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舉世無雙

秦德儀,秦無雙,也正如她的名字一樣,舉世無雙。

但是,她卻能夠為了一個人而屈身於此,與我不也是一樣的可憐麽?一個可憐人怎麽能夠怨懟另一個可憐人呢?惺惺相惜,這該是多麽難能可貴的事情。

也許,正如她所言的,或許也正是因為她心中的那個人,所以才會誤會我對我惡言相向。卻也是為了曲家而甘願攬下兩位公主鳳台選婿的事情,我當真沒有她那麽偉大。

她看了看我,眼中的神色複雜起來,像是在晨霧裏開出的鮮花,隻隱隱約約看到花的模樣,卻隔著幾重朦朧迷離感。

“也許我一輩子也不會明白這個道理。”她笑得淒涼,卻帶著攝人心魂的美,“我從來沒有經曆過你口中所言的愛情,所以我可能不會明白,但是我也不願意明白。”

我沉默。

她又說道:“你知道麽?有時候我會很嫉妒你,但更多的時候是羨慕你。你和宮中的女人都不一樣,她們要求的是高位恩寵,而你卻似乎什麽都不要。她們太過執著於此,因此而顧此失彼,最後什麽都得不到;而你卻表現得雲淡風輕,反而二者兼得。這樣的福氣,委實令我心中失衡,更遑論他人。”

我垂首看著手上的紫玉玲瓏戒指,略微展笑道:“福氣麽?有時候沒有這樣的福氣反而好一些。”

“為什麽?”她看著我,話語中更見好奇。

“沒有人永遠得寵意氣風發,也沒有人永遠失寵屈居人下。我這樣盛寵,合宮早已不滿。倘或有一日我失寵,那麽我的境遇會比無寵的人要慘烈得多,也許連宮女侍婢都不如。”

對於此事,我心知肚明。

她看似歎氣說道:“不會。”

“不會什麽?”我反問。

“你不會失寵。”她言簡意賅,“假若連你這樣聰慧的人都失寵的話,那麽世間萬事都不算得上是牢靠的。”

我搖搖頭,繼而笑出了聲:“為什麽不會?失寵便會得寵,得寵便會失寵,世間萬事不都是這樣對立的麽?譬如生與死,愛與恨,離與合。”

“你說的很對,可是為什麽你這麽清楚明白,卻還會想到這些?”

“沒有人能夠永遠得寵啊,姐姐看先前的唐之儀便明白了。從前她是那樣得寵,卻因為得寵而不得善終,所以……”

我話還未說完,她便沉聲打斷:“人都死了,就不要再提了。免得大家又想起從前的慕妃,徒添了不快與傷心。”

我默然,一時無言。

唐之儀,因為母家顯赫而得寵於玄真,又是因為得寵而見罪於各宮妃嬪。更何況她自己也不曉得收斂,隻一味地恃寵生驕,最後自掘墳墓,不可謂世事難料。

而她,多半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是這樣的結局罷。

她見我沉默,於是說道:“你不必這樣,其實唐之儀的死是注定好了的。”

她的眼神瞥向了鳳儀宮的方向,我也是同她一樣心知肚明。

她輕笑一聲:“誰不知道她的手段,如今你來了,說不定你會是第二個唐之儀。隻因為你也得寵,甚至比之昔年唐之儀,更是盛大。而且家族日益壯大,本就犯了忌諱,所以……”

她沒有再說下去,但我也知曉她話中之意。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如今的權勢地位已經是大大地威脅到了王皇後。

何況,我還有子嗣傍身。

我也不是小心眼,隻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也隻是小心為上罷了。

我這個孩子來得意料之外,卻是我如今的唯一。我不能夠讓我的孩子受到任何威脅,因為我隻有他,而

他也隻有我。

我淡然:“也不是非要鬥得你死我活才罷,我想要的,與她想要的根本就是背道而馳的。因此也許能夠做到雙贏罷。”

她笑了笑,眼睛卻仍然是紅腫著。我不由開口問道:“姐姐為什麽哭得這樣傷心?”

她一笑:“我並沒有什麽好難過的,也沒有什麽是好去傷心的。我不過就是覺得有些世事難料罷了。或許我看上去傷心也隻是為了心裏的那個人罷,雖然他心中從未有我,也不可能有我。但是我仍然甘之如飴。”

我不置可否:“那麽,你心裏的那個人待你如何?”

她微笑:“算不得很好,也算不得涼薄透頂。但是他如今已然有了可以陪伴在他身側的人了,我也沒有什麽再好去計較的了。”

我不再否認,秦無雙心中的人,應當也是無塵了罷。

曲家的人,無非是無塵和無軒兩人。也便隻有無塵一人娶妻立業了,無軒根本就沒有什麽喜歡的也沒有什麽很想要得到的人。

更何況,無塵娶的是雪樗公主,因而自當圓滿,也自當容不下旁人。隻是,他送入後宮的人,究竟有多少?

我不由暗自心驚,我宮裏的人,莫不是早已被安插了他的眼線了罷?

隻有我不曉得,也就隻有我看不清楚看不透徹了罷?

我黯然神傷:“姐姐同我根本就是不一樣的, 我從未得到過什麽圓滿,也備嚐過人情冷暖,世事涼薄,所以姐姐比我要得幸得多。”

她搖頭,忽而朝我舉起雙手道:“你看看我的雙手,可看出什麽來了麽?”

