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倒是有情卻無情(二十五)
柳青青這病病得蹊蹺,昏迷了幾日禦醫們皆找不出原因,可好得委實也很迅速,她在床上不過將養了三日,氣色已經大有改善。
皇宮病重是大事,各宮裏的嬪妃陸陸續續給她送來禮物,就連宮外大臣們的命婦也進到宮裏探望她。
麵對堆積如山的禮物,柳青青露出了十幾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心裏盤算著,到了哪裏都需要有錢,有了金銀珠寶在手裏麵,她隻需讓下人暗暗給她兌換成銀子就是。以後,不管是打點下人,還是逍遙快活,她都有了資本。
她高高興興的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命婦,回到寢殿中,伸了個懶腰,正準備上床,卻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嘴。
‘嗚……’她想要大叫,奈何對方手勁極大,將她的話全部堵在了嘴裏。
她掙紮了幾下知道不是對方的對手,遂隻能睜大眼睛想看清楚來者是誰,原以為是刺客或者宵小賊人,誰知道,竟然是許久不見的高子明。
高子明對她莞爾一笑,那神情好似她和他是從小熟悉的玩伴,現下不過是在玩鬧而已,輕輕道:“你不要叫,我不會傷害你的,隻要你答應不喊人來,我這就放開你。”
聽到高子明語氣還算客氣,柳青青感覺不到危險,遂配合的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高子明鬆開她,她雙眉蹙起,下意識遠離他三步,站定道:“你來我這裏做什麽?”
“聽說你病了,剛好今日有空,所以來探望你。”
柳青青的眉頭蹙得更緊,雙眼中充滿了警惕和懷疑,顯然並不相信他說的話。不過,她沒有再追問,隻是下意識環顧四周,發現他根本不可能進來而不被外麵的宮奴們察覺,想起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這宮裏似乎充滿了密道和暗室,而他對這些東西很了解,遂壓低聲音道:“我的寢宮裏,可是有暗道?”
出乎意料,高子明毫不猶豫的點頭,指了指她的大床,道:“就在那裏。”
“你……”麵對高子明坦白的態度,柳青青心裏的警惕更加擴大,總覺得他言無不盡,其中定有陷阱。
高子明挑了挑眉毛,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道:“你不必如此提防我,今日我來,是為了帶你離開。”
“你說什麽?”
對他的話,柳青青實在是太過意外,一下忘記了此時的處境,聲音提高不少。立時,外麵的染月傳來了詢問聲,道:“娘娘,可有什麽事?”
柳青青這才鎮定下去,道:“沒什麽,你退下吧,我想要歇歇,沒有我的命令不要再來打擾。”
“是!”
外麵重新安靜下來,高子明這才出聲解釋“你上次要我放你走,我想了許久,我欠了你兩條人命,如此恩情必須要還,所以決定放你走。”
柳青青自然是不相信高子明的話,莫說現下她根本不想出宮,就是想出宮,也絕不會依靠高子明。
對於他的話,她第一反應便是這又是一個陷阱。說不定,她剛剛跑出去,就有無數的侍衛等著她,將她抓回來,皇後與男人私奔可是死罪,到時候,莫說是皇後的位置,便是她這條小命也難保。
想到這裏,她嗬嗬笑了起來,疾步後退,感覺自己離高子明的距離已經足夠遠了,方才漫不經心的說道:“可是嶽湘荷等不及想做皇後了?所以高浩成不惜主動給自己一頂綠帽子,讓你來引誘我出宮,然後給我一個死罪?”
高子明神色黯淡下去,低聲道:“你是這樣想我的?”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這次來……”不給高子明說話的機會,柳青青又笑了起來,徐徐說:“讓我來想想,也可能不用我出宮,你們的計劃就能施行。隻要一會,高浩成駕臨,發現我屋裏麵有男人,我照樣有口難辨……”
“你不要胡說,皇兄近來忙著籌集救災的款項,哪裏有功夫處理後宮的事情……”
聞言,柳青青自然不相信,她大步跑到門邊,笑著指了指門口的宮奴,做了個有刺客的嘴型。那意思,是在威脅高子明,若他還不走,她就大喊有刺客,等到宮奴和禁衛軍闖進來,他就是插翅也難飛。到時候,還不知道誰陷害誰。
高子明愣愣的看著她眉間的冷意,還有嘴角的嘲諷,臉上露出受傷的神情,還想再說什麽,卻見她忽然打開了門……
他嚇得不敢再多說,雙拳緊緊握住,轉身就走到她的床邊,連忙打開暗道的門。
屋內重新安靜下來,柳青青盯著床腳看了許久,有心查探一下暗道通向何處,又害怕這真的是個陷阱,遂隻能打消這個念頭。
腦海中響起高子明說過的話,近來高浩成忙著籌集救災的款項……莫非,最近大齊朝哪裏遭了災?
