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芭蕉不展丁香結

時間也過得飛快,每日我都是靠著漫卷詩書來打發閑暇日子,倒也是不生厭煩。

有時候看書看得累了,便會走到窗子前的軟椅坐下,看看外頭的景致。

窗外一大株的芭蕉已然開了花,淡黃色的花漸漸聚集,像是從葉叢中抽出團簇在一起的花傘。

麵對著這樣的景致,我忽而想起了“扶疏似樹,質則非木,高舒垂蔭。”這一句來,也難為那些人想到了這樣的好句來比擬芭蕉形態,當真精巧可見一斑。

這時候,青鳶來到我身側笑著說起一樁典故來:“奴婢聽聞,相傳古時有位馮姓的先生,夏日的一個傍晚,在書齋前偶然見著了一綠衣女子從窗前經過,長得是奇服曠世,骨像應圖。馮先生便問其姓名,那女子便自稱為‘蕉氏’。馮先生便欲拉扯那蕉氏女子入房,那女子固是不從,匆忙而去。馮先生隻在拉扯之下得了女子一片衣角,晚上睡前藏於席下。次日看時竟是芭蕉葉,原來啊那女子是芭蕉所變。”

我聽得這個故事,啐了一口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典故呢,原不想是這般。那馮姓先生也忒不檢點了些,見著個長得過去的便想要強迫了,當真算不得是個讀書人,還平白汙了讀書人聖賢的名聲!真真令人為他羞愧而死。萬幸那女子還有些廉恥禮義之心,倘或真教他得逞了去,那才是狐媚,沒得讓人惡心。”

青鳶聽了,也點點頭道:“看來這個典故是不好。”

她思慮片刻,俯身對我耳語道:“娘娘可知道,秦德儀,有了身孕了。”

“那是好事,這般小心翼翼對我說,難不成是怕我撒潑去麽?”

“娘娘的為人,奴婢自然知道。隻是,這身孕來得不合時宜呢。”

我沒說話,青鳶細細想了又道:“皇後娘娘已然準備好了雪樗公主的生辰宴會了,正想邀娘娘去瞧瞧呢。”

我會意,起身和青鳶一起去。其實,這個身孕,未必就是不合時宜的。

這生辰宴會設在了上林苑東南角的醉晴閣,我瞧著地方選的倒好。那地方寬敞又明亮,周圍都是綠意盎然,葳蕤繁茂,很是合宜。

皇後早已在那裏等著我了,我笑著迎過去:“皇後萬安。”

皇後娘娘說道:“起來坐下罷。”

我隨意坐在皇後對側,同皇後聊天。

“皇後娘娘布置得很合宜,天家垂範,甚是威儀。”我環顧四周,連連點頭。

“倘或不是你幾句,本宮又如何能夠布置得下來呢。聽了你的話,倒真是醍醐灌頂一般了。”

“臣妾不敢居功,原本也沒有臣妾什麽功勞在裏頭的。”

“你也別忙著為本宮添了功勞,本宮倒還有事央你。”

“何事?”

“本宮瞧著這會宴的名單上應當再添幾人,可是著實想不到還有誰。”說著,拿出了灑金的紅紙金邊的名單給我瞧。

我看著上頭的單子赫然瞧見了無塵的名字,心裏已然失落至極。他風華那般出眾,想來不出意外,自會成為駙馬的。

我又細細查看幾次,覺得也著實沒人可再添了,便撂下同皇後說道:“其實臣妾覺得,這單子上的名字已經無可附加,不如這樣便好了。反

正兩位公主最多也就隻選出兩位駙馬,旁的人再多,又有什麽意義呢?不過隻是陪襯。倒不如這樣,看著令人舒心些。”

皇後聽了也點點頭:“你說得也是,那便這樣罷。雪樗公主生辰將至,你兄長又要成親,難為你兩頭忙了。”

我笑一笑,淡然道:“臣妾兄長的婚事哪裏用得著臣妾來操心,不過是打著幌子罷了。皇後娘娘是中宮之主,臣妾理當協助,反不應該給娘娘添了不快的。”

“你倒是懂事的,公主生辰那日還需勞煩你做個東道主,否則,本宮終究不合太後的心意。”

“哪裏能夠由臣妾來做東道主呢,這樣僭越的事情,臣妾可不敢做。皇後娘娘,可得饒了我。”我笑著討饒道,“娘娘與臣妾皆是不方便出麵,那麽,倒不如以秦德儀為東道主。”

皇後臉上含了一層溫和的笑意道:“連你也曉得了?”

“這樣的喜事,臣妾哪能不知呢。”我看著皇後身側的一盆玉簪花開得極好,便也隨口說道,“正如這玉簪花開得好了,即便平日裏不為人所注目,此刻也會有人愛惜,珍而重之。”

何況,又是現下這樣的時候。

我自入宮來,一直好奇著一件事情。為何皇後遲遲沒有身孕?

她雖算不得很是得寵,可也算不得是失寵,為何,由始自終,她都沒有懷孕呢?

我這樣想著,不由將神色流露了些許出來。皇後見狀問道:“你在想什麽?”

