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的眼神

楊子河沒有說話,屋內寂靜無聲,楚琳的額角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除了陽台的雨音,她隻能聽到自己的“噗通”、“噗通”的心跳。

楊子河將身子慢慢轉向她,抬起手輕輕撥了撥她沾濕的劉海。額發下,她那雙眸子如深夜中的璀璨明珠,閃閃發光。楊子河稍稍探下身子,握著她的肩膀,在她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

他的吻清冷冰涼,楚琳感到自己的臉頰微微發燙。

“三十萬?”楊子河低聲問。

她垂下眼睫,“嗯。”了一聲。

楊子河用手指繞了繞她的卷發,再問:“什麽都可以?”

楚琳閉目點了點頭。

楊子河一下子將她橫抱於懷中,朝著睡房的方向走去。他身上的香氣,迎麵撲來。而他走的每一步,楚琳都往心裏數著,恍如將要上刑場的囚犯。

推開房門,房內燈光昏黃,兩盞壁燈掛於白色大床的兩邊。睡房與大廳一樣,家私稀少,十分簡潔。隻有一個CD架子和一桌電腦,然後就是巨大的深色玻璃麵板衣櫃。

楊子河將她輕放於床上,右手拂過她的發絲,側身躺在她的旁邊。他嘴唇先是親吻她的臉頰,然後如蝴蝶般,停落在她的脖子上,然後是她的雙肩。

楚琳神情恍惚,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天花板,如同放在砧板上的魚肉,任由楊子河宰割。他的雙手在她的身上慢慢遊走,她能清晰感受到彼此肌膚之間的觸碰。他的手是溫熱的,似正被燒紅的鐵烙,而自己的身子卻如寒日中的冰雪。

雙目漸漸地氤氳出一層水霧,潔淨的天花板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她慢慢地垂下了眼瞼,希望一切能在片刻之後結束。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彎彎的眼角尖滑落,楊子河看著這滴淚水劃過的弧度,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微笑。

他用手撐起身子,走

出了房門,留下楚琳一人在房間的大床上。她一動不動,腦海中一片空白,耳邊隻回蕩著夜雨拍打玻璃的聲音。

半晌以後,她聽到楊子河的腳步聲和醫藥箱與地板撞擊發出的聲音。

他用一隻手握住她細小手腕,一隻手扶著她瘦弱的肩膀,使她的半個身子坐了起來。楊子河雙膝蹲下,認真地擰開地上的消毒藥瓶蓋子,又撕開了棉簽袋,小心地將幾根棉簽插入瓶子中。

楚琳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如同一尊一動不動的陶瓷娃娃。楊子河用五指觸碰她左手的指尖,將她左手內側往上翻。他輕輕地將棉簽上的消毒水塗在傷口上,又將棉簽往藥水瓶沾了沾,再塗抹在創口上。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恍若一位國畫大師在修複一幅珍稀畫卷,謹慎而認真。

在蒼白的臉頰上,一顆偌大的淚滴從楚琳的眼中滑落,緊接著的是另一顆晶瑩的淚水。楊子河稍稍地抬起頭,與她的眼神交接。淚珠子在光線中閃爍,晶瑩剔透,襯得她的雙目更加明亮。而他的眸子深黑如潭,泛著波光,但光線昏暗,她看不到這深潭中所映照出的自己。楊子河用拇指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珠,低頭繼續用棉簽來回塗抹傷口,微笑著溫柔地說:“雙氧水消毒是會有點疼,你要忍著點。”

如此體貼的一句話,卻如利針往楚琳的心紮了一下。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胸口猶如被千斤大石壓著,透不過氣來。頭部隻覺得昏眩,雙目中的那股清泉一下子全湧出,她的肩膀微微抖動起來,然後是抽噎的哭聲。

她曾在書上讀過這樣一句話:

一隻野獸受了傷,它可以自己跑到一個山洞躲起來,然後自己舔舐傷口,自己堅持。可是一旦被噓寒問暖,它就受不了。

沒想到,此時此刻,自己竟然會如此真切地體會到過中的感受。

不久以後,楊子河替楚琳包紮

好傷口。楚琳用綁著綁帶的手背擦了擦淚痕,用略帶沙啞的聲線,輕聲問他:“為什麽?”

楊子河一邊卷著散落的綁帶,一邊回答她:“這是我在新加波讀高中時,應急課教的。怎麽?”他抬起頭看向她,“我的手工不好?”

楚琳吸了一口涼氣,低聲說:“為什麽,明明知道我偷了你的手機,還要幫我?”

楊子河聽到這句話,笑了。

他的笑容特別好看,臉頰邊是兩個淺淺的酒窩,眼角彎彎如同天空的月亮。

楊子河依然低頭收拾著藥箱子,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楚琳沒有吭聲,“幾年前,發生了一件令我很不開心的事。那段時間,每天晚上我都往酒吧裏跑。在某個店裏我看到了一個女孩,是位調酒師的學徒。往後的每一個晚上,我都會到店裏點一杯她調製的cocktail(雞尾酒),看著她認真地工作。”頓了頓,他繼續說:“我喜歡就這樣,靜靜地看她工作時專注的表情。仿佛這個世界隻有她和她調製的雞尾酒,而我的煩惱也會變得微不足道。”

“後來呢?”楚琳注視著他領帶上的那兩道金流輝。

“後來,”楊子河摸了摸鼻尖,“終於有一天晚上,我鼓起勇氣去向她要電話號碼。結果我才知道,前一天晚上她已經走了。”

“挺可惜的。”楚琳咬了咬嘴唇說。

楊子河把收拾好的箱子提在手中,站直了身子:“幾年以後,我又遇到了那位女孩。不過,她已經變了。”他突然將身子轉向她,雙眸緊緊地注視她“但我現在發現,本質上說,她從來沒有改變過。”

“為什麽這麽肯定?”楚琳迎著他的目光。

他轉身走到門口,背對著她,深吸了一口氣,用十分篤定的語氣說:

“因為她的眼神跟幾年前,是一模一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