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真的還是假的

“嘣!”

車外有個男人重重地敲擊著車窗的玻璃,陳浩天這才從記憶中回過神來。他將車窗降下,隻見那人指著紅綠燈比劃著大聲說:“你是不是瞎了!快把車子開走!”

浩天抬頭看了看紅綠燈,又回頭看看了倒後鏡,隻見一條長長的車隊跟在自己的車後,幸好這區禁止車鳴,不然肯定能聽到煩人而焦躁的喇叭聲。

他沒有道歉,按著車鈕將窗子閉上,雙手轉動方向盤踩著油門把車子開走。剛剛敲擊車窗的男人很生氣,朝著他的車子舉了隻中指,浩天知道他在罵髒話,但沒有去理會。

今天晚上的交通很好,難得路路暢通,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繞著市環路,在立交橋上奔馳。

良久,他才發現自己被跟蹤了,被一台嶄新的路虎越野跑車。

他想撇開這輛車子,於是玩味地踩緊油門,將奧迪一飆而前。後麵的路虎也不甘示弱,緊追其後。兩輛車子一路上,你追我趕的,一直開上了山道。到了山腰,路虎突然越了黃線,超了浩天的車子,忽地停在他的奧迪前麵。

浩天吃了一驚,連忙刹車,還好沒撞上,但也冒了一身冷汗。

路虎主駕旁的車窗降了下來,車主伸出手擺了擺,言下之意是說他開車的技術不咋樣。

浩天迅速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拉開車門並用力關上,朝著路虎的方向走去,他的表情很是憤怒。

路虎的車主看著倒後鏡走來的男人,將左手擱在車窗,嘴角勾起了一個笑容。

山路光線昏暗,隻見浩天的半張臉藏在影子裏,但從另外的半張臉仍可以看出,他儼然是一副準備打架的樣子。

而路虎的車主慢慢地推開車門,下了車,竟是自信滿滿的的楊子河。

他舉起食指搖了搖,表情特欠扁,笑著說:“呦,鬥車輸了還要生氣打人,這可是輸不起的表現。”

浩天聽到他的聲音,轉怒為笑,摸著路虎長長的車身走到他跟前:“誰說要打人,隻是來看看你的車子而已。”看了看車子,浩天說:“有空也借這車子讓我飆飆,看看會是誰贏?”

楊子河挨著路虎的後車門,瞧了瞧他的奧迪,從褲兜裏拿出香煙和火機笑著說:“你換一台蘭博基尼不就得了。”

浩天挨在他的旁邊,看著他用拇指踢開zippo火機的蓋子點燃香煙:“我可沒有像你這麽架勢的老爸。”

煙還沒點燃,楊子河就抬起頭,嘴裏叼著香煙,含糊地說:“這車可是我用自己賺來的錢買來的,別拉到我爸那塊。”

浩天沒答他的話,提起手臂,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正好九點一刻。

楊子河吸了一口香煙,吹了一嘴子的煙霧,用手點了點他的肩膀,然後自己走到山道的欄杆邊上,欣賞著眼前的夜景。

這城市十分繁華,即使黑夜如墨海般籠罩著整座城市,然而萬家燈火,其中幾棟特別高的商務樓頂部還照著幾種顏色的射燈,那感覺,就像黑暗中的繁星點點。城市的主幹道車水馬龍,在黑絲綢中形成一條昏黃的金色紋絡,顯得十分華貴。

風從山腳吹來,煽動著二人西服的邊角,樹木搖曳著枝葉,楊子河又抽了一口被風吹得烙紅的香煙,沒有說話。

倒是浩天,主動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手臂,問他:“什麽時候變得這樣一副世故的樣子?”

楊子河斜睨著他,笑得特狡黠:“我一直都很成熟的好不好。不過說世故,真的還不及你的一半。”

“怎麽講?”

“你今年31,樣子像35,處事方式像40,還不是世故?”楊子河特不給麵子。

“我的幼稚,也不及你。”陳浩天跟他貧嘴,“你今年28,樣子像17,而處事方式像8歲。”

楊子河聽了大笑,搭著他的肩膀:“哎,兄台,用不著說得這麽絕吧。”

“你說我35的外表還不是一樣絕。”浩天用手肘戳他。

“我還以為你介意的是40,原來是35的外表啊。”楊子河撣了撣手上的香煙,“好好好,你樣子年年17歲。”

陳浩天不想再跟他沒心沒肺地開這種無聊的玩笑,抖了抖肩膀,擱下他搭在上麵的手,轉身走到奧迪旁,說:“你今晚有沒事做?”

