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倒是有情卻無情(二十四)

禦醫慌慌張張的到來,柳青青已經在床上疼得汗流浹背,她心裏恐慌無比,想到與高浩成的夜夜纏綿,而她根本沒有做過任何的避孕措施,肚子這般疼,會不會是有了孩子因為她不小心而要流產了?

越想,她越覺得是這樣的,算算日子,她已經有兩個月沒有來過月經。

她咬牙忍著痛,眼裏十分悔恨,為什麽要這樣大意呢?

當初不是沒有懷疑過,她要是慎重些,早點請大夫看,也不會如此疼呀。

想著,她的肚子越發疼,有東西從裏麵呼之欲出。

她害怕的蜷著身體,夾緊雙腿,屁股也跟著收緊,雖然她沒有想過要在這裏成為一位母親,養育自己的子女。可是,每一個女人身上都有無法遮掩的母性,當她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了孩子,那母性便被喚醒,她隻希望能夠用盡一切力量去保護孩子,全顧不上以後的打算。

見到禦醫,柳青青氣若遊絲的喊:“禦醫,快救救我,好疼,好疼,還有孩子,還有孩子……”

禦醫胡亂應了,手忙腳亂的為她診脈,查看身體。

這時,高浩成已經聞訊趕來,柳青青喊叫連連,他的臉色明顯不好看,給周圍的禦醫無限壓力,個個身體抖如篩糠,還要強自鎮定為柳青青把脈。

柳青青見到高浩成,渾然忘記了原先的那點恩怨,她隻覺得他是孩子的父親,本能想要依賴他,遂也不管合宜否,她伸手抓高浩成的手,低喃:“陛下,孩子,我們的孩子,一定要保住……啊……”

高浩成沒有說話,任由她抓著自己,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眼光看著她。

三個禦醫皆上前把了脈,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商量,卻沒有進一步的措施。

柳青青見禦醫檢查完她的身體後卻遲遲不救治她,不由怒從心起,用盡全力喝道:“你呆著做什麽?還不快些救我和我的孩子。”

其中一個最為年邁的禦醫忙俯首,恭敬道:“娘娘放心,娘娘並沒有懷孕。”

“什麽?沒有懷孕?”聽到禦醫的診斷,柳青青甚至忘記了腹痛,雙眼圓睜的看著對方,一手緊緊抓住高浩成的衣袖,恨不得用指甲將他的衣袖給戳穿,不敢相信的解釋:“我已經兩個月沒有月……沒有葵水了,而且我感覺肚子裏有東西,有東西從體內要墜出來。”

禦醫點了點頭,答:“依照娘娘的脈象還有娘娘所說來看,娘娘應該是內體違和所致下腹墜痛,需要好生調養才是,但絕不是懷孕。”

柳青青懵了,一切現象都顯示著她懷孕了,可是禦醫卻斷言她是內體違和?

她心裏大概清楚,所謂內體違和應該是月經不調的委婉說法。

她蹙眉,實在是想不通,她與高浩成如此頻繁的**,她生活又這般優渥,怎麽會沒有懷孕呢?再說柳家,絕不會讓一個有毛病的女兒進宮才是,她的身體理應無礙。

而且,她沒有月經呀,診斷結果怎麽就成了月經不調呢?

禦醫見她那失落的模樣,一邊開著調養身體的方子,一邊安慰道:“皇後娘娘且放開心,您隻是內體違和,而且略微體涼宮寒,所以腹痛難忍,大概,下腹墜痛許是因為葵水將臨所致。請娘娘以後不要吃性涼的東西,盡量避免冷到肚子,再按時服用,一定能夠懷上龍子的。”

柳青青將信將疑,看著那方子,又看著有些呆傻的染月,暗想,這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她無論如何也信不過他們。她下意識斜睨高浩成,發現聽了禦醫的診斷後,他臉色似乎有所好轉……

她心裏一緊,他為何會有如此表現?

她不敢相信宮裏人的診斷,必須要找信得過的人來為她檢查,否則,她若真的懷了孩子而被不生不息的拿掉,豈不是太過冤枉?

高浩成安慰了她幾句,便籍口還有國事處理,便帶著眾人離去。

寢殿內重新安靜下來,隻有染月小心翼翼的陪在一旁。

柳青青苦苦思索,終於想到她身為皇後是有權力召見命婦進宮的。遂,忙向染月說道:“你命人到柳府傳個口諭,請柳夫人進宮一次。”

“那今晚的事情,可要跟夫人說?”

