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受命

蘇溢與青琳皆不可置信,望著秦夙,秦夙的手卻悄然使勁,扼住喉嚨的手越來越緊,青琳隻覺越來越難呼吸,目光也開始渙散,然而更加絕望的是內心,從前的歡好誓言還在眼前,如今卻成了賭另外一個女子性命的籌碼。

人命輕賤,最痛苦的,卻往往是被所愛之人踐踏。

片刻之後,蘇溢卻麵色如常,隻是唇齒緩緩收緊,咬牙道:“秦夙,既然你如此對我妹妹,那我便同你沒什麽客氣,反正我妹妹在你秦家沒有愛惜的活著,還不如死了,今日我便讓這狐媚子為我妹妹陪葬!”說罷後,陡然間,蘇溢將隱瑤推下懸崖。

“不要!”青琳與秦夙同時喊道。霎時間,青琳用右手猛然抽出靴中匕首,刺向秦夙的胳膊,秦夙吃痛,鬆開了縛住青琳的那隻手,下一刻,青琳急急向前走去,拉住快要全身跌下的隱瑤的一隻手。

這都在轉瞬間完成,那一刻,所有人都不能理解,這個遍體鱗傷的女孩子,是如何在轉瞬間承受著愛人不信之苦挽救另一人之性命。

霎時,青琳趴在崖壁,拉住隱瑤的一隻胳膊,隱瑤身子在空中飄搖,目光已是驚恐至極,不能言語。

待秦夙反應過來,也連忙趕過來,蘇溢卻露出驚悚笑聲,隻咬牙道:“你們通通都去死吧。”便又一腳踹向青琳,青琳在不覺中受力,身子已然下滑,隻抓住懸崖壁上的一根藤蔓,而另一隻手卻失手將隱瑤甩出,然而隱瑤竟也穩穩地抓住另一邊的藤蔓。

蘇溢見二人並未落下,竟似瘋了一般抽出匕首砍那兩根藤蔓,藤蔓已被砍出一大片斷節,眼看就要斷掉,兩個紅顏就要身赴黃泉。

隱瑤發出巨大的尖叫聲,秦夙怒火中燒,左手拔出長劍刺向蘇溢,長劍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度,卻在落下時穩穩貫穿蘇溢胸膛,蘇溢雙目睜大,便在片刻之後倒地身亡了。

而在同時,兩根藤蔓卻同時斷掉,眼看二人就要同時掉下萬丈懸崖,然而秦夙的右手卻隻能抓住一個人。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青琳眼中的祈求。可隱瑤眼中的驚恐。

抉擇便在那一刻,兩條命,隻能救一個,一秒的抉擇有些倉促,然而秦夙卻將手伸向了隱瑤,穩穩抓住就要落下的隱瑤。

然而他的目光看著青琳,青琳本是哀求,卻在他那一刹那動作之後是深深地絕望。

下一刻,青琳卻徒手攀住另一根藤蔓爬了上來。然而抉擇已然做出,他的心中,青琳的位置又有多少呢?少到生死一瞬,他還是將她的命看得如此輕賤。

命運就是如此,越在乎的人,越不在乎自己。

心中是無法言語之痛楚,比身體之痛,比那次被射中下腹之痛還要痛百倍,遠處的蘇溢已然氣絕,目光卻依然詭譎,他的唇角依然噙著一絲笑容,看著青琳,仿若在看一

個巨大的笑話。

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個自己委托一生的人,卻願意自己早早的送出性命,因為,也許他根本就不想與吾偕老。

三日後,平南將軍夫人,一品誥命夫人沐青琳進宮麵見大皇子,自請前去太子軍中作為人質,大皇子感念其忠肝義膽,封為一品忠義夫人,享親王之妃儀仗,賜黃金萬兩,沐將軍教女有方,封護國公。平南將軍秦夙,大義凜然,封鎮遠將軍,授虎符,自此,靖國皇家禁軍淨在秦夙之手,武將中德譽最高,聲望最高。

三日之後便是出發的日子,三日之後,青琳將被送往太子如今駐軍的地方,京都南邊的安定城,城名安定,國卻不安定。百姓流離,青琳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於是這日花好天晴,她正倚在父親腿邊,如小時候一般撒嬌:“爹爹,女兒不想去,女兒隻想永遠承歡膝下,同爹爹一起征戰四方,踏幹戈,平賊寇。”

沐易行笑笑,鬢邊已是掩藏不住的白發,聲音也略漸沙啞,隻是眉宇間卻是武人永恒不變的威嚴,此時他不再是殺四方,平定 天下的將軍,僅是慈父,寵溺地笑道:“都這般大了,還賴在爹爹身邊,像什麽樣子,若讓你夫君看到,定會笑話你的。”

頓時間想到秦夙,青琳隻覺這個人的名字好遠好遠,似是如同出嫁之前,那一紙詔書上的一個名字。天涯兩端,卻將他們緊緊聯係在一起,素未謀麵,卻要共度一生,王家的感情大都如此,身也不由自己,情也不由自己。