柳青青興奮的意識到這是她表現的好機會,忙讓染月去打聽具體的情況,原來是南方出現大澇,災民遍野,高浩成有心撥款救災,可卻也隻是杯水車薪。
加上朝中其他要事,高浩成接連幾天都在禦書房中過夜,很是辛苦。
柳青青想到高浩成現下縱使有時間休息,怕也是頭疼腦脹難以入睡,遂特意讓染月回了一趟丞相府,順帶向錢嬸子討要了一些能夠益氣安神的泡足藥草。
入夜後,高浩成俯首於案前,看著地方官員遞上來的折子,心裏一陣煩躁,大災若是控製不住,恐怕民心不穩。但,作為一個帝王,他需要考慮全局,若將整個國庫都用作救災,顯然也是不合道理的。
想到這些,他一陣的心煩意亂,下意識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守門的太監在門外稟報道:“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高浩成一愣,算起來有些日子沒有見到柳青青了,前幾日聽到人說她患了重病,卻一直抽不出身前去探望。
沒有想到,她倒是自己主動找來了。
他不想見她,正打算讓人去回了柳青青,卻又聽外麵的小太監稟報道:“陛下,娘娘說她有法子為陛下排憂解難。”
高浩成狐疑片刻,抱著不妨聽她說上一說的心態,道:“宣!”
不多大會,柳青青款款而來,後麵跟著手端金色水盆的染月。高浩成隻覺奇怪,不由多看了染月手裏的水盆兩眼,上麵還冉冉冒著熱氣,道:“青青這是要做什麽?”
柳青青笑笑,沒有搭話,隻是示意染月將水盆放在高浩成的腳下,而後便讓染月退了出去。
柳青青再次笑著看了高浩成一眼,徑直蹲在了他身邊,動手要解他的鞋襪。
高浩成蹙眉,眉宇間有隱隱的不耐,卻到底沒有發火,隻是下意識躲閃了一下,沉聲道:“青青若是沒有什麽要事便退安吧,朕近來實在是分不開身,沒有法子陪你。”
這無異於下逐客令了,柳青青怎麽會看不出高浩成對她的厭惡,她垂首,假裝看不出高浩成的情緒,倔強的伸手抓住他的一隻腳腕,動手解他的靴子,道:“陛下,聽說你最近心煩,青青無能,隻是個女流之輩,實在是幫不上你大忙。不過,我那裏有些嫁妝,明日就遣人給陛下送過來,雖是杯水車薪,卻也到底能做些數,希望陛下不要嫌棄。”
聞言,高浩成愣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道:“你的嫁妝……那不是……你舍得?”
柳青青手上動作絲毫沒有停下,已經解開了他的一隻鞋襪,將他的腳放到了微微有些燙人的水裏。
高浩成感到燙,想要縮回腳,卻被她死死抓住。
她抬首,對著他甜甜一笑,道:“陛下又說傻話了,青青說過很多次,青青愛陛下,青青連自己都舍得給陛下,還有什麽舍不得的呢?不過是區區嫁妝,陛下需要青青自然要拿出來。”
高浩成看著她,若說柳青青的相貌,雖然算是美麗,與傾國傾城卻相去甚遠,差名滿天下的嶽湘荷也差了許多。遂,他一直沒有將她放在心上,甚至沒有仔細看過她的樣子。
如今,借著搖曳的燭光,他方才發現,她有一雙清可見底的眼睛,眼中看似平靜無波,卻又透著一股子的聰慧和透徹,好像她了然一切。最為難得的是,她明明經曆了那麽多的苦難,卻還是保留著最初的純真,那黑亮的眼眸依舊無辜。
他偏了偏頭,似乎是在躲避她過分真誠的目光,一下子忘記了盆裏的水有些燙腳,也忘記了他原本要縮回腳的意圖。
柳青青將頭偏回去,看向水盆,手腳麻利的將他另外一隻腳上所穿的鞋襪全部脫掉,然後將他的兩隻腳按在水盆子裏,道:“陛下近來睡不好,這樣下去實在是傷神,青青尋了這個泡腳的法子,可以為陛下緩解一下疲勞。”
說著,她兩隻芊芊素手捧起腳盆子裏的水往他的腳背和腳踝上麵澆,並且用手指頭在他的腳背上麵來回的按壓,柔聲解釋:“現下水有些燙,請陛下忍耐片刻,若是水溫不高,恐怕難以起到緩解疲勞的作用,更難讓裏麵的草藥發揮作用。”
聽她這樣說,高浩成方才注意到周圍有股淡淡的草藥味,聞起來並不刺鼻,反倒有讓人心安的感覺。
“這個法子,你從哪裏得來的?”
