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30 一損俱損

一晃就入秋了,千錦園的百花凋殘,唯獨秋菊還迎風綻放。我挽著靜雨的手走在林蔭石子路上,感受著這秋後的涼爽與愜意。這幾個月以來,身邊的血腥早已汙濁了空氣,壓抑、抑鬱、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從果媚的死,覃妃的死,再到品兒的死,雖然一樁樁並不是我親手斬斷她們的生路,卻又件件與我息息相關。午夜夢回,我總是借助月光細看我的手掌,也許是錯覺,這掌心的紋路也開始變得淺紅。是血的洗禮,是生命隕滅的證據。

“妹妹,你想什麽呢?”靜雨手攆一朵菊花,放在鼻下細細地品聞。我暫收心神,勉強笑道:“姐姐似乎很喜歡菊花。”“是花總有凋謝的時候,隻是秋來冬不遠,此花開盡更無花罷了。”“姐姐這話不盡然,梅花淩霜而開,難道不是有花嗎?”靜雨笑著看了看我,隻是將那朵菊花別在了盤扣上,說道:“那是又一年的開始了,這未來的事,誰說得清。”

一個霹靂,靜雨的話雖然如春雨絲絲密密,可這其中的寓意真是讓人醍醐灌頂。我看著這個入宮以來行事低調的女子,心裏的思緒又開始纏綿起來,像春蠶吐的絲,層層纏繞。“都說女人如花,的確沒有常開不敗的……”我喃喃自語,靜雨也不理會,隻是不著痕跡地差開了傷春悲秋的情緒。

“隻可惜我母家在朝為官,倘若隻是山野村民,我倒是願意采菊東籬下,田野風光,實在比這裏愜意多了。”我知道她是好意。不把皇上的恩寵與家族榮辱放在心上的,這宮裏隻怕沒有幾個,連我亦不能免俗。“姐姐若喜歡清靜,妹妹便偏要去討嫌,菊花酒,菊花糕,菊花簪子,菊花襖,妹妹都要。”同靜雨一同說笑著,在千錦園裏足足逛了一個下午。

“小主,剛才敬事房的公公來傳話了,說皇上今兒指了小主的名,小主快回去準備吧。”靜雨的侍女想必在這園子裏轉了好久才找到,一腦門子的汗也來不及擦。“姐姐快去吧,我也要回去了。”靜雨含著歉意隨那人回去,她定是明白,我所求的,就是天諾的情。

目送靜雨離開,我便想起禧妃來。她是宮中唯一誕有皇子的妃子,且為人也算和順,便順路去瞧看。我是喜歡孩子的,更享受他們在自己懷裏撒嬌酣睡的表情。正轉身出了園子,卻見賢妃迎麵走來。我心知躲不過,便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賢妃娘娘萬福。”“起來吧。沒想到在這裏碰見妹妹,妹妹這是要去哪兒啊?”以前的賢妃從來不肯和我多說一句,眼下卻是對我十分客氣,甚至有些刻意親近。“嬪妾正打算去含清殿看望禧妃娘娘。”“可巧了,本宮剛從那裏出來,禧妃剛哄了大皇子睡下,妹妹若現在去隻怕也不便,倒不如先陪本宮去園子裏轉轉。”

我抬眼去瞧她的麵容,一如既往的精致,更看不到平日裏的跋扈與張揚。她位處正一品妃位,即便我再如何心不甘情不願,也不能拒絕,隻得頷首讓她先行。“你們都退下吧,本宮同儷充容不喜人打擾。”

我心裏一直在盤算著,眼下隻有我們二人,如果她出了什麽意外,我必脫不了幹係。因和靜雨一起,我並沒有叫琥珀和琉璃跟著,眼下又實在尋不到人。“你不用擔心,本宮不會把你怎麽樣的。”賢妃突然轉身笑看我,讓我覺得正對著一個外表華麗卻內腹空靈的女鬼,背後都變得涼颼颼的。

