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29 紅顏淚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天諾最常到我這裏,後宮眾人多有齟齬,連皇後都曾暗示我要勸諫皇上雨露均分,不得已,我隻得謊稱偶感風寒,為保聖體安泰,不宜親近。天諾想必也知道我的用意,除了每晚不再留下來陪我,但隻有一有空仍舊來我這兒閑坐。

每每皇後都會勸慰,“到底委屈了你了。”“嬪妾不委屈,是從前嬪妾不懂事。”皇後也隻笑了笑,抿嘴不再言語。

從景泰宮出來,約了阿潤和景瑤同去倩雪的宮中坐坐。一行人正走著呢,卻聽見一聲清脆歡快的笑聲直逼了過來。“嬪妾給各位姐姐請安了。”倩雪定睛一看,隻道是誰,卻不想是呂品兒。隻見呂品兒今日一頭珠翠,更是一身的桃粉色宮裙。

“原來是呂微儀啊,難怪這聲音也響亮了,想必是昨日皇上的雨露滋潤的妹妹更勝從前了。”“充媛姐姐說的極是,皇上待嬪妾很好。不過還是要多謝儷充容,若沒有姐姐深明大義,這份恩寵哪裏還輪得上嬪妾。”我心知她是在挖苦,便也不願和她多說,隻繞開她離開。

呂品兒哪裏是好撩開手的,隻輕挪蓮步,便又擋住了去路。我抬頭笑看著她,不知她又要搞什麽花樣。“我看是呂姐姐的記性不太好,忘了口舌之爭會徒增是非。”阿潤見我臉色不太好,便也出言訓誡。她年紀小,平時又貪玩,一時拿捏起主子的派頭倒也像那麽回事。

“珍充華莫怪,嬪妾隻是想請教儷姐姐一個問題。”我也不答應,隻看著她,她也不懼怕,隻是笑吟吟地說:“嬪妾們這平日的心,姐姐這些日子可都品嚐過了?”原來,她是帶著怨氣來的,入宮兩年之久,待到今日才奉召侍寢,眼看著別人都成了正經的小主,唯獨他不受天諾待見。我心想天諾隻是要雨露均沾,便也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我不知妹妹從前的心如何,這冷暖自知,酸甜亦要自己品味,豈是旁人能夠品評的。”“姐姐蕙質蘭心,何必一味裝糊塗呢,嬪妾說的話,姐姐自然知曉。隻是嬪妾說的,遠遠不止這些,嬪妾要讓姐姐也嚐嚐,被人擱置起來,任人踐踏的滋味。”

好一個呂品兒,心性兒果然大的很!隻可惜,你自負家中有些勢力,如今又侍奉在皇上身旁,隻是你心裏藏不住事情,又急功近利,我還未曾把你放在眼裏。說出來的話潑出來的水,我倒要瞧瞧,你有什麽能耐。

“想必這個中滋味,妹妹是深有體會了。從妹妹言語之中就能瞧出這滋味恐怕並不好受,還不勞煩妹妹苦心,隻望妹妹能緊緊把握如今的恩寵,可別一下子就跑了。”我不願再與她糾纏,挽了阿潤和景瑤便要同倩雪離開。誰知這前腳剛邁出去,後腳便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前麵便是下山的台階,如果滾落下去,必定要傷心動骨的。還好景瑤反應快,一把扯住我的坎肩,將我拉了回來,隻是撕扯之間,完好的衣服也裂開了。

還未等倩雪開口訓斥,隻聽一聲脆響,呂品兒一巴掌就扇在了旁邊侍女的臉上。這一掌使了十足十的力氣,隻見那侍女的臉頓時腫得老高,五個手指印清晰地掛在臉上。“好你個壞了心眼兒的小娼婦,昨兒個就見你一味地施媚撒嬌哄得皇上到底誇讚了你聰明懂事,難道欺負我沒瞧見眼瞎了不成?就憑你這點姿色也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嗎?還是我不知,你竟有死了的那位的手段!在我宮裏丟人也就罷了,今日還驚了幾位小主的

心,看我回去不回了皇後,砍了你的狗頭!”