“在家時,父親太過勞累,遇到煩心事就會失眠,我是女子不能為他解憂,隻能從生活上關心他。我問了一些大夫,知道了這個法子最好,便
時常為他們泡腳和按摩。”
柳青青輕輕抬起他的一隻腳,雙手用力,按照記憶中的穴位開始為高浩成按摩足底。
高浩成隻覺得被她手指按到的地方酸脹疼痛,難受得他想要大喊出聲,卻又覺得這感覺不是十分痛苦,便強行忍了下去。待酸脹感過去,腳底心一陣的滾燙,頓覺渾身舒暢不少。
她抬首,渾然不覺她的臉上已經被盆裏的熱氣蒸出了汗水,晶瑩剔透的掛在她的額前,燦爛一笑,好似急需大人肯定的孩童般,壓低了聲音說道:“陛下可是覺得舒服些了?”
高浩成不由自主的點頭,臉上表情變得柔和起來,這份變化,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他心裏想著方才她說的話,她在家時時常為父親如此泡腳、按摩,難怪柳丞相雖然對人一貫鐵血無情,對她卻是驕縱疼愛。有如此孝順貼心的女兒,誰家父母都會疼愛。可他卻不知道,柳青青所說的父親並不是柳丞相,而是她在現代的父親。
柳青青為他按摩著腳,忽然屈起用食指,用指節處對著他腳後跟的穴位狠狠一按,疼得他差點沒有叫出聲來。
她斜睨他,了然道:“陛下近來操勞,內髒疲勞,所以才會如此疼痛,陛下可要好好保養身體呀。”
高浩成頷首,笑了起來,道:“青青原來還是個女大夫。”
柳青青不在意他的調侃,接著又道:“陛下,天下不能沒有陛下,所以陛下更應該保重自己的身體。陛下煩勞的事情,大可以交給大臣們去煩勞,還有京城裏成百上千的商人們。若是陛下找到一個有錢人願意捐錢,其他有錢人難道還能不願意?就像這後宮一樣,有了今天青青的帶頭,明天肯定有其他的嬪妃拿出嫁妝來。”
高浩成那雙黑亮的眼眸中盈滿了笑意,道:“青青真是賢內助,為大家帶了個好頭。改日,朕定然讓大學士為青青寫篇賦,讚揚青青的賢德。”
柳青青不在意的聳聳肩,認真的看向高浩成的眼睛,道:“我並不在意別人怎麽看我,我隻是希望陛下記得,青青愛陛下,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愛陛下。隻要能在陛下身旁,為陛下做些事情,對青青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她話落良久,高浩成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張了張嘴,最後隻是伸手摸了摸她一頭順滑的秀發。
柳青青得不到他的回應並不沮喪,再次低頭專心為他按腳,她相信,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冰化三尺非一日之暖,潛移默化中養成的習慣才最可怕。隻要她堅持下去,日日在高浩成麵前這樣說,時間長了,高浩成潛意識裏也會將她看成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
偌大的禦書房內,除了淅淅的洗腳聲而外,隻有高浩成和柳青青兩人的呼吸聲。高浩成看向燭光中的她,麵色平靜,眼神卻很悠遠,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默默想著心事。
……
過了幾日,朝中官員以丞相柳賀為首,紛紛慷慨捐資,用於朝廷賑災事宜。而京城中的富商們,在高浩成特意設置的宮宴上麵,欣然應許了捐款之事。
柳青青依舊每晚到禦書房裏為高浩成泡腳,高浩成對她的賢德讚賞有加,說是要給她重重的獎賞。
午時,高浩成所謂的獎賞被太監總管戴立國送了過來,乃是一枚雞血玉雕製的小印章,章上刻有賢德無雙的字樣。
柳青青的笑容還沒有完全綻放出來,視線便一下落到了戴立國身後一個小太監所端盛的一盤子奶提上麵。
她眼睛下意識眯了眯,笑容差點僵在臉上,她狠狠捏緊了拳頭,借著指甲刺到手掌心裏的痛苦來提醒自己必須警覺,必須以笑容麵對眾人。
手心傳來火燒火燎的疼痛,她的笑容隨之燦爛綻放開去,麵上帶著三分嬌羞、三分幸福,四分得意的問道:“這奶提子,可是西域進貢的?”
戴立國笑著回答:“是呀,今天早上剛到的,太後娘娘本是打算給各宮主子們都分一點,可陛下特意吩咐了,此物是娘娘最喜歡的,遂讓奴才全部送來給娘娘。”
柳青青心裏一片冰冷,高浩成就是鐵打的心腸,石頭的身子,任憑她怎麽捂也捂不熱。
她心裏的憎恨更深,可那不服輸的勁頭便也更大,她滿心滿眼隻有一個念頭,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讓高浩成趴伏在她的腳下,祈求她的一個眼神。
她笑,歡喜無比的接過小太監手裏的奶提子,道:“陛下對我真好,請戴總管代為轉告陛下,臣妾十分喜歡陛下的賞賜。”
話畢,她雙手連同簍子將奶提子一塊抱緊,好似懷裏的是天下至寶,生怕被人搶了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