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交鋒(下)
季澤厚眼角瞥見換了衣裳的冰凝姑娘走進來,連忙開口要冰凝替妻子解釋。對於妻子,季澤厚的感情是複雜而又直接的。起初沒娶之前,他隻聽人說郝家千金醜如夜叉,平心而論,誰能忍受這樣的妻子?季澤厚不樂意不痛快,那是人之常情。
隻是掀開蓋頭後,妻子並非那樣醜得叫人目不忍視,這已經算是一個驚喜了。靜下心來的季澤厚還發現,妻子其實很聰慧,不止會讀書,連自己一直求不到的《蜀山行》都有,而且還大方地送給自己。想到《蜀山行》,季澤厚就更加覺得愧疚,柔軟地看了一眼郝佳音,然後就盯著走進的冰凝,一定要冰凝替妻子辨別委屈。
郝佳音倒是不知道美人什麽時候換好衣裳的,聽見季澤厚喊了一聲冰凝姑娘,她也就順勢看過去。嘖嘖嘖,她還以為這畫舫上找不出什麽好看的衣裳換上,卻沒想到進屋梳洗打扮後,這冰凝換了一身煙青蘿的抹胸長裙,臉上的胭脂水粉可是一樣也不欠,比起先前來也是一點也不失豔麗。難不成,美人去哪裏,都備著幾身衣裳,好隨時換洗?
好吧,她果然就是沒有做那個美人的命啊,跟著師傅師兄走南闖北,到哪兒都隻是帶個小包袱,裏頭除了一套歡喜衣裳,哪裏那力氣準備什麽胭脂水粉啊。這往後自己可隻能一心一意做那大家媳婦,可得注意著點。郝佳音如是想,對了,回頭就吩咐一下雀兒,這萬一下次落水的換做自己,或者說被人倒了湯湯水水,沒件換的衣裳,可真要丟臉了。
冰凝眼眸含水地停到季澤厚跟前,欲說還休的樣子,仿佛他說了什麽殺千刀的話,季澤厚想著自己會不會被冤枉的時候,就聽見冰凝一聲歎息,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是我自己不小心,沒站穩,與季少奶奶無關。”
這次,換郝佳音似笑非笑了,眸光從落寞的冰凝滑到徐芾身上,就是不知道徐芾的臉皮會不會比一般人還厚。
冰凝不是沒想過冤枉郝佳音,隻是當著季澤厚與郝佳音的麵,這樣的謊話一戳就破,何況從季澤厚走到甲板上,他就根本沒懷疑過季少奶奶,自己若是說了謊話,反倒真落了下風,日後再說什麽做什麽就根本沒人信服了。再說了,若是季少奶奶願意讓季少爺娶自己,那她還鬧那麽多幺蛾子做什麽?
到時候就算真要爭什麽,等自己進門之後再耍手段,不是更好麽?
郝佳音看著冰凝,倒是很快就明白她的念頭,不得不誇一句,總算是個有腦子的。隻是以她身份想要進門,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季夫人這樣寶貝自己兒子,怎麽可能讓一個青樓女子汙了兒子的好名聲?
徐芾啞口無言,隻能眼角不停示意金元寶,他是怎麽也想不到,對季澤厚勢在必得的冰凝對上郝佳音時竟然半點本事都沒有,連冤枉人給人上眼藥這點功夫都使不上。他本來準備不管怎樣都要替冰凝撐腰的,結果冰凝不戰而敗,現在成了他被人打了嘴巴,說什麽都不合適啊。
金元寶笑了笑,彌勒佛一樣的麵龐叫人一點也聯係不起他是個凶神惡煞的賭坊少爺。
“一場誤會,解開就好。來來來,這是我特意尋來的西域瓜果,最是香甜,大夥兒一塊兒坐下嚐嚐。”
從畫舫下來,郝佳音對那些模樣古怪,顏色豔麗的西域瓜果喜歡極了。
元州城倒是會有商人帶來西域那邊的珠寶首飾,模樣大富大貴,有種極特別的美。郝老爹曾買了幾樣過來討郝夫人歡喜,隻是那樣大顆的珠寶頂在頭上,郝夫人就覺得脖子疼,於是都隨手擱到梳妝盒裏。郝佳音見過幾次,倒是不喜歡那些戴頭上,卻覺得那金絲扭成一股股,鑲嵌著紅的綠的黑的珠寶的鐲子挺好看的。
至於這樣的瓜果,卻是西域商人帶不來的。路途遙遠,什麽瓜果過來也都
壞了,可不就是血本無歸麽?這金家賭坊的小少爺看來真是個吃貨,連這樣難尋的西域瓜果都吃得上,還真是不容易。
隻是,郝佳音有些煩,這瓜果這樣香甜可口,自己能不能給郝老爹通個風,讓疼她的老爹去敗家,也尋些過來嚐嚐?