“此事,你要跟我的兄長或者父親說。記住,傳話的事情你自己跑一趟,不要假手他人。”

後宮當真是人多嘴雜的地方,柳青青在自己的宮中生病,在自己宮裏看病,卻不想,她誤以為自己懷孕,結果隻是月經不調引起痛經的消息在宮裏不脛而走,上到宮妃,下到宮奴,隻要一見到,便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這情景,著實惹惱了柳青青,加上天氣燥熱,越加使她坐立難安。

染月前來稟報,說是趙貴人聽說柳青青鳳體違和,特來探望。柳青青雙眉緊蹙,話都不想說,隻搖手示意染月出去將來人打發了。從昨天早上起,這已經是前來探望她的第十七個後宮的主子了,柳青青無心理會她們是來看笑話還是為了拉近與她的關係,一律不見。

午膳時,柳青青全無一點胃口,在染月的勸說下,拿了一串高浩成派人送來的奶提子心不在焉的吃起來。

恰此時,宮人來報,柳夫人在宮門外求見柳青青。

柳青青大喜,忙叫人將柳夫人請進來,手裏的奶提子也顧不得吃,一把將它們扔到椅子旁邊的小茶幾上。

柳夫人打扮與上次一般,略顯老成,麵色卻不如上次,眼底下有濃濃的黑眼圈,即便特意施了脂粉也沒有完全遮去。還有她的眼角,出現了幾絲皺紋,將她的美貌消減不少。

柳青青將她的憔悴看在心裏,暗暗感歎,怕是柳家最近又遇到了什麽麻煩。

胡思亂想間,柳夫人

已經帶著一個老婦齊齊跪在殿前向柳青青行禮。

柳青青此番客氣許多,忙上前攙扶柳夫人,又使了個眼色,讓染月帶著奴婢和太監們全部退下。

待眾人都下去,柳青青便直接道:“母親,想來我那丫鬟已經跟你說了我的事情。”

柳夫人頷首,略帶不安的說:“此事,老爺已經有了安排,請娘娘放寬心。”說著,她扭頭,看向身後的老婦,道:“錢嬸子,你快上來見過皇後娘娘。”

那老婦上前,不卑不亢的行了個禮,並沒有因為進到皇宮裏而感到拘謹或者新奇,一下獲得了柳青青的好感。

柳青青神色放鬆,道:“錢嬸子是大夫?”

錢嬸子頷首,不等柳夫人介紹,便自顧自的說道:“老僧不才,在醫術上麵小有建樹。娘娘的事情,柳夫人已經向老僧說了,老僧覺得事有蹊蹺,還請娘娘讓老僧檢查一下身體。”

柳青青頷首,坐回首位,然後伸出右手擺放在扶手上。

錢嬸子搭上她的脈搏,沉默片刻,道:“請娘娘換另一隻手。”

柳青青依言照做,半響之後,錢嬸子方才道:“娘娘有兩個月沒有葵水了?”

“是的。”

“小腹墜痛之時,兩個腰窩是否感到了不適?”

柳青青聞言,忙點頭,道:“錢嬸子高明,我腹痛之時腰窩確實痛極。”

錢嬸子沉吟片刻,方才道:“如此說來,娘娘確實沒有懷孕。”

“什麽?”柳青青說不出自己應該是失望還是慶幸,隻覺得心裏空蕩蕩的,想要再說些什麽,可事實放在眼前,由不得她不相信。半響,她才回過神來,訕訕笑,道:“原來是本宮鬧了笑話,禦醫所說確實不錯,讓錢嬸子見笑了。”

錢嬸子搖頭,正色道:“娘娘雖然沒有懷孕,可依老僧之見,這腹痛難忍,葵水不至,還有腰窩脹痛卻非禦醫所說那麽簡單。”

“錢嬸子的意思是……”

“聽柳夫人說,娘娘大婚之前雖然體弱多病,可在這方麵卻一向無礙。而且,丞相大人專門找人為娘娘調理過身體,按理說,娘娘脈象不該如此凶險,也不會葵水兩月不至……且,皇上年輕力壯,聽聞全段時間娘娘得寵非常,這孩子怕是……”

見錢嬸子話說到一半便不說了,眼中滿是陰霾和懷疑,柳青青心裏咯噔一下,握住了她的手,道:“錢嬸子,有什麽話你盡管說來,我一概能夠做主。”

“娘娘大婚不過幾個月的時間,若不是誤食了什麽東西,脈象絕不會變得如此凶險。娘娘不久體涼宮寒,內體違和,從脈象上看,應該是血氣大虧,體內有毒才對。”

柳青青吃驚不已,不過刹那間,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念頭,她體內有毒,是誰給她下的毒?

