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記下我的呼吸 中

澄瑩想起來了統統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自己是如何失憶的,那是葬禮過後的第三天,那天傍晚下了點雨,日落才晴天,空氣中侵染著一絲蕭瑟,澄瑩在門口等了整整三天,可是媽媽還是沒有回來,頭暈暈的,眼睛澀不得不敢眨眼,回頭望了望大大的房子,好空好冷一點氣息都沒有,鼻子一陣發酸,媽媽,你怎麽還不回來,澄瑩在心裏委屈的抱怨。

“澄瑩,媽媽走了,媽媽再也不回來了。”爸爸突然站在身後,聲音哽咽地說到。

“騙人,媽媽才不會不要水水了呢,爸爸是大壞蛋,趕走了媽媽。”澄瑩聽到爸爸殘忍地說出了她一輩子都不想麵對的現實時,便像鬥紅了眼的小獸把怨恨都灑在爸爸身上。

“是啊,媽媽不要爸爸了,媽媽再也不要爸爸了。”這個在澄瑩麵前一直堅強偉大的父親,像山一般存在的爸爸,突然頹廢的跌坐在地上掩麵失聲痛苦。

“爸爸別哭,媽媽剛才給水水打電話了呢,她說會晚點再回來,還叫水水聽爸爸的話。”說完還揚了揚手裏的兒童手機,澄瑩看到如此傷心的爸爸忍不住伸出小手輕拍著跟爸爸的頭,用媽媽曾經用來哄自己的方法去安慰此刻幾近崩潰的中年人,父親就把水水緊緊地抱在懷裏,把頭埋在水水的脖子裏,這一老一小就在這夕陽的餘暉裏盼著等待著那永遠都不會歸來的女主人。夜裏,澄瑩躺在柔軟的鋪滿天鵝絨的大床上,突然就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鼻息間都是滿滿的母親的味道,溫暖芬芳,閉上眼,就能看到媽媽的樣子,微笑的生氣的,那雙美麗的溫柔的眼睛,帶著寵溺和驕傲望著自己,還有那溫柔的聲音,輕柔的喚自己水水,再也找不到一個這樣的人無條件的對自己好,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撒嬌哭泣的懷抱,以後的路再也沒有媽媽的陪伴,下雨了要自己帶傘,再也不會在校門口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撐著雨傘焦急地張望著,天冷了要自己穿衣,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在自己生病的時候衣不解帶的守候著自己,爸爸工作太忙了,小時候的記憶似乎都是媽媽給的。但是現在,再也沒有新的記憶了,記憶從在這裏再也不肯離去。媽媽,澄瑩緊緊咬著白色的被子,像是要咬住吞噬自己心跳的痛苦,她不敢哭不敢出聲,因為她知道父親的悲傷不比自己少,她不可以再讓父親難過,她要堅強,十歲的她小小的她,懂事的令人心疼,澄瑩赤著腳走下床來到書櫃前踮起腳從收藏櫃裏取出一整瓶白蘭地,黑暗

