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麵聖
管家的動作很快,不到兩日,青琳便要奉命進宮見駕。
“夫人,奴婢給您梳個流雲髻可好?既端莊大方,又不會失了規矩。”
青琳在銅鏡前照了照,歎了口氣:“將櫃子裏最底部的那件紅色馬衫拿出來吧。”
碧兒驚呼:“夫人,這可萬萬不行,您是將軍夫人,怎麽能穿的如同草原上奔跑的女孩子。”
青琳不顧碧兒的話,隨意的將發髻打散,像未出嫁時一樣,紮一個高高的馬尾,又徑自將馬衫取出,兩三下隨意套上,這才再次走到銅鏡前,轉了轉圈,繼而滿意地點了點頭。
婉兒沒有見過青琳穿短衫的樣子,這會兒歡喜地跑到青琳麵前喊:“夫人,您,您真是好看極了。”
青琳甩了甩長長的辮子,注視著鏡中的自己,喃喃道:“這才是真正的我。”
管家不一會兒便收拾好了青琳進宮要用的東西,青琳走出房門,管家見她如此打扮,若是平時,早就開始中規中矩地阻止,此時卻一言未發,他明白,青琳這樣穿自然是有用意的。
青琳回頭望了眼秦府,這座偌大的將軍府隻住了三個人,卻承載著滿屋的歡喜與悲傷,青琳回過頭,掀開轎簾,正要走進去,卻聽見身後一聲輕吟:“姐姐留步。”
車下的隱瑤穿了身極素的裙子,頭發也隻是簡單的挽一個髻,未有半點修飾。
“早上天這樣涼,妹妹身子不好,還是趕緊回去吧。”
隱瑤本就少有血色的臉此時顯得更加蒼白:“相公,就靠姐姐了。”
青琳微微一笑:“自然,放心吧,我會給你把秦夙完完整整的帶回來。”
隱瑤也回以一個微笑,可是顯得勉強極了。
青琳明白她心中所想,自己深愛的人身陷囹圄,自然是食難下咽寢難眠,隻是秦夙被害,自己為何如此難受呢,青琳搖搖頭,就當是相識一場了。
從秦府到皇宮的路格外的漫長,青琳記得自己第一次去皇宮時,拉著父親的手穿過那神秘的高牆,看著來來往往低著頭麵無表情的宮人,隻覺得天不怕地不怕。那時她九歲,父親剛剛從戰場凱旋而歸,父親領著她,意氣風發的說:“琳兒, 爹帶你進宮領賞去。”那時看到的高牆被日光穿透,也是暖的。
青琳掀開轎簾,扶著碧兒的手下車,抬頭看到麵前宏偉陌生,卻又滄桑的建築,今日這皇宮,卻令自己感覺毛骨悚然起來。
管家跑過來,伏在青琳耳邊說:“夫人,一切都已經打通好了,君上今日在玄機閣同眾大臣商議將軍的案子,夫人進去旁聽便是,一切……便靠夫人盡力周旋了。”
青琳點點頭:“我會盡力。”隨即向管家投去一個“相信我”的眼神,然後毅然決然的走進皇宮的大門。
待嬤嬤領著走了好長的路,青琳才走到玄機閣門口,穿過皇宮長長的巷子,這裏雖富麗堂皇,屋簷上的青瓦都鍍了薄薄的金殼,朱漆的大門似是新製一般,可青琳覺得,這裏怎樣看,都荒涼了些,來來往往的宮人見青琳走來,都跪在原地,偌大的宮院卻能聽見呼
吸一般的寂靜,讓人怎麽看,怎麽都覺得不寒而栗。
站在玄機閣的門口,等待見駕,青琳抬頭望見天空,有幾隻鴉雀展翅飛過,在這宮殿的上空是不允許信鴿飛過的,君王的眼中容不得秘密。
青琳看著飛鳥發呆,身邊的碧兒卻在低聲催促:“夫人,君上宣你進去呢。”
她一下回過神來,整了整短衫,撫平袖口的褶皺,走了進去。
玄機閣很大,遠處的中央的王座中,坐著看不清容顏的君王,下邊跪伏著數十位臣子。青琳從正中走過,聽到了周圍臣子的議論:
“這秦夙新娶的夫人也不過如此,來見君上也敢裝扮的如此隨便。”
“是啊,難道她感覺不到自己的丈夫即將人頭不保嗎?”
青琳笑笑,走到前方,跪在地上,向君上行了個標準的大禮:“臣婦沐青琳參見君上。”
良久,寶座才傳來巍峨低沉的聲音:“起來吧。”
青琳起身後,安靜地站在一邊。
台上卻傳來一聲輕笑:“的確很特別。”
青琳下意識的抬頭,答了聲:“啊?”卻又想起了規矩,趕緊將頭低下。
君上卻又笑了笑:“將軍夫人,你便是穿著這一身騎馬裝來見朕的麽?”
青琳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頭,雖低頭,聲音卻很沉穩有力:“回陛下,臣婦此番進宮,乃是為無罪的夫君辯護,護得夫君周全,青琳一不進宮赴宴,二不獻藝,君上何必糾結青琳的穿著?”