但她依舊不在意的笑笑,這兩日,不見這個人的日子很是清閑,再也不用在深夜燃一隻紅燭等他回來,那種糾結而期待的痛無人曉得,個中滋味隻有自己知道,這樣也好,躲得遠遠的,再也不用提心吊膽,再也不用做那閨中深怨的棄婦。

舊時閨前的楊樹已然枯死,雖日日有人打點,卻也無力回生,回到京都這麽些年,住在沐府中,每年都有楊花相伴,然而歲月綿長,這楊樹終也有生命枯萎的一日,如同那年輕的愛情,再也無力回天。

聽聞這兩日秦夙日日都來沐府要求見她,然而青琳還未發話,沐老將軍卻已然動怒,將秦夙擋在門外閉門不見,那日隱瑤之事青琳也曾問過父親,父親隻道與蘇溢多年未見,已經不曾聯係了,隱瑤之事也毫不知情,然而是非功過已然不重要,隱瑤已然得救,她的心卻早已如同一汪死水,隨著那初見的美好消逝在遠方了。

三日之期,足以讓她想透徹很多事情,人生綿長,愛情猝死。這一次次的戲碼她已不想再看,那日從遼家村回來,她便兀自收了包袱,帶著碧兒婉兒回到了沐家,目光沉靜,她甚至不曾流淚,不是不想哭,而是再也哭不出來了。

明日便是啟程去安定城的日子,雖是去做人質,然而不知為何,她內心卻絲毫不

懼怕。已然經曆了多次生死,人質又如何?此番回來,父親並未盤問,隻是老父垂矣,才曉得當年君上賜婚成就了多大的痛苦與掙紮,這次青琳回來,他便也不多問什麽,隻字不提,隻是將那負心人關在門外,女兒去塞外,他也不多說什麽,自己已然替她做了一回主,這次,便讓她自己為自己做主吧。

這一夜,青琳躲在房中,早早打發碧兒與婉兒休寢,便兀自在五種功能整理物件,跌宕飄零的二十年,她的物什竟少的可憐,不喜打扮以取悅夫君,不喜繡眉以容光生豔,隻有簡單的幾件衣服,長裙都被封存在箱內,包裹中隻留幾件短衫。

突然,從碧色短衫中掉下一件東西,落在地上,發出叮當作響之聲,青琳好奇,就著燭光從地上撿起,細細端詳,待看清是何東西時,卻又覺得傷感難耐,那是她第一次同秦夙出征時,在八仙鎮買到的鴛鴦環佩。

時光錯落,在對佩卻依舊青色鮮麗,隻是那一半已不是從前的那一半,秦夙的呢?大概已經早早丟棄了吧,青琳輕聲歎息,將這環佩放進妝匣,鎖在深深的櫃中。

此番出行,名義是忠義夫人為國巡視,實則不過是穩定太子軍異動的棋子,君上不省人事,大皇子受命監國,賞賜了她許多,環佩細軟,布帛金玩,滿滿的堆了一屋子,自此沐府同受榮光,隻是爹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雄心壯誌的爹爹,他這護國公府依舊簡單樸素,這兩日將前來道喜的人通通拒之門外,他說:“琳兒,等你平安歸來,爹爹便卸甲歸田,帶著你娘親的骨灰回雲州老家,再也不問這世事,爹爹累了,再也無力撐起這沉沉重擔了。”

這是她第一次聽父親說身已老邁,印象中的父親總是巍峨磅礴,這兩日,避居閨中,她將兒時至出嫁前的事情細細回想一遍,記憶中大多都是殺戮征伐,父親曾說,我沐易行的女兒,豈能隻在閨閣中繡繡花,傷春悲秋,女兒家也能夠有一番作為,自那之後,她便要日日習武,之後麵對萬軍傾軋也鎮定自若,隻是出嫁之後卻被強迫成為那樣閨閣中的女子,眼中隻有夫君,再沒有大漠黃沙萬裏江山,現在想起來卻是十分懷念,隻是父親已老,她再也不能同父親並肩,開拓屬於他們心中自己的江山社稷了。

收拾好簡單的包袱後,紅燭依舊高懸,細細的蠟油順著燭台邊緣落下,滿屋寂靜,打開房門,卻覺這院中空空蕩蕩,若再多幾株青鬆再好不過。這夜明月高掛,卻是難得的新月,彎彎的光暈,似美人唇邊的輕笑,在弦月時候離開,卻不能在滿月時候歸來。這一走,迢迢無期,內心也已靜若死水,難以再續了。

第二日,天空晴好,忠義夫人沐青琳身著華服,在百官目送下離京,鎮遠將軍秦夙請旨護送,夫人為國,自享受公主儀仗,片日內,這一對夫婦卻站在同樣的身份共同離開。真令人歎兮挽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