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覺醒
“棗花,棗花。”
棗花娘湊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膀。
“娘。”棗花轉頭看了她一眼。
“棗花,你這是怎麽了?”
棗花搖頭——她的心事,怎麽能對娘說呢,即使說了,娘也不會明白的。
“你這個丫頭。”棗花娘摸摸她的頭,最近也覺得女兒愈發地奇怪,但又說不出來,到底奇怪在哪裏。
“娘,你回屋吧,我不會有事的。”
“好吧。”棗花娘遲遲疑疑地站起身來,回到屋子裏,她本來就是一個沒見識的婦人,從前跟著阮老三,總是挨打,現在跟著大彪,當然大彪說什麽,那就是什麽。
等娘走了,棗花蹲在樹下,一個人默默地繼續想著心事,看來,爹和娘都幫不上忙,要想知道小郎君到底出了什麽事,還得靠自己,但她隻是一個五歲的孩子,該怎麽辦呢?
棗花圍著樹不停地打轉,打轉,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天就黑了,她苦思無計,遂一個人悄悄從後門溜出去。
長街上冷冷清清的,白天裏的那些賣吃的,賣穿的,全都沒了人影,棗花左看右看,到底沒能鼓起勇氣朝小郎君的方向追去,這個時候,她開始異常懷念小郎君那身驚世駭俗的武藝,要是自己當年學得幾成,現在也不會如此苦惱,隻是,坐等也不是辦法,她要如何,才能找到小郎君呢?
對了,都說大街上那個算命的孟瞎子很厲害,不如明天,自己花幾個銅板去測個字吧。
棗花算計清楚了,才回到院子裏,一個人躺在床上,悄悄地睡熟了,第二天蒙蒙亮,棗花便起了床,從枕頭下摸出積攢多時的銅板,再次出了院子。
“孟大叔,孟大叔,幫我測個字。”
聽見小女孩兒的聲音,孟瞎子微微一愣:“測什麽字?”
“測一個,鳴字。”
“鳴?”孟瞎子翻了翻眼皮,“小姑娘,你這是想找人啊。”
“大叔你怎麽知道?”
“鳴,就是一隻鳥兒在叫,這隻鳥兒為什麽叫呢,很明顯,是為了想尋找另一隻鳥兒。”
“那,孟大叔你知道,另一隻鳥兒在哪兒嗎?”
孟瞎子抬手,朝東邊指了指:“那邊,你要找的人,離此五十裏地。”
“孟大叔,我要怎麽才能找到他?”
“隻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必能見到你想要找的人。”
“謝謝孟大叔。”放下卦金,小棗花一個人跑開了,可是回到家裏,她又開始犯起了愁,畢竟她隻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兒,單獨去那麽遠的地方,誰都不會放心,如果告訴娘和彪爹,他們肯定不會同意。
該怎麽辦呢?棗花思前想後,決定給他們留一張紙條,然後自己離家尋找小郎君。
棗花翻箱倒櫃,總算找到一張皺巴巴的白紙,還有一支禿了頭的毛筆,並一錠墨汁,她鼓搗了許久,才磨了半硯磨,歪歪扭扭寫了張紙條,用瓷碗壓了,擱在桌上,做完這一切,棗花長長舒口氣,起身回到自己的屋子裏,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出門而去。
離開家後,她一路緊趕慢趕,不曾歇息,終於在第二天傍晚,走到一座名叫新邑的縣城,進城之後,隻見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繁華。
棗花根本無心觀賞這些,卻也不知怎麽打聽小郎君的下落,她心裏略一轉念,暗揣在縣衙那裏可能會有消息,於是,棗花一路打聽,一路走到縣衙門口,果然看見門外停著一長溜囚車,而她的小郎君,霍然正在車中!