我搖搖頭,她的雙手保養得很好,素手纖纖,腕白勝雪。

她微微一笑:“不是的,我進宮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的雙手沾染了很多人的鮮血。有宮嬪的,也有侍婢內監的,而我也不得不出手,隻因為如果連我自己都無法再去保護我自己了,那麽我根本就保護不了我想要保護的人。你明白的罷?如果我沒法保護我自己,那麽我就隻有兩種結局,一是如果我死在宮裏頭了,那麽曲家還會源源不斷地送新人進來,因為我已經成為一枚棄子。二是曲家大業會因為我的失策而重新籌謀,未免得不償失。所以,我不能夠任由我自己的心,也要時刻叮囑自己,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我驚歎她的精明,我沒有她那樣的七竅玲瓏心思,也想不出那樣多的法子,隻是女子若是太聰明了,滿身滿心都是心計的話,相處起來會很麻煩也會很累。但是後宮便是這樣一個地方,不可能不和這些充滿心計的女子打交道,也不能夠任由自己的心,不能夠如小舟般隨波逐流 也不能夠如莠草般任人踐踏。因而我也就隻能夠如同每一個爭權奪位之人一樣,使盡心計耍盡手段了。

我默然,片刻後才開口:“姐姐,這些人的犧牲都是不可避免的。天下易主,本身就是一場禍事。而我們,則是禍國的女子,將無法被人所承認。但是既然我們都已經進來這裏了,那麽任何結果都是必然的,也是不由我們選擇的。”

“是啊,紅顏禍水,多大的一個罪名!”她嘴角微微一挑,漸漸形成一個諷刺的笑容,“不過,這也是女子最大的褒獎了!並不是每一個女子都能夠擔得起紅顏禍水這一個詞語的。試問全天下,又有誰的容顏能夠與禍國妖姬息媯相提並論的呢?”

一說起息媯,我能夠想到的便是桃花。她是曆史上美豔的禍水,帶著春桃的嬌媚妖嬈,顛覆了天下,亡了三國。

可她,卻並沒有一個好下場。

非但要被史家後人所詬病,連死後的安息都得不到。

什麽都

變了,隻有當年的桃花還是開得灼灼其華,美淑妖豔。

我冷笑一聲:“可不是,誰能夠當得一句紅顏禍水呢?咱們這些人,無非是史書工筆裏一個禍國的妖女罷了?又有誰值得咱們去真心交付的呢?”

“或許曾經有這樣一個人罷。”她的眼裏倏然有了溫柔的光彩,帶著春水的不起波瀾與微風拂麵的暖絨,在欲晚亭和拾音溪的光影下變得愈加柔和。

我驀地想起無塵。

我不知道他當不當得我一句真心交付,但是我知道,如果沒有無塵,那麽我不會有今日。

我今日的一切,也都是他給我的。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也從來都不敢忘記。

怕有哪一日忽而忘了,結果我和他所剩下的,也就隻有一些不成文的約定。那樣才是真正地傷透人心。

隻是,如今雪樗公主已然下嫁給了無塵,而我與他也是早已經不可能的了。我知道,我也不敢忘記。

其實,這麽久以來,我和他,根本就沒有兩心相悅過罷……

他的心,一直以來都全然交付給了死去的雲卿然;而我的心,怕是一開始以來,愛的就不是他……

隻是,再如何,於現今的我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我所有的,都是如同鏡花水月般再虛妄不過的東西。

“如同姐姐所言,或許曾有過。”我的嘴角不經意間含了一縷笑意,卻是時時刻刻都仿若要消失的樣子,“隻是因為後來的世事變遷,物換人非,即便是人還在,心卻已經不是原來那樣的了罷。”

她正想要說話,如嫿便已然進來說道:“娘娘,太後召見。”

我沉默,一時不知道太後所為何事。於是問如嫿:“太後在這時候召見我,有何要事?”

如嫿答道:“太後這幾日身子不大舒服,心裏也不安樂。恰巧今日平侯帶了雪樗公主進宮,太後高興,便想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聚一聚,算是共享天倫之樂了。”

我聽聞無塵的事情,心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

思量片刻後,我對如嫿說道:“那麽便走罷,別讓太後她老人家等得急了。”

於是轉身對秦德儀示意:“太後召見,那麽我也便不在叨擾姐姐了。但望姐姐萬事放寬心,畢竟姐姐還有子嗣傍身,比起旁的妃嬪,已然有了終身依靠。且看皇上太後的意思,無論姐姐生了公主還是皇子,都是大予的有功之臣。也請姐姐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過分操勞。”

她點點頭,算是將我的話銘記在心,於是我同如嫿離開欲晚亭,直奔太後的頤和宮去。

方才見著她這樣,自己心裏也是感懷。不知為何,才走了幾步,肚子便隱隱地痛起來了,如嫿見我不對,於是急道:“娘娘沒事罷?奴婢瞧著娘娘的臉色,怕是不好!”

我揮揮手,小腹下沉的感受越發明顯了。

如嫿道:“娘娘宣來太醫來瞧一瞧罷。”

我咬牙道:“太後還在宮中等著咱們呢,別去晚了。”

如嫿還想要勸說,我便沉聲道:“好了!”

如嫿有些驚詫,我旋即明白過來,有些自悔。於是向如嫿道歉:“對不住,近些時日來我的脾氣也不好,教你們受了委屈。隻是太後對我仍有疑慮,更何況前些日子我因著二位公主的出嫁之禮而僭越了,太後心中也難免不快。如今若我再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恐怕太後便第一個容不下我。我並非是身子孱弱的人,這點兒病痛自然算不得什麽。我們走罷,太後年紀大了,不喜歡晚輩不恭不敬的。”

如嫿有些為我心疼,按捺住自己的心情,輕輕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