台下的一位老臣已經聽不下去,站了起來,手指著青琳,顫抖著說:“大膽!”青琳回過頭,是丞相張啟,不禁莞爾:“張丞相,青琳如何大膽?”
張啟見這小小的將軍敢在他麵前如此放肆,氣的麵色爆紅,花白的胡須也在顫抖:“你這小小女子,敢在陛下麵前如此放肆,妖言惑眾,衝撞聖顏,是謂不敬。秦夙通敵叛國,證據確鑿,你卻來這裏平白為他辯護,是謂不忠,沐將軍三代忠良,你雖嫁入秦家,骨子裏流的仍是沐家的血,如今老父年邁,你卻平白在這裏妖言惑眾,不顧滿門性命,是謂不孝。憑這三不,你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青琳聽罷丞相這一番論點,隻是輕笑一聲,轉過身,從丞相身邊走過,悠悠的開口:“首先,我禮數周全,該行的禮,該守的規矩,我可一樣都沒違背,君上問我,我隻是據實回答,既不欺君,也不犯君,哪裏不敬?其次,夫君雖然現在身陷囹圄,但是僅憑小小的一份信,又無人證,夫君也並未招供,又怎能斷定夫君通敵叛國,如此看來,青琳哪裏不忠?再者,父親征戰一生,為大靖立下汗馬功勞,父親這一生手刃無數敵軍賊人,眼睛裏是萬萬揉不得沙子,青琳此時隻是為夫君平冤,為陛下找出真正的凶手!青琳想父親,也是會萬分支持的,這樣說來,青琳的這顆腦袋,張大人怕是拿不走了。”
張啟被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卻聽見台上傳來一陣笑聲:“那你說說,你如何護得秦夙周全?”
青琳的心中一緊,太子雒丹的確是和他父親一個性子,她轉過
身,先向君上施了一禮,接著說:“青琳雖不懂謀略政治,但在年少時也曾隨父親征戰,見過太多兵將因蒙冤入獄而無法再報效國家,如今夫君遭人陷害,青琳小小女子,雖不能一眼看穿事實所以,但絕不能看著夫君人頭落地而不顧!”
君王似乎對台下身姿單薄,但目光堅毅的女子來了興趣,問道:“你如何肯定秦夙是遭人陷害,而不是自己投敵賣國?”
青琳望著地麵,不動聲色得開口:“夫君為靖國做了多少,想必大家都明白,倘若他想賣國,又為何在連連戰役中出生入死,力克敵軍?《三十六計》有一計喚作反間計,君王正是因為相信敵軍嫁禍給將領的通國信,才致使一朝覆滅!一國之崩!我相信君王看著夫君一次次衝鋒沙場,一次次被敵軍的長箭劃出的傷痕,也會給夫君一個公正的解釋的。”
張啟再次開口:“大膽!你這妖女!膽敢在天子麵前妖言惑眾!”
青琳沒有理會張啟的斥責,隻是抬起頭來,望著君上,眼眶中滿是血紅。
殿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眾大臣從未見過如此大膽的女子,敢在天子麵前大談政治,看來這秦家的新夫人,也不是一介凡夫啊。
良久過後,君王靜靜地開口:“沐將軍,你怎麽看?”
跪在臣子最後的沐易行沒料到君上會問自己,隻能緩緩地抬起頭,眼中是意味不明的神情。
青琳向父親投去了一個求救的眼神,沐易行愣了許久,才站了起來,向殿前走去。
眾人皆看著沐易行的步履,心歎今日,會有一場好戲看了。
沐易行走到青琳旁邊,先向君上施了一禮,接著開口:“微臣惶恐,臣女年幼,十七便嫁予秦將軍做正妻,秦將軍少年有為,三年前立下赫赫戰功,又蒙陛下抬愛,被封為平南將軍,今日出了這樣的事,也是始料未及的,雖微臣痛恨賣國賊。但微臣更加願意相信自己的女兒,所以懇請陛下給小女一個機會!”接著,沐易行又向君上施了一禮,跪伏在地上。
殿中傳來議論聲,沒想到這平時古板的沐將軍,也會有為他人說話之時。
君王看著台下跪伏的一老一少的身影,嘴角上揚,看來丹兒說得不錯,這沐府,可的確都是些有趣的人,於是開口:“好,朕就給沐青琳一個機會,也給秦夙一個機會,秦夫人,朕命你去徹查此事,以三天為限,三日後,朕在這裏召集群臣,公開審理此事,若三日後你不能給朕,給眾人一個交代,那秦夙可就人頭不保了。”
青琳聽罷,心中鬆了一口,接著向君上道謝,卻又開口:“回稟陛下,青琳一介女流,出入各處難免不便。”
君上揮了揮手:“那朕便賜你一麵金牌,有這麵金牌,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問任何人問題,他們必須回答。”
青琳跪在地上,眼眶漸漸變紅:“謝謝陛下。”
從玄機閣出來,青琳的手還在微微的發抖,沐易行開口問:“琳兒,你有把握麽?”
青琳看了看天空,低聲說:“螻蟻尚且偷生,他是一國之將,不該枉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