子河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擺了擺手。

浩天一邊拉開車門一邊說:“帶我去家好一點的酒吧,今晚我想喝點酒。”

楊子河聽了滿腹疑問,走到他的車旁,彎身敲了敲他的車窗:“今天什麽日子,你竟然主動去酒吧?”

車窗徐徐下降,浩天抬頭問他:“你剛才說什麽?”

楊子河沒回答他,轉身擺了擺手,開車去了。

過了約莫四十分鍾,二人的車子在一條小巷前停下。

陳浩天下了車,追上已經在巷子裏的楊子河,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問:“這種地方有酒吧?”

楊子河回他:“你做人別總是一條筋行不行,別太看表麵,保證不賣你行了吧。”

浩天冷笑:“跆拳道黑帶,你賣得起嗎?”

巷裏的燈光很暗,路麵卻十分的幹淨。偶爾有人從建築中走出來,像是學生。

楊子河站在一扇小木門前,停下說:“到了。”

那是一扇很小的木門,他們兩人進去還要微微低著頭,門上釘著一塊橢圓形金色的門牌,寫著“Rose Mary”。

子河直接擰動門鎖,推門進去了。那木門背麵掛著個鈴鐺,發出了一聲“叮嚀”。

浩天進去後才驚奇地發現,門後的空間其實大得很。

這間名為“Rose Mary”的酒吧,整體裝飾還是依著昏暗的情調,中間整齊地擺著十幾二十張桌子,卻已經坐滿了人。對著門口的位置是一張長長的吧台,底座是嵌著磨砂玻璃的板子,裏麵打著咖啡色的燈光。它的旁邊是一道回旋的小梯子,直達二樓。酒吧的天花板上掛著複古的吊扇和滾圓吊燈,離門口最遠的右後端還有一個高高的舞台,不大,但剛好足夠一個樂隊的表演。但今日不是星期天,因此沒有樂隊在此表演。

酒吧內的客人都很隨和地聊著天,氣氛融洽。楊子河左顧右盼才找了一張空桌,招著浩天坐下。侍應問他們想點什麽,楊子河讓他拿了瓶芝華士威士忌來。

浩天人擱在凳子裏,環視著周邊的環境,發現坐在裏麵的客人大多都是T恤牛仔褲的男生,隻有零星幾個人在點著香煙。

楊子河點了點他肩膀,告訴他:“這裏大多都是大學學生,搞藝術的。”

浩天笑了笑:“沒想到你真有雅致。”

侍應放下了酒桶和兩個酒杯,楊子河拿起裏麵的冰鎮威士忌打開,往二人的杯子都倒了一點,說:“我的優點多著呢,隻是你沒發現而已。”

浩天拿起矮矮的圓形酒杯,杯中放著一塊半徑差不多有杯口大的冰塊,他搖了搖杯子,冰塊隨之而旋轉。

楊子河看著他的模樣特傻,說:“你是來看酒的還是來喝酒的?”

“我是來鑒別假酒的。”浩天嚐了一口。

“那真的還是假的?”楊子河觸了觸他的手背低聲問。

“假的。”陳浩天故意黑著臉說。

楊子河聽了,將酒杯一仰而盡,“啪”的一聲將杯酒擱在桌上,擦了擦嘴邊,說了兩字:“笑話。”

陳浩天也學著他那樣,將酒杯中的威士忌喝光。

但他真的不是喝酒的料,過去父親管得嚴,學生時代從來都是滴酒不沾的。即使替了父親的位置當了老板,飯局雖多,喝酒的本領仍不見有任何的長進。

他痛苦地皺了皺眉頭,轉了轉瓶身看了看標簽,不明白這樣難喝的東西竟然能標價1800。楊子河替自己和他又倒了一杯,做了一個“cheers”的手勢,浩天拿起杯子碰了碰,問:“這是慶祝什麽?”

“慶祝我真正回歸單身。”楊子河再次將威士忌一口喝光。

浩天聽了,默默地陪著他喝,心裏嘀咕:一個小時前,到底是他還是自己提議到酒吧喝酒的。

幾杯過後,倒是陳浩天開始有點不支,目光閃爍,頸部以上的皮膚全都紅了,動作也有點放浪形骸。而楊子河在新加波和美國是喝酒喝大的,除了臉部微紅以外,沒看出半分的異樣。

“你,”浩天將食指擺在楊子河的麵前晃動,“其實一點都不幼稚。”

“怎麽說?”楊子河難得看他酒後吐真言。

“你有勇氣跟你爸對抗,”他又喝了一口威士,“而我從來就沒有

試過。”

楊子河沒回他的話,半張臉藏在陰影中。

浩天放下了酒杯,五指緊緊地握著,繼續道:“我永遠都隻會做我爸讓我做的事,讀書也好,興趣也好,都是他定好的!”

