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交鋒(中)

元州城人傑地靈,古已有之。

郝佳音生在元州城,卻對這兒算不上太熟悉。小時候,郝老爹怕外頭的人閑言碎語,傷到她,於是隻敢將她養在郝府後院。直到那次出門被季澤厚砸破了額頭,郝佳音才明白,自己不該出門的,出門會嚇著花花草草,可不就是罪大惡極麽?

後來,她被師傅帶上山,平日裏遊遍山水,卻從未到過元州城。這樣一算下來,她對元州城倒也真不怎麽熟悉,甚至比不過雀兒,鑽到大街小巷裏頭,自己肯定會迷路。這會兒站在甲板上,望著煙波浩渺的江麵,隻覺得這白日裏登畫舫賞這江景也是格外美妙。

當然,如果身後沒有那娉婷婀娜的人靠近就好了。不過,她要是不跟過來,今天這局也就不能算是鴻門宴了。

冰凝知道,自己若是想進季府,眼前這個女人很關鍵。

她其實知道的,季澤厚如果真心想要她,那麽早八百年就能得到自己了,可她至今還不是季澤厚的女人。她甚至覺得,隻要季澤厚一天不知道她對他的心思,他就永遠不會越過那條線,就算自己脫光了衣裳,他也隻會覺得自己是被別人欺負了,而不是為了向他求歡。現在,她隻要誘導了郝佳音,讓她覺得自己和季澤厚的確有點什麽,接下來想要進門就容易許多。

“季少奶奶倒是蕙質蘭心,明白此處風景最好。”冰凝常來這元江,作為杏花樓的花魁,捧著千金求她陪著玩一次元江的大有人在,而有些人是冰凝拒絕不了的,比方說每個月三次必須接的客人,還有元州城裏有頭有臉,不是她一個小小歡場女子能夠得罪得起的。

是啊,她的確是花魁,多少男人對她趨之若鶩,可又能如何?她還不是任憑這些人玩弄?她不要在秦樓楚館裏老去。所以,她一定要抓住季澤厚,這個心地善良的男子,能夠給她後半生的安定,這就足夠了。

郝佳音聽著冰凝誇自己一句蕙質蘭心,唇角一勾,“蕙質蘭心又能如何?還是像冰凝小姐這般貌美如花來得好。”郝佳音覺得,女人有張不錯的臉也算件挺不錯的事,當然,如果這種事情是天生的,畢竟誰都沒辦法選擇自己的爹娘是誰。對自己的容貌抱怨,那這輩子也就尋不到其他的樂趣了。

像冰凝這樣,用著上天賦予的好相貌替自己謀求幸福,並沒什麽錯。郝佳音甚至覺得冰凝並不討厭,她看著季澤厚的時候,眼底並沒有什麽貪欲,起碼比自己要真誠得許多。她之所以答應嫁給季澤厚,不過是為了安撫爹娘,替自己謀劃後半生的愜意生活罷了。

可冰凝不一樣,冰凝真的貌美,元州城裏想娶她的男人何其多,可她偏偏選上季澤厚。以郝佳音的眼光來看,季澤厚真不怎麽適合做相公。他生得比女人還要好看,卻偏偏一點本事也沒有,這樣的男人若非祖上蔭蔽,如何能活下去?

元州城裏比季澤厚靠得住的男人那樣多,冰凝若不是真心喜歡他,為什麽要眼巴巴自降身份地挨過去?郝佳音雖然明白,但卻壓根沒打算主動替自己相公納妾,尤其這妾氏還是出身青樓。就衝著冰凝,她今個兒要是真被拿下,點頭說讓她進門的話,季夫人那頭肯定得意,正巧找到了由頭將她趕出門。

郝佳音才不會自己犯事,將把柄送到季夫人手上。可冰凝存心不放過郝佳音,身子嫋嫋地朝郝佳音斜去,大約是忘了,郝佳音是女人,而且是她一心想嫁那人的正妻,隻是下意識覺得自己這般楚楚可憐,但凡是個人就會動心。

你看,連自己都覺得是動心了,對女人動心的不該是男人麽?冰凝指望郝佳音能誠惶誠恐地讓冰凝靠在自己身上才見鬼了。於是,郝佳音身子還算靈巧地往邊上一側,恰好這時候元江上不知從哪裏來了一陣風,卷著江水湧動了一下,順帶叫江麵上的畫舫船隻全都蕩漾了一下。

就這麽一個恰巧,身段本來就柔得跟水一樣,傾哪兒就往哪兒泄的冰凝於是沒能站穩,而郝佳音原本就是站在船舷邊吹吹風,賞賞景的,於是,冰凝落水了。

這人啊,甭管你是美的還是醜的,這樣措不及防下丟臉總是一樣狼狽不堪的。郝佳音目瞪口呆地挪到船邊,正追著濺起老高的水花往下看,正好看見冰凝姑娘春裳單薄,這會兒貼著裏頭絳紅色的肚兜,發髻淩亂,正在那兒撲騰

呢。

美人瞬間高亢的一聲救命,嚇得郝佳音連忙拍了幾下自己胸口,這是冰凝麽?剛那個楚楚可人的冰凝被人附身了吧?郝佳音招手,欣賞了幾下美人撲騰的景象,瞧著美人拍水的那胳膊有些沒力氣後,趕在畫舫裏的人出來前,喊來一旁同樣愣著的兩位船家,“你們是怎麽回事,沒見到冰凝小姐落水了嗎?還不快去救!”

