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歉疚
第二日,秦夙早早便來到沐芷院,遠遠便瞥見青琳正坐在木桌前,看著桌上一幅殘棋發呆。他便輕聲走過,待到佳人身後時,朗聲笑道;‘我卻不知原來碧兒有如此才華,能同你對弈一二了,這棋藝的確妙哉。”而後執起一枚白子,落在黑子之間,本已四麵楚歌無路可走的黑子,此時卻峰回路轉,獨獨殺出一條蹊徑來。
一旁的碧兒輕聲笑道:“將軍真是慧智,可惜這盤棋並非奴婢與夫人所下,而是夫人早起時閑暇自己對弈,夫人的棋藝,奴婢們可是領教了,不敢班門弄斧。”
秦夙微微挑起眉道:“哦?原是如此?你竟厲害到自己同自己下棋了?那麽改日,我定要與夫人對峙一二,看看是巾幗不讓須眉,還是我這鄉間匹夫能更勝一籌。”
一屋子的奴才都露出低低的笑聲,而青琳卻仍舊麵無表情,隻定定的看著秦夙落下的那一枚棋,喃喃道:“被困囹圄,又豈有活路可走?”
秦夙的笑意僵在臉上,他沒有想到青琳還在為昨夜的事情置氣,隻好輕聲歎息,驅走了一屋子的奴才,隻留二人時,緩緩坐下道:“你還是在為昨日的事情生氣?”
青琳卻苦笑了一下:“等瑤夫人回來,妾身與家父的清白,自見分曉。”
秦夙微微歎息:“可惜瑤兒仍舊毫無聲訊,昨夜我曾派人去沐王府打探,卻聽說沐老將軍已然身患惡疾,臥床多時了。”
青琳猛然間坐起,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大聲問道:“你說父親如何了?”
秦夙撫了撫青琳的手臂,寬慰道:“大皇子已然派遣最好的太醫前去沐王府診治,相信不日嶽父大人便能病體痊愈,你莫要太過擔心,武人年老,總會有些頑疾難以醫治的。”
青琳的眼眶卻慢慢滲出淚光,她猛然間跌回凳子,目光無神,似失去方向的馬駒,隻是自言自語:“父親待我那般好。還未等我承歡膝下,報效養育之恩,怎可早早離去……”
望著青琳那孤單寂寥的模樣,秦夙隻好站起身,走過來,將青琳抱入懷中,寬慰她道:“吉人自有天相,嶽父大人自然會受上天庇佑,你不要太著急,急壞了身子怎麽是好?”
麵前的人兒依舊目光無神,似受了極大的委屈與痛苦,那個初見頑皮刁鑽的她已然被歲月打磨成圓潤細致的女兒紅,再也沒有那番戾氣,也再也沒有歡喜愉悅,越看到她這番模樣,秦夙的愧疚便多一分,若不是自己,她又怎麽會淪落為現在傷春悲秋的模樣。
於是他拍了拍青琳的肩膀,隻默默陪她,此時再多的話語也早已毫無益處,隻需靜默能淡化人心中的急躁與悲切。
秦夙轉過身,雖已是清晨,這屋子,卻怎麽看都暗了些,便衝碧兒召了召手,吩咐道:“回頭去同管家說一聲,將夫人的屋子好好重新修繕一番,多辟幾個窗子出來,屋子亮堂些,你家夫人的心情也會好些。”
碧兒
一一仔細應下,秦夙卻又撇過頭,問道:“你家夫人平日裏最喜歡什麽花?”
碧兒思慮良久,卻隻能應不知,婉兒搭上話來:“夫人平日裏最愛吟唱的一句詩便是‘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其他的,奴婢便不得而知了。”
秦夙微微點頭,便拂袖離去,她愛的,原是桃花爛漫。
午時,秦夙正在房中練字,卻聽見鐵逸求見,便急忙傳召,卻見鐵逸風塵仆仆,還未歇歇便急忙稟報:“末將在城郊東南方向三十裏遼家村發現這個。”說罷,便遞上一支細細的白玉蘭簪子。秦夙看到後,立刻驚聲喊道:“這不正是瑤兒的東西?”那玉蘭簪子,本就是隱瑤初進府時,秦夙所贈,通體白玉,細密新鮮,雖外形與普通白玉毫無二致,實則是能在夜晚時發光的夜明玉雕刻而成,中原僅此一件,絕不會認錯。”
鐵逸微微點頭,然後道:“附近正是遼家村,臣暗訪得知,最近有一夥不明身份的外鄉人入住,他們租賃下了一戶人家廢舊別院,每日晨曙而出,暮晚而歸,形跡十分可疑,若末將猜測的不錯,瑤夫人正被這夥賊人所擄!”