河畔碼頭,雀兒早就等在那兒,大錢還是沉默寡言地跟在雀兒身後,倒是梧桐,躥到雀兒身旁說著什麽,那眉飛色舞的模樣仿佛是世間最痛快的事,雀兒不過偶爾笑一笑,但卻是一眼都沒有看大錢。郝佳音看著大錢捏緊的拳頭,摸了摸自己手腕的鐲子,這對人,真有趣。
船才靠穩,雀兒都守到船舷邊,等著金元寶他們都下船了,她才等到郝佳音,笑眯眯地扶住郝佳音的胳膊,將人小心翼翼地帶到碼頭站穩。至於後來的季澤厚,不是有梧桐會伺候著麽?至於冰凝,她今天是被徐芾接過來的,身邊一個丫鬟都沒帶,至於畫舫上的那些美婢,她們是不能下船的。所以,冰凝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季澤厚的背影,然後一個人委委屈屈地下了船。
大約,這是她冰凝姑娘遭遇過最不受人追捧的一次出遊了。要知道從前她陪客人來遊河,哪次不是被人捧著,更別說是受委屈掉下河了。明明就是個不漂亮的女人,為什麽她一來,畫舫上所有的人都繞著她?
雀兒扶著郝佳音站穩,然後才發現畫舫上說了金少爺和徐公子外,還有一個女人,一個很嬌媚的女人。
這人是誰?雀兒看著小姐,這畫舫上竟然還有個不是侍女的女人,其中可能發生了什麽,雀兒用腳趾頭猜也能猜得到。於是對姑爺季澤厚就越發不滿意了,而梧桐也得到一記白眼。
“這是杏花樓的冰凝姑娘。”郝佳音倒是不客氣。其實郝佳音也沒說錯,冰凝一直以杏花樓花魁的身份而歡喜,那她這會兒說了實話,也不算傷人了吧?郝佳音有些意興闌珊,這會兒,還是讓她躺在軟榻上吃些小點心,看會兒書來得愜意。
雀兒莞爾而笑,扶著郝佳音的胳膊,也不說什麽,仿佛杏花樓裏的姑娘與她來說,並沒什麽奇怪的。金元寶看了這對主仆一眼,果然,有什麽小姐就有什麽丫鬟,有意思,的確是非常有意思。
徐芾自從在畫舫上被冰凝反水後,就一直不吭聲。隻是這頓飯吃得實在憋屈,徐芾到現在還沒明白,鮮活的美人落了水,結果除了自己,竟然沒有人跳出來指責郝佳音,甚至連冰凝自己都承認了不是她。
這裏頭,倒是是哪裏出錯了?這女人見到冰凝竟會一點也不覺得自卑,那愜意的樣子,仿佛一切都不出所料。
郝佳音上了季府的馬車。才坐下沒多久,季澤厚便同金元寶他們道完別,也上了馬車。郝佳音正扶著車簷,右手附在小腹上揉了揉,臉色也不大好看。
季澤厚不明所以,“你這是怎麽了?”