郝佳音板起臉時,那氣勢絕對比很多男人還要凜然。幾位船手原本愣著,這會兒聽了郝佳音的話一個兩個全噗通一下跳下水。郝佳音撇嘴,這也就是美人才有這麽大的魅力,換做是自己,恐怕一個兩個就算跳下去了也是不會心甘情願的。

元江其實挺深的,漲潮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淹死過人。隻不過元江太美了,美到這兒一年四季都是人來人往、船來船往的,沒幾個人會想著跑元江上跳河。郝佳音倒是沒想到冰凝落了水,這力氣還是挺能折騰的,起碼兩個船家跳下去救她的時候,她還沒臉色發紫。

等冰凝被兩個船家托上船的時候,郝佳音有些雀躍地盯著她在水中因為掙紮而解開的胸襟,那紅豔豔的肚兜沾了水,死死地貼著胸口,露出半個雪白姣好的胸,直把邊上的男人看得猛咽口水。

這可是元州城杏花樓裏的最美的姑娘,平日裏捧著真金白銀過去,都不一定能看一眼,這會兒卻被他們倆給摟腰摸胸掐臀,簡直是天降豔福啊。周圍遠一些的船家火辣辣地盯著豔福無邊的兩個人,隻想著剛才為什麽不是自己站在這邊。隻是可憐了冰凝,渾身濕淋淋的,而且還酥胸半露。

郝佳音捂著唇角,防止自己的幸災樂禍有些太明顯。當然,這個小動作沒能瞞過一直暗地裏打量她的金元寶。這個女人,果然有意思,不過金元寶不相信人是她推下去的。

徐芾瞪大眼,指尖顫抖著從顫巍巍抖著酥胸的冰凝滑向郝佳音,“你這女人真狠心,竟然將冰凝推下船!”

郝佳音無聊地翻了翻眼瞼,她還以為徐芾會指著自己的鼻尖罵她蛇蠍心腸呢,竟然隻是一句狠心,還真是太客氣了。郝佳音不理徐芾,隻是看著季澤厚,這呆子站到甲板上後隻是最初看了一眼冰凝,見到她袒露的胸脯時,季澤厚立馬轉開頭,走到郝佳音身邊,輕聲問了一句,“你還好吧?”

就是這樣一句話,讓郝佳音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有一瞬間的柔軟。這個男人竟然不懷疑是她因妒生恨才推冰凝下水的嗎?

季澤厚見郝佳音沒什麽事,便安下心,眼眸隻盯著四周的樣子,並不怎麽關心冰凝的樣子。倒是郝佳音,眼眸一直盯著冰凝那還合攏的衣襟,真正是便宜這群大老爺們了,怎麽就沒有一個人想著要那件衣裳給她擋一擋春光呢?

好吧,不看白不看,錯過了這次,下次肯定看不到了。郝佳音也知道,船家那麽點錢,別說是看一眼冰凝了,恐怕杏花樓裏任何一個姑娘都沒本事沾一下。這會兒多看一眼也是賺到了。郝佳音最後還是有些不忍心,這姑娘酥胸半露,就連自己都受了些影響,更何況色字當頭的男人們。

郝佳音解下自己的小披風落到冰凝身上,隻是這姑娘籠著披肩也不肯良家婦女一些,**小香肩依然招蜂引蝶。郝佳音有些可惜,她這件小披風可是好貨,這下子也就收不回來了。

冰凝這人也聰明,小臉很快就恢複成水嫩嫩的樣子,隻顧攏著披風抽抽噎噎,半點也不像是那個在水裏奮力拚搏求生的人。郝佳音摸了摸自己的喉嚨,那兩下多麽高亢響亮啊。至於邊上唱作俱佳的徐芾徐家米行的二公子,郝佳音壓根不理。

有什麽好去理會的呢?這人並不是真對自己有什麽惡意,他也不過是閑著沒事,所以想看兩個女人鬧起來罷了。郝佳音自認脾氣與修養都是極好的,與人爭吵這樣的事,她不知道以後自己會不會做,起碼這一刻,她是沒這打算。

“外間風大,還是先扶冰凝小姐起來,到內室換件幹淨衣裳吧。”郝佳音體貼地提了建議,至於剩下的人如何反應,那就不在郝佳音控製的範圍內了。

好在,這兒的確不算是什麽說話的地方,邊上的船家就算對著主人家也是難以控製自己的眸光,直勾勾地往冰凝身上黏去。徐芾到底是三個人裏最解風月,也是最憐香惜玉的人,攙著冰凝站