秦夙猛然站起來,眉宇間已經可見深深戾氣,竟有人敢在他眼皮子低下劫持自己的夫人,當真是膽大包天。於是他雙目血紅,大聲喝道:“馬上去給我查清這夥人的來由,我便要看看,是誰這般膽大,要在我的眼皮低下將人擄走。”
鐵逸應下,便欠身告退,屋中隻留秦夙一人,他望著未寫完的那張紙,上麵赫然寫著:“去年身在此山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不禁大吃一驚,什麽時候,自己已經被那沐芷院的小小人兒占據了滿滿的心扉,不禁十分慌張,又想起隱瑤被擄,太子叛國,便覺心中十分煩悶,於是大手一揮,玉桌上的筆墨紙硯悉數被拂落在地上,外邊侍從雖聽見動靜,卻遲遲不敢進來,最近秦夙不知怎的,喜怒無常,愈發不像那個即便衝鋒陣前卻仍舊臨危不亂的平南將軍,心中已有牽絆,再也不能似從前一般了。
慢慢的,他平靜下來,便揮手喚來管家,吩咐道:“明日在沐芷院裏種滿桃花,務必要在明年此時看到滿院桃花香。”
侍從應下,他才覺得心中平靜,此時青琳陷害已然成無稽之談,隻是不知何方仇家,竟險些破壞他與青琳的本就凋零的情感,一切都像一張大網一般難以疏清,隻覺心中再也不能似從前殺敵時快意,歲月紛擾,眼前的事情,卻比砍下一個人的頭更加難。
傍晚,鐵逸前來回話,此時,秦夙正在沐芷院,同青琳一同用膳,鐵逸來後,他也不避諱,便叫鐵逸進來稟報,鐵逸施了一禮後道:“一切都已查明,不過是烏合之眾,是章國前將黎榮的後人,五年前平川一役,你曾殲滅黎榮全軍,將黎榮頭顱砍下掛在興城關上三日,想必是他的後人不甘,便前來尋仇。”
秦夙冷笑道:“混賬!那黎榮五年前曾經屠了我大靖一
城的無辜百姓,我隻是砍下了他的頭,又怎能雪一城百姓血流成河之恨,那黎榮的後人覺得冤,卻不曾想他手中有多少無辜百姓的冤魂!真真是可惡至極!明日你便同我領兵前去,一舉殲滅這群亂黨!”
鐵逸沉默一會兒,終究開口道:“我們的細作打探出,瑤夫人身上被哺以劇毒,若沒有解藥……恐怕……”
“明日且看看再說。”秦夙打斷他的話,此時他的心中,隻有隱瑤的安危,卻將一切拋之腦後。
鐵逸離開後,一屋的奴才仍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秦夙歎了口氣道:“都且出去吧。”奴才們便紛紛退下,一時間,屋中隻剩秦夙和青琳二人,青琳仍用竹筷慢慢劃著盤子,麵無表情。
秦夙歎了口氣道:“讓你受委屈了,是我的不是,我不應懷疑你,還有嶽父大人。”
被麵前的男人的深沉目光盯著,青琳再也不能裝作毫無在意,隻得淡淡道:“無所謂。”
秦夙輕笑,眼中已然沒有剛剛的那份戾氣,輕聲道:“還在同我置氣?看這眉皺的,快能夾死蚊子了,以後夏日再也不用怕蚊蟲所擾。”
青琳不禁笑了起來,朗聲道:“哪有那樣,若是如此,我豈不是成了全京都最醜的將軍夫人?”隨後眼中又是深深擔憂:“卻不知妹妹現下如何?叛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妹妹不要出事才好。”
聽到後,秦夙皺眉道:“他們要的是我的命,應當不會拿瑤兒怎麽樣,明日我且先去看看,實在不行,便隻好兵戎相見了。”
青琳點點頭,而後堅決地說道:“便帶我一起去吧,我會些武功,也能幫上忙。”
秦夙未思考便搖頭:“那怎麽可以,戰場殺戮,你一介女流,總是跟著湊什麽熱鬧?便在家中好好呆著,殺敵救人這種事,我一人去做便好。”
青琳歎口氣,緩緩道:“我隻是想證明家父清白,不會耽誤你的大事的。”
看來她還是介懷,秦夙歎了口氣,隻好應允下來,
月色四合,整個秦府都靜了下來,缺一個主人的秦府,卻比往日安靜了不少,青琳注視著院門前掛著的紅燈籠,兀自發呆,碧兒為她披上一件鬥篷道:“夫人,夜深了,早些去睡吧,天色涼,縱是發呆,也到屋中去,要是著了涼又怎麽辦?”
青琳輕笑道:“我卻不知道你這丫頭卻如同那宮中的教引嬤嬤一般,囉嗦的厲害,我出嫁前啊,就有這樣一個嬤嬤,整日在我耳邊說這說那,我當時真的恨不得啊,一鞭子把她抽到塞北荒漠去,可再也別讓我聽到那囉嗦的聲音。”
碧兒潛聲笑笑,而後問道:“夫人,您兒時,便沒有陪你歡喜,給你講傳奇趣聞的人麽?”
青琳想了想,說:“有倒是有一個,李嬤嬤就很好,每日給我梳妝,給我講故事,帶我去戲樓聽戲,我受傷了,她會幫我擦藥,隻是我十二歲那年,她便失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