棗花一顆心頓時怦怦亂跳起來,她本想立即靠過去打聽究竟,但囚車四周都站著衙役,讓她無計可施。
棗花心裏真是急啊,不過,她向來聰明,也知道這個時候近前肯定不行,於是,她躲到一棵樹後藏了起來,直到天黑,衙役們打著哈欠都離開了,棗花才從暗影裏躥出來,吱溜跑到囚車前,抬手抓住木柵欄,用力晃了晃。
被關在囚車裏的男孩子瞪
大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你——”董小南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她腦子裏念頭一閃,挽起衣袖,把腕上那朵花露出來,男孩子盯著那朵花,眼裏先是綻出絲光芒,繼而又黯淡了。
董小南很是沮喪——小郎君,這是你親自為我畫下的,難道你都不認得了嗎?
“你快走!”男孩子忽然喊了一聲。
董小南嚇了一跳,轉頭看時,卻見一個喝得醉醺醺的衙役正朝這邊走過來,她還在遲疑,卻見男孩子滿眸緊張:“快走啊!”
一絲甜蜜在董小南心中浮起——原來,他是在意她的!
深深地朝小郎君看了一眼,董小南方才轉頭跑開。
“你格姥姥的。”那差役走到小郎君跟前,狠狠一個耳光摑在他臉上,“還當自己是公子爺啊?”
小郎君的臉立即腫了半邊,卻仍然倔強地梗著脖子,董小南一隻手緊緊地攥著衣擺,喉嚨裏陣陣發幹發澀,她真想跑過去把那個衙役痛揍一頓,可最終,她忍住了。
男孩子似乎是朝她這邊看了看,還綻出一絲微笑。
董小南隻好蹲在角落時,繼續等待,快半夜時,所有的差役終於再也忍不住,各處蹲在角落裏,昏昏睡去,董小南再一次跑上前去,從懷裏掏出兩個熱乎乎的燒餅,從木柵欄縫裏塞進去:“給你。”
男孩子接過燒餅,忽然笑了。
“你叫什麽名字?”
“鄭逢奕。”
“我叫棗花。”棗花加重語氣道,“你要記住啊,我叫棗花,我叫棗花。”
“我記住了。”鄭逢奕重重地點頭,“你叫棗花。”
“你一定不會有事的。”董小南抬手指指天空,“老天爺會保佑你。”
鄭逢奕臉上的笑愈發燦爛,讓棗花依稀看見上一世的夫君。
“你要照顧好你自己,我一定會來找你,不管千山萬水,我都會來找你。”
棗花眨巴眨巴眼,未來如何,她也看不分明,但她很清楚,自己一定會等著小郎君。
如果沒有她,小郎君在這世上一定會很孤單很寂寞。
“你,你給我一樣東西,留個念想吧。”
“念想?”鄭逢奕怔愣了許久,方才從懷裏摸出一把小刀,“我身上隻有這個,你要是不嫌棄,那就拿著吧。”
“嗯。”棗花點頭,接過那柄刀,緊緊地捂在胸前,“鄭……公子,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要堅強地活著,一定要堅強地活著。”
“嗯。”鄭逢奕重重點頭,“你的話,我都記住了。”
兩人又默默地互相對視良久,棗花才慢慢地退到樹後,她一直蹲在那裏,直到看見一大群人把囚車押走了,才悵然若失地從樹後走出來。
縣衙前變得空空蕩蕩,隻有幾片零星的樹葉從頭頂飄落,棗花緊緊地將匕首捂在胸前,覺得心的某個位置,就那樣空了。
棗花在新邑縣城磨蹭了兩個時辰,才勾著頭慢慢往回來的路上走,快到家時,卻看見一個人影子飛快地奔過來。
是彪爹!
彪爹衝到跟前,一把將她抱住,滿臉嗔責地道:“丫頭,你跑去哪裏了?”
“我,我去逛廟會……”
“廟會?”彪爹奇怪地看著她,“既然是逛廟會,怎麽不跟我說,害得你娘白白擔心,在家裏不停地哭。”
棗花卻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大彪奇怪地看著這個孩子——自打他把這娘兒倆領進門開始,就發現棗花跟其他同年紀的女孩子相比,有很大的不同,她總是喜歡一個人呆著,總是喜歡想心事,可每次無論他和棗花娘怎麽問,她都不肯開口。
父女倆回到家中,棗花娘立即湊過來,拉起棗花的手上看下看,棗花的表現卻十分地平靜,隻淡淡地道:“娘,我有些累了,睡覺去。”
“你這孩子,先吃飯吧。”
“不了。”棗花搖搖頭,
一個人回到屋子裏,卻聽大彪在外麵說,“這孩子好生奇怪,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完全不像孩子。”
“是啊。”棗花娘點頭,“無論什麽,她總是藏在心裏,不願同我說。”
棗花一個人躺在床上,望著房頂,有很多事,不是她不願和棗花娘說,而是覺得根本沒有意義,告訴她娘,又能怎樣呢?