我急忙收好神色,笑著說:“臣妾在想,秦德儀這個東道主應當如何做。”

“本宮也不曉得,此事倒也是不能夠再勞煩你去說了,本宮自會安排好一切。你好生養胎,別多心去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為皇上綿延子嗣,那才是頂頂要緊的。”

“諾。”我向皇後告退了,心裏頭又有了另外一件心事。

想了想,同青鳶說道:“咱們去長春宮見一見秦德儀。”

長春宮景色依舊,海棠樹愈發鬱蔥,著裕殿裏也不見絲毫披靡之態。

我讓青鳶待在殿外,自己一人進去。秦德儀正躺在床上喝著安胎藥呢,見了我倒也有些意外,但是見我隻一人進來,想來也是有事相與,便也將一眾侍婢打發了出去。

我見狀,看著她的肚腹說道:“姐姐好生安穩,卻也瞞得合宮不知,當真是小氣。”

她也不作任何表示,隻是依舊慢慢地喝藥。

我找了一處坐下,漫聲道:“姐姐的身孕,來得無知無覺,妹妹我倒是有幾分疑惑的。”

她聽了這話,便不再自顧自喝著藥。抬頭看了看我道:“我的身孕來得意料之外,這個孩子能給妹妹帶來什麽疑惑?”

我冷笑一聲:“姐姐不是不曉得,我當日也不知我有著身孕,與姐姐在我芳誕上說了會子話,姐姐話中深意,讓我時至今日都不曉得是何意。”

她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她輕聲笑道:“妹妹急什麽,當初我既然都不曉得自己有孕在身,又怎麽會為了身孕與娘娘爭教。”

“既不是為了子嗣一事上錯的主意,那麽又是為了什麽?”

她聞言索性不喝藥,隻把碗放在床邊的小幾上。她淡然

說道:“你為什麽要扶持王凝析為皇後?”

我不解,一時沒有作聲。

而她,又徒然高聲問我,話語中略帶淩厲:“你到底為什麽要扶持王凝析為皇後?”

“當初的情形,姐姐不是不曉得,除了她,並沒有別的妃嬪可以當得上皇後。何況她心心念念的是皇後之位,而太後心心念念的是她們王家的滿門榮耀,我並沒有別的路可選。”我深吸一口氣,“怎麽,姐姐很是在意麽?”

她緩和了語氣問道:“我在意又有什麽用,難不成你自己不想要當皇後麽?”

我一時不曉得她會這樣問我,沉默了一會兒,複又問道:“姐姐難不成隻是因為這個才與我不和睦的麽?可是,當初姐姐,也曾告誡過我,王凝析為後,於人於己,有益無害的。”

她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容:“你心裏明白,怎麽可能。當初我所言皆是傻話,你也竟然都聽了放在心上了。”

“那姐姐,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自嘲一笑:“不怕你吃心,當初我願意同你說這一番話,不過是有自己的私心在裏頭。我不願意平白便宜了王凝析,隻不過是希望你和她能夠爭一爭皇後之位。可誰知,你倒真是無私,為她仔細籌謀,現今她成了皇後,你到對她恭謹有加,當真是我當日錯目,小看了你。”

我輕輕笑出了聲:“如何小看了我?”

“你當日未必有爭奪後位之心,卻也能夠按捺住為他人做了嫁衣。時至今日,我方才明白,你倒是以退為進,對她忍耐有加呀。”她的話語譏諷之意大在,我假裝不解。

“妹妹心智愚鈍,竟不能明白姐姐的意思。”

“你不明白?”她側首問我,我借勢搖了搖頭。

她再問:“你當真不明白?”

我終是開口:“妹妹當真不明白。”

“好!你為她肯如此辛苦籌謀,那麽便是同我反目了。”她拋下狠話來講,我不由暗自心驚。

“姐姐這樣做又是何苦來?”我強自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姐姐不是不曉得我的難處的,今日的話,我也隻當做沒有聽到,姐姐也從來沒有說過。隻是,姐姐這樣說,未免傷了彼此情分,也未免太過得不償失了。”

她笑了幾聲,揮袖將小幾上的碗砸個粉碎。這樣的聲音,驚動了外頭的侍婢,青鳶也急著進來瞧看。她見狀,剛想出聲,我使了個眼色,她便也按捺住了。

“無事,不過是德儀手滑了,不小心將碗打碎了。你們收拾了便好了,再重新添置一盞便是。”

“望姐姐保重身子,動怒也無益於姐姐安胎。”說完我便緩步離開,出了長春宮,我停下駐足,回首看了一眼長春宮的風光。

這裏風光的確依舊,隻是人,都不似從前了。人心善變,且從不古,我自當小心為上。隻是,秦德儀與我,若是得以成了知己,也是好事一件。

可現下這番光景,想來是沒得辦法了。

當真是可惜。

天空淡藍無雲,偶爾有幾隻鳥雀飛翔,我抬頭望著,忽而笑了出來。

原來,我的心也不複從前。那個在卿園花影中安樂度日的林嫣然,早已經死在“情”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