客，他隻能忍痛點頭，有氣無力的說：“罷了，罷了，此事就由翔兒與陛下商議吧！”
他話落，高浩成與柳青青皆長長鬆一口氣，楚翔是個言出必行的大丈夫，他已經表了態，這十萬大軍以後定能成為高浩成的助力。
太過高興，柳青青情不自禁靠近高浩成，本想握住他的手，忽然覺得旁邊有道視線十分炙熱，她不由抬首看去，卻見楚翔正眯著眼睛看她。
那眼神，似乎在看寶物，也似乎在看獵物……
她的心咯噔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什麽。
高浩成發現了她的出神，輕聲道：“青青，你在想什麽？”
“沒、沒什麽……”
高浩成沒有在意，隻當她是太過激動而失了冷靜，又道：“這次你立了大功，可有什麽想要的？”
高浩成的問題將柳青青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粲然一笑，問：“什麽都可以？”
“什麽都可以。”
“那……我要你保證，以後不碰其他女人。”
“青青！朕是皇上！”
麵對他忽然變得嚴肅的臉，柳青青覺得十分無趣，方才滿心滿眼的喜悅瞬間轉淡，本來委屈得想哭，到底還是強忍住了，道：“那……我要你的心，你可能給？”
“青青……”高浩成不說話了，深邃的眼眸一如既往的不可窺測，讓柳青青無法看透。
她的胸口再次煩悶起來，雖然下定決心要堅持，可每當她付出一份努力卻換不來相應回報的時候，她難免感到疲倦，感到泄氣。
兩人都開始沉默，接受著下麵賓客的讚譽和歌頌。
好久，高浩成許是有些懊悔方才對她擺出的嚴厲態度，緩了語氣，道：“青青，除了這個，你想要什麽朕都答應你。”
又是朕，又是朕！每次都這樣，他在她麵前稍微放鬆點，他就會立馬想起他的身份和地位！
他在戒備她！或許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但她能感覺到，他每每向著她邁出一步，就會本能的縮回一步半去！
怒氣如同洪水般洶湧而來，激得她差點與他翻臉。
她胸口不斷起伏，問道：“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陛下回答一個問題，老老實實的回答。”
“你說。”
“若是有一天，陛下愛上我，可能容忍我有別的男人？可能容忍我不愛陛下？若陛下能說一個能字，那我以後不會再用這樣的問題煩惱陛下。”
高浩成臉黑如玄鐵，眸寒如星，咬牙切齒的說：“有別的男人？你是女子，難道想要淫亂宮闈？”
柳青青笑了，笑得心寒，一字一句說：“莫忘了你說過的話，若是我想離開，隨時隨地可以。”
“你……”
“陛下！”楚翔出聲打斷了兩人的爭執，高浩成和柳青青迅速回神，臉色變得極快。
高浩成看向楚翔，眼帶詢問。
楚翔拱手道：“陛下，臣已經命人去清點人馬，陛下可要前去看看。”
高浩成頷首，轉而看向柳青青。
楚翔又道：“陛下，軍中殺氣太重，不適合娘娘前往，不如讓娘娘到客房中歇歇？”
高浩成自然同意，他心知方才的做法傷了柳青青，她隻怕一時半會也不願意與他在一起，而他現下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遂囑咐侍從護送柳青青到客房中休息，自己跟隨著楚翔前往軍營。
柳青青稍微洗了一把臉，便躺在床上假寐，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是，她低估了身體的疲倦，經過一早上的趕路還有剛才的緊張，腦袋剛剛挨著枕頭便呼呼大睡起來。
睡夢中，好像有什麽東西盯著她，令她不能忽視，可惜她眼皮很重，根本醒不過來。
疲憊緩解，她的意識漸漸恢複，發現那如劍如刀的視線越來越不能忽視，一下從夢中醒了過來。
剛剛睜開眼，倏忽對上楚翔麵無表情的臉，她先是迷茫，待反應過來後又有些膽怯，怒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對你很好奇。”
沒有想到對方如此直接，柳青青一時間反找不到說辭。
“當初聽了一些關於你的傳言，有真有假，其中令我最好奇的是，你明明可以留在京城做高子明的皇後，為何要冒險救出陛下？是因為，你知道高子明的帝位坐不長久嗎？可是，如果你不幫陛下，高子明又怎麽會坐不穩皇帝的寶座呢？”
說到這裏，楚翔微微停頓，一字一句又道：“今日見到你，我總算是想通了，因為你心裏隻有陛下，對嗎？可以讓一個女子拋棄家族，不慕榮華，也隻有一個情字可以解釋了。”
柳青青狐疑的看著楚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當他咬牙切齒說出‘情’字時，他的眼中有淩厲的光芒閃過……
“你、你到底要做什麽？”
“你說，在江山和美人麵前，陛下會怎麽選擇？”
“你、你什麽意思？”
“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