她想到了初來乍到時的情景,原來的柳青青就是被毒死的,會不會是餘毒未消?還是說,有人在她日常的飲食裏下了毒?是誰呢?是太後,是嶽湘荷,還是、還是……

柳青青忙搖頭,強將心裏的驚濤駭浪壓了下去,道:“錢嬸子可能確定我是中毒了?”

錢嬸子歎口氣,道:“娘娘不必驚慌,興許隻是娘娘誤食了性寒之物,這,全等老僧看過娘娘平日的飲食才能肯定。”

“好!不知道錢嬸子要從何處著手?”

“請娘娘見諒,老僧想先從娘娘的茶具中查起。”

說著,也不等柳青青回答,錢嬸子便端起柳青青身前放著的茶杯,細細看了起來,進而又聞了聞,最後還用舌頭嚐了嚐。

“敢問娘娘,平時除了喝茶,還有什麽是常用的?”

柳青青還沒有回答,就見錢嬸子將視線移到了她手邊的奶提子上麵,她不由心生警惕,道:“這奶提子是我常吃之物,錢嬸子可是看出什麽問題了?”

錢嬸子不答,拿起奶提子細細觀看,臉色漸漸變得凝重。

見錢嬸子的模樣,下坐著的柳夫人也開始著急,上前問道:“錢嬸子,這奶提是否有毒?”

錢嬸子歎口氣,道:“奶提子有些發紅,明顯是被辰砂浸泡過了。”

柳夫人不解,道:“辰砂是何物?”

“辰砂乃是煉丹所用之物,本也可以用藥,可它本身有劇毒。老僧年輕之時曾聽家師說過,辰砂被灼燒後能生出似水非水,似銀非銀的東西……”

柳青青驚呼道:“你是說水銀?”

錢嬸子略微吃驚,看向柳青青,而後說:“娘娘見多識廣,老僧所說確實是水銀。此物是劇毒,辰砂中大量含有,若一次所用過多必死無疑。可娘娘所食用的奶提子不過是被辰砂水浸泡了,所含毒量並不多,壞就壞在娘娘是經常食用……”

柳青青手腳開始冰涼,炎炎夏日裏偏生打起了冷顫,臉上血色盡數消退,低聲問道:“經常食用會怎麽樣?”

“經常食用會讓有孕者胎死腹中,無孕者難以懷孕,青樓女子也有人用此法子避孕,可這避孕法子實在是凶險,會讓人內體違和,體涼宮寒,腹痛難忍,還有雙腎潰爛。甚至還會讓娘娘、讓娘娘……終身不孕,若長此以往,便死於非命,外表卻形似患了重病,再是高明的大夫怕也無從查起。”

柳青青的心如刀絞,渾身汗淋淋的,後背的衣衫緊緊貼著她的肌膚,令她難受非常。

錢嬸子的話對她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她萬萬想不到,一個與自己行了夫妻大禮的男人會如此歹毒,竟然用辰砂毒害她。

憤怒和憎恨如同洪水般洶湧冒出,席卷了她整個胸腔,再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令她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

他竟然如此不仁,如此不仁!

可笑她昨夜還希望能夠懷上一個孩子,可笑她對他還生出了絲絲的眷念!

柳青青失魂落魄的樣子落在錢嬸子眼裏,使得她不忍長歎,安慰道:“娘娘且放寬心,娘娘脈象雖然凶險,卻也不是不能救治。老僧這就為娘娘開副方子,娘娘隻管照著抓藥,等到一個月後,娘娘體內的餘毒已經能夠排除。到時候,老僧再進宮為娘娘診斷,若是餘毒清除,娘娘再保養上半年,明年今日,娘娘身體定能康複。不過,娘娘要小心,禦醫的藥還是不吃為妙,宮裏人多口雜,也要處處提防。”

說到此,錢嬸子微微一頓,又接著道:“老僧以為,為了安全為上,娘娘不該專愛一種食物或者口味,如果娘娘喜好不定,下毒者就不知道該將毒藥放在何種食物上麵了。”

柳青青回神,輕輕頷首,錢嬸子所說不錯,她應該處處小心,可這樣的小心讓她還沒有開始實行就感覺渾身疲憊。

她隻想倒頭大睡,從此不再醒來。

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柳夫人無法放心,將染月喚進來再三囑咐了,這才與錢嬸子一起離開皇宮。

