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庸人方自擾
我頗有些傷懷：“我實在是對不住你。”
如嫿搖了搖頭：“沒有，奴婢並不覺得很委屈。”
“抱歉，沒能夠給你們一個安穩的人生。”我放眼望去，天空澄藍得看不見一絲雲彩，隻有秋風搖曳，卷過如玉的蒼穹。
隻有我的低吟消失在風中：“甚至連我自己的人生，也得不到一絲安穩。”
如嫿見我傷懷，便扶著我一句不言地同去頤和宮。
到了頤和宮，裏頭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我心裏知道我的傷春悲秋是不合時宜的，因此趕忙收住了心緒，進了頤和宮主殿。
太後梳著尋常的發髻，上頭不飾金玉，隻一支藍田玉簪斜斜綰著蒼黑的發。一身撚金絲墨藍鑲黑邊宮裝襯得她深沉如水，她笑著與眾人說話。
我進去的時候，已經是有些遲的了，因此她懶懶地看了我一眼，便吩咐我坐下。我諾諾地應了聲是，便坐在靠近太後身側的座位上。
我對側正是雪樗公主，她長得美，嬌豔有餘，更是風韻。我聽青鳶紅衣她們說，從前侍候祉太妃的老宮人都告訴她們，祉太妃容貌勝過天仙。我進宮晚，自然是沒有見過的，如今看見雪樗公主這樣的美貌，想來祉太妃的容貌也是頂頂出眾的。
這女人的容貌是上天最好的禮物，也是最好的賞賜。
而女人，也是因著容貌而得幸於天下的。
我打量著雪樗公主，她的眼神清澈如清水，腰間的環佩同流蘇穗子相繞，雖沒有發出聲響，卻已覺得玎玲有韻。
她梳著靈蛇髻，發髻的頂端綴著一顆南海的東珠，碩大無比。而幾支芙蓉樣式的纏絲朱釵斜飛而出，襯得她如同輕雲出岫般輕盈婉約。一襲茜紅色盤扣福壽織錦宮裝則是如今宮裏最是時新的，更能夠顯得她華貴不可言。
她正與太後說著話：“兒臣在曲家很好，駙馬他待兒臣極好，兒臣所求的，他也都會盡量滿足兒臣。”
太後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平侯待你好那麽哀家便也能夠放心了。從前你母妃在世時，哀家沒能好好照顧她，如今她不在了，也隻留了一個你，哀家隻能夠讓你喜樂成全哀思了。”
雪樗公主陪說道：“從前母妃一直都很感激太後的福澤庇佑，否則母妃不可能生下兒臣。因而，兒臣與母妃都很希望太後安康頤養天年。”
“從前就一直說你這孩子好，如今看來果真也不賴。隻是哀家不好，平白招惹你傷心了。”
太後如此，周圍的妃嬪也不敢隨意接話，於是一室沉默。
雪樗公主倒是豁達的人，隻是一笑而過：“太後哪有不好，隻是兒臣的不是，倒讓太後傷心。為免太後傷心，所以兒臣不會傷心。”
由此一來，太後更是疼惜雪樗公主。
一旁的蘇婕妤喃喃道：“隻怕這樣的日子，還多得很呢。”
我不解，於是問道：“姐姐說什麽呢？”
她自知失言，於是閉口不答。
我也知道再問下去也不
會問出什麽來，於是我也沉默。
雪樗公主看見我，愣了一愣，複又道：“這位便是三千寵愛的林昭儀罷？”
我答道：“是，曾經在公主生辰上得幸見過。”
她一笑：“果真很美，皇兄當真豔福不淺。”
一旁的湘嬪無意說道：“平侯也是豔福不淺，得以娶得雪樗公主，得享齊人之福呢。”
公主漸漸地紅了臉，卻仍是說道：“孤能夠嫁給駙馬已經是不可多得的福氣了，所以孤也是很開心。”
此話一出，言者無意，聽者卻有心。作為一個聽者的我，隻覺得胸悶不已。
帶了幾分酸楚道：“咱們哪有公主那樣好的福氣呢？”
年念芊忽而說道：“公主在此，怎的不見駙馬？”
雪樗公主的臉愈加紅豔，細語輕聲道：“他還有正事要做，過些時候來接孤出宮。”
上官琳琅笑道：“公主與駙馬當真是鶼鰈情深相敬如賓，讓嬪妾好生豔羨。”
太後見著這樣一番情景，越發高興，於是道：“芙宜今日也不要出宮了，留在宮裏陪哀家說說話。吩咐下去罷，今晚設宴在頤和宮，咱們大家都樂一樂。”
眾人一聽都是齊聲讚同，說了會子話也就都散了。
臨行前太後將我一人留下了，隻見她語重心長對我說道：“這些日子你與皇帝又是怎麽了？”
我自己也不知因由，所以不好作答。但是太後問話，我又是不能不答的，於是隻能道：“臣妾有了身孕，不宜侍奉君上。皇上多去別宮，在子嗣上也是多有助益的。”