“嗬嗬”,她不開口說話,更是讓我覺得難受,她的笑天生有股魔力,讓人覺得不安,

陰森,恐懼。“沒想到你還有害怕的時候,當初那份勇氣都跑到哪裏去了?”或許是時間磨平了棱角,不再如從前咄咄逼人,又或許是世易時移,就像靜雨說的,未來的事誰又能知道的了。

“本宮從前是對你不滿,但是現在本宮不會了。”賢妃抬起柔荑撫摸上我的臉,我隻是倔強地釘在那裏一動不動,其實我的心,早就激烈地跳動了千百次。她冰冷的護甲在我的臉上摩挲,就像是蓄謀著再在我的臉上留下些什麽。

“因為現在,我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吃驚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話裏到底是什麽意思。她倒也不瞞我,隻是笑吟吟地看著我說道:“本宮父親雖然交出了兵權,可軍中的威望還在。皇上若想再培養一個屬於自己的軍隊,沒有個三年五載哪裏就能成事。皇上雖然有意於你哥哥,可到底年輕沒有軍功傍身,想要壓製住那些久經沙場的軍人,恐怕是力不從心呐。”

秋風瑟瑟,吹起我倆的裙角。彩衣蹁躚,可美人麵卻不如衣著鮮豔。我的臉一定是慘白的,那種被逼至懸崖峭壁無回頭路的絕境,讓我深深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我盯著賢妃如花容顏,心想這沉魚美貌,為何會有如蛇蠍一般的狠毒心腸。

“本宮便同皇上說,父親雖然年邁又沒有職位在身,亦不敢再奢求皇上能夠重新重用,隻希望父親的一生閱曆能夠幫助你哥哥戰無不勝。”她突然間變化了表情,烏雲滿麵。“本宮說過,總不會放過你的!”

“娘娘果然聰敏,能夠委屈令尊充當一條忠狗侍奉在嬪妾哥哥的左右。”不能輸,即便被逼入絕境,我也不能輸。賢妃氣不過,揚手便要打我,被我抬手格擋開來。“娘娘息怒。嬪妾母家的榮耀還指望著娘娘呢。”

賢妃也不氣惱,隻是森森一笑。“赫獒邊界頻頻滋擾地方,本宮一定會勸諫皇上給你哥哥建功立業的機會,隻是到時候,你可別忘了登高必跌重的老理兒。”賢妃將我的手甩開,重新落在了我的臉上。“天子多疑,隻要父親在你兄長跟前一日,自然有你們滿門抄斬的那一天。”

賢妃說的沒錯,曆代皇上最怕的就是官官相護、結黨營私。二哥哥雖為駙馬,出征代表天家,可這外姓重臣手握重權依舊會讓天諾有所忌諱。更何況石將軍頗有威望,天諾一直有心防備,能夠親手殺了賢妃與他的孩子,可見天諾於皇位何等看重。二哥哥如果此次出征,贏了自然建立軍功,提高威望,但也免不了讓天諾猜忌是否與石將軍結為朋黨,互為臂膀;可若是敗了,便落下了出師不利有違皇恩的重罪,更何況身旁有石將軍提攜,敗了也隻能讓他人認為是二哥哥固步自封、自大狂妄。而最好的結果,也許就會是卸軍權遭到天諾貶斥。若不然,性命堪憂。而石家一族,有可能會東山再起。果然,賢妃,你的好謀算!

腦子裏麵千回百轉,無論怎樣,都逃脫不了不利的局麵,賢妃果然煞費苦心。從呂品兒的事我便應該想到,無緣無故態度急轉,說是因為替我打抱不平處死品兒,實則是讓宮中有口無心之人傳出,我與賢妃自為一黨,更比賢妃狠辣不容人。品兒的死,可不就是因為衝撞了我嗎?