呂品兒雖有心懲戒,但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她口口聲聲是驚擾了我們,實則卻是怨懟她的侍女勾引皇上。她是否勾引皇上我不得而知,可呂品兒話裏話外的意思卻是說我善於撒嬌獻媚於皇上,更是要步果爾勒斯的後塵。我怎能不氣?

阿潤是個急脾氣,聽得呂品兒這話早已沉不住氣,猛地撒開我的手,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一巴掌拍到了呂品兒的臉上。阿潤來勢洶洶,出手又急快,呂品兒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指著鼻子罵道:“憑你是誰竟也敢打皇上的嬪妃!”

站在我身後的琉璃也看不過去了,我悄悄地瞧了她一眼,她心知便走上前去。“珍小主仔細手疼,這教導下人的事哪裏用得著小主動手。”說罷便把阿潤送回到我身邊,隨即向呂品兒行了一個平禮。琉璃雖說是我的貼身婢女,見到正六品的微儀自然是要行大禮的,可是天諾許她正四品禮教之權,這等行禮倒也不失規矩。

“讓小主受驚了,這管教下人的事情還是讓女婢來吧。”說著叫那侍女起身。“既然你家小主責罰你,我也不能再顧忌昔日的情誼。我隻罰你掌嘴兩個。”琉璃不說她因何罪受罰,隻說是呂品兒認為她該罰,又僅僅罰兩次掌嘴,分明是說呂品兒依仗主子地位拿著做奴才的出氣。我心裏暗暗讚歎,果然琉璃有了些曆練。

呂品兒還要說些什麽,卻見琉璃已經在那個侍女的臉上打了一下。而剛要泄氣,卻見琉璃的右掌擦過侍女的鼻尖直奔自己而來,來不及躲閃,這臉上就開了花。阿潤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又看見呂品兒疼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好笑地不得了。

“哎呀,小主你沒事吧。”說著推了那侍女一下,“你也是,隻罰你掌嘴你還這樣不知道忍耐,躲了一掌倒讓你家主子白白挨了一下子。來人啊,把她拖去暴室,讓她舂米十日,再趕出宮去永不許進來。”琉璃雖罰她舂米,那是個極折磨人的活計,卻到底也保住了她一條命,如若讓她跟著呂品兒回去,隻怕是在劫難逃了。

呂品兒看琉璃分明是在戲弄她,隻狠狠地推出雙臂將琉璃從上麵推了下來。還好倩雪身邊的醉瓊眼疾手快攔了下來,可到底也擦破了膝蓋。“憑你這賤人,居然也敢動手,我非要了你的命不可!”“啪啪”又是兩下,阿潤指著她的鼻子道:“青天白日,也容你這等惡毒之人猖狂!”“你……”“如果是在草原,我還要用馬鞭狠狠地抽你呢,這幾巴掌已是便宜你了!”

“嗬嗬嗬,本宮素日聽聞珍妹妹豪氣衝天,不想竟有幸能夠親眼所見。”賢妃的儀仗僅次於皇後,這浩浩蕩蕩地過來,顯足了威風。

“賢妃娘娘,您可要替嬪妾作主啊!”呂品兒何等乖覺,她知我們與賢妃素日多有過節,她這般討好,無非是想用賢妃的手扳倒我們。倩雪似也知曉,隻是礙於麵子,也不得不卑躬屈膝,向賢妃行了禮。

“微儀放心,本宮承蒙皇上厚愛,掌管後宮事宜,朗朗乾坤,自會還以公道。”呂品兒一聽,高興地在地上頻頻叩頭謝恩。我和倩雪相視苦笑,知道今日恐怕是要遭殃了。景瑤膽小,在旁邊已然瑟瑟發抖,我用袖袍擋住她顫抖的雙手,以示安慰。