郝佳音抬頭,有氣無力地看了季澤厚一眼,“大約吹了風,有些累了。”季澤厚連忙點頭,“今天是有些風大,不然冰凝姑娘也不會落水了。”也不知道這個季澤厚是真呆還是假傻,不過郝佳音倒是沒力氣同他爭辯什麽。
若是她料得沒錯,今個兒晚上葵水就來了。
果然,身子是自個兒,可比大夫還要清楚明白。郝佳音扶著自己的腰肢,輕飄飄地踩著凳子下馬車,對比身邊站著神清氣爽的季澤厚,郝佳音隻能暗自咬牙。好在這會兒還沒來,撐著酸脹的腰腹,郝佳音跟著季澤厚先去給婆婆季夫人請安。
這季夫人在季府可是生了一天的悶氣了。之前就想攔著,不讓這個醜婦出門,給自己兒子還有季家丟人,結果呢?她倒是好,跟在邊上也不吱聲,結果兒子硬是帶著她出去了。好了,季夫人用膳的時候都比平日少吃了幾口肉,還真是鬱結在心。
這會兒見到人可算是回來了,季夫人這原本拉著的臉,忽然就鬆開了。瞧瞧,自找沒趣了不是?郝佳音這種媳婦,娶進門就是為了那嫁妝,否則誰敢帶出門去,這不是丟人現眼麽?隻希望兒子經過這次之後,就別再帶這個郝佳音出門了。至於郝佳音,季夫人倒是希望她能有分寸一點,別貪那不可能的事。
所以這會兒見到氣若遊絲的郝佳音,季夫人是開心死了,連季澤厚說郝佳音是船頭風大才身子不大舒服也不管,認定郝佳音是出門受了委屈才這樣的。好在當著季澤厚的麵,季夫人也不可能太過分,也不問問她身子到底好不好,要不要請個大夫之類的,揮手讓她回竹園去,自己卻是拉著季澤厚的手噓寒問暖,隻擔心他會不會在江麵上吹了風受了寒。
丫鬟們進門伺候季夫人和季澤厚稍稍梳洗下,然後就開始擺晚膳。
季夫人可從沒那什麽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反正她是無時不刻不疼愛自己的兒子,做什麽都是對的,比方說現在。
“澤厚啊,你可還記得,下月十五是陸伯母的生辰?”這往年時候,雲城實在不近,可不是季夫人舍不得這點子禮數,於是每次都是修書一封,派了下人連著準備好的禮一同送過去。
隻不過今年,季夫人覺得兒子須得親自去一趟才行。
季夫人為了郝家的嫁妝,已經娶了一個郝佳音進門,且不管日後郝佳音會不會被休,隻說郝府的財勢,季夫人知道自己家是怎麽樣也不能輕易得罪的。這事永遠不可能瞞住陸家的人,這會兒叫季澤厚親自去送生辰禮,隻為了叫陸家那文瑤丫頭對季澤厚死心塌地,到時候且不管是平妻還是再娶,她點頭了,陸家茶莊那頭也就肯定沒問題了。
可憐季澤厚根本不知道身邊所有人都在算計自己,可比那唐僧肉要搶手多了。
“是雲城的陸家茶莊麽?”好吧,不管季澤厚記性不好,這陸家茶莊同季家根本沒多少生意往來,又隔得那麽遠,往日裏同他根本沒什麽關係,真是難為他還記得是雲城那個陸家。這還是多虧了上次季夫人去竹園,大咧咧說要替他求娶文瑤表妹後才記起來的事。
季夫人眼眸閃亮,可是連忙點頭,“就是你文瑤表妹的母親。到時候你去拜見下陸伯父陸伯母,正好也能一起見見文瑤表妹。要知道上次她來咱們府裏,還那麽小,可卻是已經美極了。”季夫人真是滿意啊,這陸文瑤可是相貌極好,而且家裏也是很不錯的,打點起後宅也極好手段,自己替兒子娶個美巧婦回來,可真是妙極了。
至於郝佳音,季夫人隻想著她臉上那拳頭大的胎記便覺得難受,她兒子身上可是每一處都是完美的,獨獨一個郝佳音,沒那資格留在自己兒子。
季澤厚點點頭,壓根沒有多想,至於那個最近才被提起的陸家茶莊,以及那個文瑤表妹,季澤厚能記得的並不多。不過,關於文瑤表妹的,季澤厚倒是真還記著點,確實很美。其他的,他暫時想不起來。不過既然季夫人吩咐要他去送禮,他倒是想著能替母親分擔一些,也是極願意的。
尤其這次還是去雲城,天知道他從小連元州城都沒離開去,可不都是季夫人不放心他麽。這次肯讓自己去雲城,可不就是說明娘親對自己放心了麽?果然,成家後立業,古人誠不我欺。季澤厚有些歡喜,仿佛從娶了郝佳音後,自己這日子是越來越好。當然,要是自己能看得懂賬冊就更好了。
隻是這看賬冊真是需要天分的,像季澤厚這樣,他不是捏不住筆杆子,隻不過筆下隻能畫那風花雪月,真就寫不來什麽詩詞歌賦、錦繡文章,更加算不來什麽收支進項。也多虧了他生在季家,也算是薄有產業,要不然,就他這樣,空長了好相貌,真正是養不活自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