起來。

金元寶卻沒有馬上跟去,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郝佳音,發現季澤厚神色如常地陪在一邊,神情似乎沒有半點懷疑的樣子,心底對郝佳音又是多了一點認識。季澤厚的確是憨直,可卻不傻,他不問隻說明一件事,郝佳音做了什麽讓他堅定地相信這樣的事絕對不會是她做的。

“季少奶奶倒是好膽量,若是被事嚇著了,可就是金某照顧不周了。”金元寶這話說得格外撫慰人心。瞅瞅,他隻擔心冰凝落水會嚇著她,卻是半點也不擔心冰凝會不會落水受傷。孰輕孰重,可是分得一清二楚。

郝佳音微微落後季澤厚半步,對著金元寶福禮,“金公子無須自責,船上風大,會有顛簸也是自然的。”今個兒還真是冰凝自己個兒沒站穩,誰也怪不得。隻是季澤厚的不懷疑讓郝佳音覺得心情頗是舒暢,就連小腹處那點墜漲也忽略了。

回到畫舫,裏頭有侍女換了盆清水浸蘭花,裝在青花瓷盆裏,煞是好聞。郝佳音那處位置離那盆蘭花最近,自然嗅得最清甜。

徐芾不可能陪著冰凝去換衣服,而且畫舫上能不能找到什麽符合她冰凝身份的衣裳還是個未知數,他還是與郝佳音鬥智鬥勇最愉快。

“季少奶奶,我同澤厚可算是好兄弟,你既嫁給他,那我便有什麽就說什麽了!”徐芾一臉的不客氣,郝佳音忍不住腹誹,之前那樣一句狠心果然算是客氣的,隻是不知道他準備對自己怎麽不客氣?

季澤厚也沒有辜負郝佳音的期盼,不等徐芾跳出來數落郝佳音,忙起身將郝佳音護在身後,“徐兄,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適才不是娘子推冰凝姑娘下水,切莫在冤枉我娘子了。”說完,季澤厚還對著徐芾這邊恭恭敬敬地拜了個禮,郝佳音卻是自顧自地飲茶,然後擱下杯子站到季澤厚身邊,隻溫柔地盯著這個男人。

就衝著他這一刻不是偏聽偏信,郝佳音都決定相信他一次,或許他們能夠白頭到老也不一定。隻可惜,他們這個月沒能懷上孩子,不過沒關係,回頭再多努力兩次,反正這呆子還相信多打兩次架,尤其是要更努力一點,自己臉上的胎記就能消失,那自然要用起來。

徐芾卻是怎麽也想不到,季澤厚就這樣站起來維護起新婚的妻子來。你說這人的確不好看啊,季澤厚之前不是挺不滿意的麽?究竟這人身上哪裏好,竟然叫季澤厚一次兩次的維護,莫不是真的喜歡個醜女了吧?

“季澤厚,你先前可是親眼看見冰凝姑娘掉進水裏,有多可憐,你就不替她說句公道話?”徐芾挑著眼角,瞥了一眼靜觀其變的金元寶,隻覺得今天金元寶格外不配合,說好了兩個人給郝佳音下套,怎麽臨了全成了他一個人的戲碼?

郝佳音偏頭,直勾勾地盯著徐芾,“徐公子也說了是掉進水裏,可沒有人推她落水,四周圍可站著不少船工,若是不信,叫人進來問問不就是了?”郝佳音上船的時候就想著,這種地方,不是自己就要換個人落水了。

她也是很配合地站到畫舫前頭,遇上點風浪,那兒可是最顛簸的,也是最矚目的位置。所以冰凝向自己走來的時候,郝佳音根本不怕周圍沒人,她也不怕船工被收買了,要比錢,誰能勝過郝家?

這會兒落水的成了冰凝,船工也就成了還郝佳音清白的地方。隻是沒想到徐芾會氣不順,指著季澤厚的鼻子說他是個懦夫,“男人間說話,什麽時候輪到女人開口!季澤厚,你就是這樣管你娘子的?”

金元寶揉了揉額頭,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跟著老爹打點賭坊,造了太多孽,這才結下徐芾這樣的朋友,他可是一早就看出郝佳音隻不過是在逗他炸毛,偏偏徐芾一次兩次都主動往她那兒湊,真是不長記性。

“若是其他事,我自然是不聞不問,隻是事關自己清白,若不開口替自己辯白,那就真是沒用了。”郝佳音眉眼低斂,仿佛虛心求教的樣子,隻是眼底卻是半點不服輸。這個徐芾擺明了瞧不起女人,也不想想,把他們生下來,然後替他們傳宗接代的,哪一個不是女人?偏偏一開口就貶低了妻子的身份,郝佳音打算等他成親後也不會給他好看。

季澤厚卻是替郝佳音生起氣來,“你們愛信不信,反正我知道佳音絕對不會做這事情,你說對不對,冰凝姑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