很好,很好,除了這兩個字,我也實在不知該如何褒獎我麵前的這位複仇女神。她的眼裏是看見敵人的血噴湧出來的興奮與期待,是嗅到敵人的屍身腐爛的暢快。我看著她的麵孔,突然覺得她的眼窩深陷,似慢慢變化出

一具骷髏,散發出腐蝕的味道。胸口一沉悶,不自覺地幹嘔出來。

“哈哈哈……”賢妃肆無忌憚地笑了出來,笑聲回蕩在這千錦園,一去不回還。“你看著本宮惡心?本宮亦是如此!溫水煮青蛙,這可比烈火烹油難受多了。本宮會睜大眼睛看清楚,你是如何死在本宮的腳下。”一陣風吹過,這裏獨留下我一個人。樹影婆娑,斑駁的倒影投射在我的身上,然後被黑夜慢慢地吞噬,不見。

月如鉤,小靜秋,繁星點點,薄雲飄渺。雲雨繾綣過後,我躺在天諾的懷裏,平息著內心的火熱。“你好像有心事,整晚都心不在焉的。”天諾把我的臉扳向他,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我臉上高燒未退,隻得將臉埋在他的胸前。

“朦朧隻是有些想家了……”欲言又止地回答,隻會讓人愈發想知道答案,可對天諾,我沒有必要。但是我一定要封住自己的口,隻待他自願滿足我不曾說出的請求。“中秋節眼看著就要到了,到時候你哥哥嫂嫂們自會奉旨入宮的。”我心裏掠過一絲失望,也罷。

正欲翻身睡下,卻又聽見天諾說道:“你說想家,可中秋宮中大宴,也是要被拘束著。”說著便揚聲道:“杜繼生。”“奴才在。”“朕想念小妹,讓曼嵐公主明日進宮。”又頓了一頓,補充道:“叫大夫人陪同吧。”杜繼生領旨下去,我心中感念他的體貼。也唯有他,對我是全心全意的。

“我這樣安排可好?畢竟你尚未有孕,家中不得隨意入宮探視。我,也要看顧著宮中他人的臉色。”我緊了緊圈在他腰間的胳膊,點了點頭,在被子上摩擦出窸窣的聲響。“這樣安排,很好。”

看著床榻邊燃著的紅燭,隻剩下短短的一截。我將天諾放在我頸子下麵的手臂抽出來,放在一邊。“你累了吧,快些睡,明早還要早朝呢。”還未來得及聽見話語落地的聲響,天諾早把我放倒,若不是他的手托著我的頭,隻怕就要撞在床板上,碰出一頭的包。

我羞怯地推搡著他,隻讓他從我的身上下去,可他的身體早已灼燒地滾燙,隔著一層絲絹寢衣都無法阻擋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急促的呼吸撲在我的臉上,讓我躲閃不及。我從他的眼中讀懂了毫不掩飾的情欲與迫切,下身的逼迫感更是讓我覺得窘迫。

“你求我一件事,自然是要補償的。”這個時候還有閑情逸致同我開玩笑,我不再理他,故意忽視到他的沉醉與渴望。“這樣嬉皮笑臉,我再不理你。”“膽敢說我嬉皮笑臉,看我怎麽收拾你。”說罷,不等我反抗,便肆意在我身上種下一朵朵紅蓮,如天邊的彤雲,幻出謎一樣的色彩。

他不經常像今天這般急躁,我隱忍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可他竟像是故意,攪亂一湖池水。突然猶如萬箭穿心,意識先於理智,一聲痛吟從鼻子裏哼出來。身上冒出一層的冷汗,連嘴唇都失了顏色。

天諾慌張地將我抱在懷裏,心疼的不得了。“對不起,我弄疼你了。”突然我覺得身下一片潮濕,用手一抹,半掌鮮紅。天諾也看到了,他緊張地攥緊我的手,他的指尖冰涼,像是沒有了生命般冰冷。我忽覺這不吉利,便撩開這個念頭。

“來人,宣太醫!”天諾的焦慮與擔憂全部化成了極度掩飾的嚴厲。我想到方才兩人的情狀,不由地覺得害羞與尷尬。我隻得笑著牽了他的手說:“沒關係。”他也不容我再說,隻是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裏。他的懷裏,還是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