“微儀的威風如今倒不知道哪裏去了,剛才還耀武揚威的,現在倒像是巴狗兒似的貼上去,倒叫人對姐姐變臉

如變天的本事刮目相看呢。”阿潤也不顧賢妃在場,仍然張揚。我心知不行,卻也不能去阻止。可斜眼去瞧賢妃的神情,倒似不介意。

“來人,將這一幹人全部帶去永安宮!”一聲令下,自有她的一份從容和威嚴。我使了個眼色過去,琉璃正要提裙而起,卻聽見賢妃說道:“一個也不許少!”說罷便先行離去,可見想要叫琉璃去請皇後恐怕是難了。也罷,船到橋頭自然直,以安天命罷。

進入永安宮,金碧輝煌自不必說,皇上的寵妃,內務府的人,內務府的東西都會忙不迭地往這裏來。我們幾人進了內殿也不落座,隻跪在地上聽候發落。“順妹妹坐罷,你與我同是協理六宮,今天這件事也要你從旁聽審。”倩雪沒料到賢妃竟然如此,往日哪裏這般客氣,但也說不得什麽,隻得偏坐於下首。

“呂微儀,你可知罪!”話鋒一轉,方才還猶如春花滿園,如今賢妃的口氣竟似刀劍出鞘般鋒利尖銳。呂品兒方才還洋洋得意,現下嚇得臉色鐵青。“嬪妾…嬪妾知錯。”“哦?那你說來聽聽,錯在何處?”“嬪妾…嬪妾……”峰回路轉,這變化之快讓人摸不著頭腦。我同倩雪眼神交流,亦是一頭霧水,不知賢妃欲以何為。

“你以下犯上,目無尊卑。千錦園清靜之地豈容你大聲喧嘩?主子管教下人沒錯,可你當本宮死了嗎?我竟不知,這宮裏可是由你呂品兒當家了!”呂品兒汗如雨下,早已嚇得花容失色,不住地磕頭賠罪,嘴裏大聲求饒道:“嬪妾知錯了,嬪妾知錯了。”

“這些本宮可以輕饒”,賢妃悠閑地抿了一口茶,還未見她咽下去,卻一口吐在了呂品兒的身上。“可你口口聲聲將賤婦掛在嘴上,屢屢觸犯皇上太後的忌諱,還羞辱儷充容,誣賴他人,罪不容誅!”

呂品兒聽罷早已支撐不住,癱軟在地上。“本宮念你昔日服侍皇上辛苦,便賞你一瓶‘紅顏淚’,留你個全屍。”話音未落,便有人按住呂品兒,強掰開她的嘴灌下了一瓶毒藥。這“紅顏淚”是鳩毒中的一種,服毒之人情緒失控,隻笑到沒氣方歇,死時雙眼出血淚,故以此為名。

“娘娘,微儀雖有過錯,但罪不至死啊。”倩雪終究看不得,忙不迭地跪地請旨寬恕。賢妃笑得傾國傾城,隻虛扶起倩雪道:“妹妹心軟,可這女人的嘴快如刀,如今不加以嚴懲,這日後便會要了人的性命。”轉頭看了看呂品兒在地上放肆的大笑,隻捂著肚子直不起腰身來。“更何況,這毒藥入口,已然是救不得了。”嘴角微微上揚,恰到好處的笑容是最常在天諾眼中的表情,這眼前的垂死之人,仿佛不曾與她有任何的牽連。

我看著呂品兒可怖的表情,雖是笑顏如花,可眼眸中對生的渴望和其他的情緒都無疑不在訴說著痛苦。隻見她雙目漸漸失去光芒,瞳孔擴散,兩行血淚順勢而下,滴落在地毯上,瞬間沒有了蹤影。宮裏女人的一生,一世的眼淚也多過這兩行鮮紅的淚痕。呂品兒的死相沒有任何掙紮,她的表情倒像是做到了極美的夢,睡著了一般。縱使如此,又是一條命。

景瑤早已嚇暈過去,我和阿潤的手也在不自主地顫抖。倩雪冷眼瞧著一切,也不敢再看一眼呂品兒的屍體。我們幾個,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女人香消玉殞,而賢妃,還是那樣淡淡地微笑。

紅顏淚,累紅顏,紅顏多薄命,倒是真真兒的,沒有說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