的環境裏,澄瑩的眼睛裏泛著一層淚花,閃閃發光,裏麵是濃得抹不開的悲傷與對未來的恐懼。十歲的澄瑩第一次喝酒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她隻是太痛了,她不想令爸爸擔心,酒入愁腸愁更愁,加上連續三天滴水未進,而且隻是一個十歲的孩子,猛地喝了這麽多的酒,帶來的是胃劇烈的疼痛感,酒精灼燒著嗓子一路到達胃,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側頭咬住了手臂,小小的牙齒越陷越深,她心裏痛胃也痛就更加使勁的咬住了胳膊,嘴裏是不斷湧進的血腥味,眼淚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意識逐漸模糊,就這樣死了其實也不錯,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幕看到的是父親驚慌失措的臉而後便陷入了無止境的黑暗裏,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意識逐漸恢複的到時候,似乎是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驚恐的捂住嘴,手臂突然傳來急促的疼痛感,澄瑩側頭看到包裹得厚厚的手臂,腦海裏竟然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張了張嘴下意識地向喊媽媽,卻始終發不出聲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為什麽空蕩蕩的,像失去了什麽最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澄瑩越急越想不起來。門突然被打開,湧進了好多的人,嘈雜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澄瑩的回想,她看到一個神色憔悴的男人焦急的望著自己,便壓著嗓子喚了一聲“爸爸。”他看到男子身子猛地一震,瞬間便紅了眼眶,澄瑩很是奇怪早年就移居美國的外公外婆同樣紅著臉望著自己,外公外婆看起來蒼老的了好多,她突然覺得頭好痛,撕扯著太陽穴突突的疼痛,無論她怎麽回憶都想不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唯一記得就是有一根管子伸到自己嘴裏,自己一直在吐一直在吐,連昏迷時也在吐。她失憶了,於是她變得更加沉默更加冷靜,她用她那顆脆弱的胃和虛弱的身子換取了封鎖記憶的機會,而在左手臂上卻留下了伴她一生的牙齒印,稚嫩的狠心的印在胳膊上。然後便是出院回家,在站在這個嶄新的同樣陌生的新家裏時,澄瑩茫然了,這不是她的家,心底有一個聲音一直響起,在父親斷斷續續徐的介紹裏,知道這是自己的新家,同樣很大很空曠,卻抵不過心中的空虛與空白。在半年後或者更久突然有一個女人闖入了這個缺少女主人的家,澄瑩躲在父親身後,聽父親說這是自己的母親,因為工作離開自己有半年之久的母親,可澄瑩隻是躲在父親身後用眼睛打量眼前的女人,澄瑩覺得心裏有說不出來的難過與陌生,這種難過就好像有人把自己心中的珍寶硬生生的奪走

,她接受她失憶這一說法,小心翼翼帶著濃濃的遲疑叫道“母親?”她沒有發現父親臉上一閃而過的愧疚與難過,她看到那個自己喚做母親的女人也有著溫柔的笑容和寵溺的眼神,可為什麽心裏湧出的不是闊別重逢的喜悅而是大片大片沒有源頭的悲傷,當父親把她的手交到那個女人手裏的時候,澄瑩看到那個女人眉眼彎彎的慈愛的望著自己,她聽到她輕柔的喚自己澄瑩,她突然就慌了,她突然使勁掙開女人的手逃難一般的向二樓臥室跑去,十歲的澄瑩倚著門板莫名的就哭了,她扶著左手手臂上凹凸不平的牙齒印,那麽深那麽用力,想把所有的悲傷都融進了這個齒印中,澄瑩守著空白的十歲不知所措的哭了。

記憶突然就回來了,十歲的記憶呼嘯著全部歸來,澄瑩突然開始拚命呼吸,像失水的魚暴曬在烈日之下,她覺得痛,全身都痛,像猛的被卷入一個插滿鋼釘的席子中,越翻滾卷得越緊,鋼錠深深地陷入肌膚之中,痛得連叫的力氣都沒有,澄瑩拚命蜷縮著身子。她突然就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她感覺自己在做夢可夢中又有夢,一個夢套著一個夢,這種感覺讓澄瑩有種撕碎自己的衝動,像身體裏又分生出了一個自己,矛盾而痛苦,澄瑩像起了一切,這些曾經真實發生的事情走馬觀花的一一浮現在澄瑩腦海裏,在她昏迷的這幾天裏,澄瑩的世界一瞬間好像改變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澄瑩還是澄瑩,這個世界隻不過是按照它原本的樣子前進著,就好像一朵花不會因為一粒塵埃而停止綻放,一片汪洋不會因為失去一滴水而立刻幹涸,其實一切還是那麽井然有序,蒼老的隻是一顆心,當回憶歸來,千瘡百孔的隻有人心。

昏迷的這幾天,她一直在做夢,或許不是做夢,她在一點一點回憶以前的事,她想起媽媽最喜歡的抱著自己溫柔的喚自己水水,她想起媽媽教她唱歌跳舞,她想起那個溫柔如水的女人說自己是上天賜給她最寶貴的禮物。她想起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會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她想起那天太陽將落,暖橙色的餘輝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她想著想著就笑了,而後又哭了。她又想起了子良,這個她默默喜歡的少年這個為了他自己甘願變得更好的少年,她難過地發現,無論是夢境還是現實,她都讀不懂他,他深邃的眼神謹慎的心思,而後她又發現,無論是夢境還是現實,他都沒有特別喜歡自己,隻能說是不討厭。這個想法又讓澄瑩心裏一陣難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