太後籲出一口氣道：“哀家知道並不是如你所言，隻是皇帝終歸是皇帝，並非你一個人的夫君，你隻要曉得這點就好。”
我依言答了一句：“諾，臣妾必定謹記於心。”
太後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踟躕道：“你妹妹……”
“前些時候玄宸來了哀家這處，說是看上了一個女子，想要她嫁給自己。但是那女子傲得很，斷然不肯，於是他心裏煩惱，卻又不好發作，如今正是兩頭為難。”太後話語淡淡的，“哀家思來想去，也就是你妹妹那樣的了，何況放眼宮中又有誰敢拒絕親王的？哀家看玄宸癡心一片，很是想要成全。不知昭儀意下如何？”
我為難道：“臣妾妹妹的性子，臣妾心裏清楚。如果不是她自己肯，那麽誰逼著她都不行。若是逼得急了，一根白綾吊死了也是不為過的。還望太後疼臣妾，此事讓臣妾來開導罷。”
太後見我這樣，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隻得道：“你也將為人母，因此哀家此刻的心情你應當也知曉十中三四，哀家老了，不想拂了兒女情意。昭儀你好好想想罷。”
我自然是不能夠拒絕的，因此應了聲是便退了出來。
我覺得身心俱疲，便匆匆回了宮。
剛進了碧凰宮便有侍婢傳話說是雪樗公主在殿內求見，我一時也不好拒絕，便接見了她。
她見著我，一臉明媚的笑容：
“娘娘回來了？”
我嗯了一聲，以笑臉相迎：“是的。”
她隨意坐在了我的身側，一笑莞爾：“從前在宮裏頭就曾聽聞過娘娘的事跡，總想要去看看娘娘，卻一直沒有那樣的機會。如今才見著，卻覺得娘娘不如傳聞裏那樣不易相處，孤見著娘娘，反倒覺得平易近人。”
我對她也付之一笑：“平時也總是很想要目睹公主的芳容，奈何皇家尊女不能夠輕易拋頭露麵，因此擱置了好些時候才見著公主。當日鳳台，公主才情真是讓我自慚形穢。”
“陋質罷了，哪及得上娘娘？”她的修臉微微一紅，“孤在宮裏時，也聽聞過娘娘的才情，倒是很讓孤欽佩。”
“我也不敢在公主麵前班門弄斧，可不是要笑掉大牙了麽？”如此一來二去的互相調侃，倒是讓我們二人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
原先是因為無塵的關係，我不願意見到雪樗公主，如今與她一番話，倒是覺得雪樗公主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
更何況，無塵娶她無關風月情長，隻是為了江山社稷而已。我同她，是一樣的呀。
都不過時男人權術下的犧牲品！
因此，我與她更是惺惺相惜，話語中也不見有生分。
忽而雪樗公主有些傷懷地說道：“駙馬待孤雖好，但是孤心裏清楚，駙馬心中有旁人。”
雪樗公主的話不言而喻，想來無塵在思念雲卿然的時候被雪樗公主看出了端倪罷。但我希望無塵不要辜負了雪樗公主，畢竟她是在無知的情況下選擇了無塵的。
而且，無塵他已然辜負了那樣多的好女子，不應該再多加一位天之驕女了。傷心人有那麽多，盡可能的，便不要再有傷心人了。
我有些勸慰地說道：“我瞧著平侯不像是個涼薄之人，何況當初也是與公主情投意合的，又何來心有旁屬之說？想來是公主近日來敏感了。”
她微微有些釋懷：“大約也是孤近日來多思了罷，駙馬的確是很好，但是與孤至多算是相敬如賓。”
“公主想來是多思。夫妻間最難得的是長久不衰，有一份細水長流的愛情唯一的長久之計，便是夫妻二人相敬如賓，互相扶持。”我斂了笑容，“公主與駙馬是有緣有分的，自當白首相待。”
公主低首微笑：“近來也不知是為何，總是悶悶的，夜裏想多了也總是失眠難受白日裏也總是想睡。想來真的是多慮了，今日聽娘娘一番話語，真是讓孤受益匪淺，有如醍醐灌頂。”
我斂衣而笑：“公主謬讚，我不敢當。”
“孤與你有緣分，很是喜歡與你如此暢聊心中世事。若有機會，孤還希望昭儀能夠同孤這般促膝相談。”
“自然會有，且是我的榮幸。”
說罷，雪樗公主便起身離開。臨行前還對我投來溫婉一笑，有如三月春風拂麵，甚是溫和。
我也是莞爾，暫時將無塵之事拋諸腦後。
也是了，庸人方自擾，我既然明白，又為何一定要做個庸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