“那不見得,”楊子河摸著杯口,“我才羨慕你有個這麽自律的父親。”

“屁話!”浩天將手往一揮,大聲地說。

這一舉動讓旁邊的幾桌客人都目瞪口呆,楊子河看了,抓著他的手按在桌上,低聲說:“你別喊得那麽大聲。”

浩天並沒有理會,隻見他雙頰紅得很:“你知道當年有人說讓我出書,我可是用功寫了三個月,三個月!每天晚上都寫,寫到淩晨!為了不耽誤學習,我又熬夜去複習。結果呢!出版商都說可以了,就我父親他一個人不讓我出,他隻給我的書四個字的評價:“狗屁不通!”我花盡心思去做的事,到頭來不是得不到別人的認同,而是自己的父親!”他說這些話時聲音很大,趴著身子使勁用杯底撞擊桌麵,又引來旁邊的客人側目。

有位男侍應怕會出事,於是走到他們身邊,向著還沒醉的楊子河說:“先生,你的朋友可能醉了,他這樣大吵大鬧很可能會影響到其他的客人。”

楊子河看到浩天已經半個身子趴在桌子,於是舉著酒杯用指尖指了指門口:“我們現在就走,你能不能幫我扶他上車,車子就在巷口。”

侍應點了點頭,接過了楊子河付的錢,到吧台裏結賬,然後與他一同扶著浩天出門。

浩天的身高一米八,侍應頂多也隻有一米七,而楊子河一米七八,穿了皮鞋也有一米八的個頭,結果他們兩人將浩天擱在中間,所有的力都卸到了侍應的身上。這小夥子不僅個頭小,力氣也特小,三人走得歪歪斜斜的。這巷子路口又窄,等到他和子河將浩天弄上車,這兩人都累得滿頭是汗。

楊子河從錢包裏又抽了一張一百遞給他,但這人特純,可能是個出來兼職的學生,不肯接。楊子河隻好迅速塞到他的褲兜,“嘣”的一聲關上車門。

鎖上了車門,子河越過浩天的身體,替他係好安全帶。

結果浩天原來沒醉死,又開始指手畫腳胡言亂語起來。楊子河沒有管他,看了看後方,把路虎開到馬路上。

浩天一路上動手動腳,說的東西又支離破碎。

“你知道嗎?”他嘴裏喃喃地說:“我這一輩子最後悔就隻有兩件事。”

楊子河竟然聽到了獨家報道,於是好奇:“哪兩件?”

“第一件,”浩天接著說,“我放棄了跆拳道聽了我爸的話去讀大學。”

“然後第二件是什麽?”楊子河看著路麵又看了看他。

“第二件是…….”他垂下了手,沒再說下去。

楊子河追問:“是什麽?”

“我他媽的害死了我妹!”浩天整個人都乍的動了一下。

子河很驚訝,因為從來沒聽說過他有個妹妹,轉頭看他,隻見他眼光閃爍得厲害。

浩天將一隻手擱在眉毛的位置,別過臉對著馬路,頸部的肌膚紅得像蘋果一樣。

子河轉著方向盤:“你怎麽沒聽你說過?你妹是誰?”

“我妹她叫……”,浩天放下手看著馬路旁的綠化帶努力地想,“她叫……陳……陳……倩……文,嘔……”一股胃酸湧上喉嚨。

楊子河知道他要吐了,連忙停車,匆忙解開自己和他的安全帶,大聲說:“你別吐,這車才剛買,你先忍著,先忍著!”他忙跳下車,跑過去為浩天開車門,拖他下車。

可惜,浩天醉了已經完全聽不懂人話了。

當子河把手擱到他的肩上時,他已經“嘔……”的一聲,把胃部的東西往子河的西裝上吐出來。子河條件反射連忙鬆手,厭惡地甩著衣服上的嘔吐物。結果浩天的胃部還來了趟餘震,又“嘔..”的一聲,把胃裏剩下的東西都嘔在車上。

還好,他今晚心情不好,沒吃多少,但一個一米八的男人所謂的沒吃多少,還是有一定分量的。

楊子河隻好一邊開著通著風的路虎,一邊聞著車內酸酸臭臭的嘔吐物味道,看著身邊爛醉如泥的陳浩天和自己身上的食物殘渣,暗罵道:

“陳浩天,我也他媽的想殺死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