柳青青回到寢殿中,躺在床上,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這具身體的死亡,忽然明白了高浩成的想法,他不是無情而是太過專情,將一顆心全部給了嶽湘荷,所以才對其他人無情。

因為這具身體的癡戀,因為這具身體強嫁給他,使得他不能與所愛的女人長相廝守,新婚之夜,不管是誰對新後下的手,總歸是得了他的默許。

他那時候,當真是寧願要美人也不願意要江山呢。

可惜,原來的柳青青死了,她這個柳青青卻來了,這讓他恢複了理智,下定決心與她虛以委蛇,利用她來對付柳家。

她不是原來的柳青青,可所有的苦難都讓她一力承擔了,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甘心?

她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大婚之後,她與高浩成耳廝鬢摩的情景,這原本被她看成最美的夢,卻不想,轉眼之間成了她的噩夢。

她的耳邊,不斷回蕩著他那句話,我怎麽忍心讓她屈居人下,怎麽忍心讓她居於人下!

她真傻,早就應該想到,他不忍心讓嶽湘荷居於人下,定然不會允許其他女人在嶽湘荷之前懷孕生子。尤其是她,她擔了皇後的名分,若是再有孩子,縱使他將嶽湘荷接進宮來,怕是一時半會難以讓對方坐上皇後的位置呢!

真恨呀,她真恨呀!恨命運的安排,讓她這個局外人無端端受到傷害;恨高浩成的狠心,都說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利用她對付柳家,她乖乖的做了棋子,他卻還是不肯罷手,不肯罷手呀……

恍恍惚惚中,她進入了夢鄉,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永遠不要再麵對這個令人心寒的世界,永遠不要。

她四處飄蕩,隱約間,似乎見到了爸爸和媽媽,她大喜,想要衝過去,誰知道一下穿過了他們的身體,根本無法抱住他們。

她沮喪,想要大喊,讓爸爸和媽媽注意到她的存在,就在這時,有個年輕的女子迎麵走了過來,歡歡喜喜的一手挽住她的爸爸一手挽住她的媽媽……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女子,和她一模一樣的外貌,一模一樣的表情。

是誰?她是誰?

難道她才是柳青青?那麽她自己呢?她自己又是誰?

一時間,柳青青糊塗了,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自己闖入了別人的夢,還是別人打擾了她的夢。

她甚至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是誰。

是古代的柳青青嗎?顯然不是!

是現代的柳青青嗎?那現在陪著她父母的人是誰呢?

她很傷心,爸爸媽媽已經有了人陪,她就算是回到家裏也沒有人再需要她。那個冰冷的皇宮,她也不願意再回去,何不如,就這樣呆在夢裏,一輩子也不要醒來。

她到處遊蕩,走遍大街小巷,看了千奇百怪,沒有絲毫離去的意思。

也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出現在她麵前,長歎道:“癡兒,還不回去!”

柳青青看看周圍,除了她以外沒有其他人,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對方在與自己說話。“回去?我要回哪裏去?”

白發老人無奈的吹胡子瞪眼,道:“癡兒,癡兒!當初是你自己求著回到前生了結這段夙緣,現在反來問我回哪裏去?真是荒唐,荒唐!”

“什麽?我求你?”

“自然是你求我的,是你哭著喊著要回來的。”

柳青青隱約明白些什麽,卻還是不死心,惡狠狠道:“既然是我求你的,那麽我現在不求你了,你速速將我送到我原來的世界吧!”

“癡兒,癡兒!你怎麽如此癡傻,難道還不明白嗎?你既然回去了,就不屬於原來的世界了,快回去吧,快回去吧!”說著,那白發老人用力一揮袖子,巷子裏頓時刮起一陣大風,柳青青就像是一根羽毛,被風吹了起來……

她豁然睜眼,看到染月正憂心忡忡的為她擦拭臉頰。

見她醒來,染月大喜,道:“娘娘,您總算是醒來了,奴婢可擔心了!”

“我……”一張嘴,柳青青方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微微一哽,方才有氣無力的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娘娘昏迷了七天。”

七天!原來她四處遊蕩了七天!

七天的時間,足夠她想清楚太多的事情,既然已經回不去,她便留下來。

從此後,她就是真正的柳家小姐,她的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裏,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她要一一回報給他們。

還有高浩成,惡毒的高浩成,她總有一天,要將他踩在腳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