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似乎應該離開家,去尋找自己的“歸宿”,抑或者,現在要是有一位俠客出現,她願意立即跟他走,學一身本事,再去找小郎君!
想到這裏,棗花立即變得興奮起來,她猛然從床上躍起,孰料卻一不小心栽倒在地,前額碰出偌大一個皰。
棗花卻並不覺得痛,而是一溜煙跑出家門。
“噯!”棗花娘端著一隻粗瓷碗,站在屋門口將她叫住,“去哪裏?”
“街上!”棗花說完,麻溜奔出家門,又一次跑到孟瞎子的測字攤前。
“孟大叔,你再幫我一次,好不好?”
聽到她的聲音,孟瞎子抬手捋了捋胡須:“小姑娘,是你啊。”
“是,大叔。”
“這次又想測什麽字?”
“這次我不想測字,孟大叔,你想學本事,你能不能幫我找一位師傅。”
“學本事?”她的話顯然大大出乎孟瞎子意料。
“想學什麽樣的本事?”
“觀天文識地理,強筋健骨,能為常人所不能為。”
“小姑娘,”孟瞎子聽完,愈發樂嗬,“你這話說得倒是蠻有意思,能會此幾樣者,可不是普通人。”
“我——”棗花抬頭,定定地看著他,“我不能學嗎?”
“能,當然能。”孟瞎子點頭。
“那,我該怎麽做?”
“這樣吧,從下個月起,每逢初九,你便去城東的白馬廟,等一個演皮影子戲的老人,把你剛剛同我說過的話,再跟他說一遍,他若答應,這事便成,他若不答應,那誰都沒法子。”
“白馬廟?”棗花微愣,然後挺直身體,朝孟瞎子深深地鞠了個躬,“多謝孟大叔。”
等到了第二個月的初七,棗花果然去了白馬廟,可並沒有瞧見什麽演皮影子戲的老頭,她並不著急,回家等著,第二個月又去,還是沒有見著,棗花足足等了五個月,終於在一個白雪飄飄的冬天裏,見到了那個演皮影子戲的老者。
老者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外袍,單從外表上看去,並無任何出奇處,他搭好了台子,慢慢地演著皮影子戲,台前蹲了幾個閑人和一群孩子,個個看得津津有味。
棗花也站在那裏,十分安靜看著,老者演的是一台梁山伯與祝英台,可謂是唱作俱全,令人潸然淚下,遺憾的是閑人們卻沒有半點表示,看了也就看了,一笑而過。
老者也不著惱,待戲一演完,便自己安靜地收了攤子,將皮影一張張放進木箱裏。
“先生好。”
就在他背起箱子準備離去之時,身後忽然傳來聲童音,老者站住腳,轉頭看時,卻見雪地裏站著個穿小棉襖的姑娘,正斂袖朝他施禮。
老者嗬嗬地笑起來:“小姑娘,你這是做什麽?”
“我想跟著先生學本領。”
“本領?”老者目光閃了閃,摸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我一個落魄江湖,靠演皮影子戲討生活的老頭,能教你什麽本領呢?”
“先生覺得,能教棗花什麽,那就教棗花什麽吧。”棗花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分未改。
老者目光深了,忽然蹲下身子,從地上抓了一把雪,慢慢地揉成團子,遞給棗花:“把這個吞下去。”
棗花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張嘴便把雪團子吞下了肚。
老者瞪大眼,仔細看了她許久,方才微微點頭:“既如此,丫頭,你每月十六,且從此處往西行五裏地,在一片竹林裏等我。”
“多謝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