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挽斷羅衣留不住

雪樗公主的芳誕宴會早已妥帖完畢,一切都準備妥善了。前些日子,內務府也著力搭建了鳳台,正好今日是好時辰,也都辦好了酒席,置好了珠簾。

而原本很是對皇後有意見的秦德儀也不知是為什麽,願意出麵作為這個東道主來操辦。

而我當日見著名單上有無塵的姓名時,心裏也是亂糟糟的,如一團亂麻斬不斷,舊線理還亂。

我隻是參宴的,因此隻消端坐在珠簾後頭,為雪樗公主以及慧靜公主留意著各家王孫公子,為公主擇選駙馬時出個主意。

我因著知曉無塵會來,因此拿出幾月來都不曾再佩戴過的那支青玉笄在發髻上戴著。但是發髻上金玉琳琅,倒是顯得那支青玉笄不大顯眼。不過,這樣也好,不顯眼也就不會惹來什麽是非。

反正,無塵他是看不到我的,自然也是看不到我頭上戴著的青玉笄了。

我在珠簾後頭隱約瞧見了正對著鳳台端坐著的無塵以及無軒二人,心裏咯噔一聲:難不成,今日,他們二人是誌在必得的麽?

心中驟然失落,興致索然到無可複加之地。

但是細細想來,無塵和無軒到底是要娶妻生子的,即便今日不娶公主,他日也是要娶了旁人的。倒不如娶了公主,對他的一番事業也有所助益。而無軒,他也曾向我表明心意,可我是斷斷不可以嫁他的,因此他必然也不會因為我而終生不娶的。

可是,明明已經想開了,為何心裏的滋味還是這般的苦澀不堪呢?

我盡量彎起嘴角,不想讓旁人看見我的神情,平白抓住了把柄。再不然有人口舌多,添油加醋地說了旁的話讓玄真知道下令追查,倘或牽扯出什麽事情出來,那麽才是對不住無塵,更是對不住自己了。

這樣想著,便微微釋懷。方巧這時,雪樗公主與慧靜公主皆是出來了,正好是坐在我身側。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兩位公主,倒也真是明豔不可方物。

雪樗公主身著流彩飛花蹙金翬翟褘衣,綰著芙蓉歸雲髻。發髻上戴著兩支攢珠青玉笄,並一支合菱玉纏絲曲簪。幾朵宮中時新的鑲金絹花繞著花黃直至發髻頂端,一旁垂下一支鎏金穿花戲珠步搖。眉眼靈動,煞是風情。

而慧靜公主則穿著一身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身上的穗子琳琅煜煜,伶仃作響。綰著雲近香髻,斜簪著幾支瑪瑙琺琅彩珠翠簪,一朵碩大的金粉色牡丹花,兩支對稱的玉垂扇步搖。明麗動人,嬌豔怡人。

細看我雖一襲妃色扭絲盤扣宮裝,卻在她們難以掩埋的光華下,華貴得反而不值一提。

我細瞧雪樗公主發髻上的兩支攢珠青玉笄,她那樣的發飾很是襯她的氣度。我暗自將發髻上的青玉笄摘下來,藏於袖口。

我是再不用暗自緬懷這段感情的了,沒有必要了。

現今主角已然入場,眾人也都一齊起身恭賀。我不宜飲酒飲茶,因此換了酸梅湯。近來我倒是喜歡食用酸食了,口味也偏重,倒是有孕了胃口也變得刁鑽起來。

雪樗公主和慧靜公主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在重重珠簾的遮掩下,她們的酡顏自然是不會被人看見的。

一應的酒食皆過,便是正式的鳳台選婿。我被青鳶和如嫿攙扶著上了鳳台,一應參宴的妃嬪也都陸陸續續地上來。鳳台上擱置了許多珠簾,因此無需擔憂被人窺見。正前方也擱置了一架屏風,至於用途,我是不知。

而此次的鳳台選婿也是特別些的,不像是以往那樣看重哪位公子便可以下旨賜婚。而是由雪樗公主和慧靜公主出了試題,答得最和她們心意的人才可以成為名至實歸的駙馬。

我倒是挺欣賞這二位公主的,心思靈巧不似宮中死板沉悶。

雪樗公主安排好了一切,便讓身邊的侍婢岸芷和汀蘭告訴他們內容以及如何作答。我聽了一會

兒,便都明了了。而眾人想要答題的話,便要先看懂屏風上的題目,然後才能出聲作答。

第一道題便是和詞一首,由雪樗公主事先出好的半闕詞,我瞧了一眼,正是一首《青玉案》的上半闕。

上題道:

朱砂一點同心處,不相誤、忘江湖。深影孤燈照淚濡。花黃不瘦,胭脂如扣,朱顏辭春去。

我看著寫得倒好,隻是話語中悲涼之意大在,恐不是祥事。

我心中也有了和詩,但是為避嫌疑,我也隻是笑笑,便不答話。

未幾,底下有人擇花了。擇花便代表是有了下闋,因此我們也都很是好奇此人是誰。

但卻隔著珠簾,我們都瞧不見那人的臉。

隻聽得他瀟灑道:“天涯鴻雁傳書句,不道相思道相負。萬水千山迢遠渡。是非歡喜,涼薄無意,呆女癡兒遇。”

我心裏一涼,無塵。

雪樗公主聽了果真開心,便起身說道:“一挑燈炧,兩夜同眠,三五泥燕,銜了四方思念。六橋枯等,七窗獨坐,八九出同心,候了十分華諭。死生同,原癡心難卻。”

無塵不假思索道:“十裏長亭,九曲清溪,八六癡心,斷了七弦綠綺。五月煙雨,四時孤影,三兩點情意,負了一生薄情。厚福盡,因癡兒呆女。”

雪樗公主笑意更深,高聲道:“一捋細發,兩處同心,三五鴛鴦,拂了四水飄絮。六月陸離,七夕銀橋,八九年相候,怨了十倍寡意。卻寒盟,由涼薄無心。”

無塵輕笑的聲音傳來耳邊,聽得我耳朵嗡嗡地響:“十全完美,九回夢魘,八六崢嶸,忘了七年悲影。五尺紅塵,四寸天涯,三兩句作罷,成了一世落拓。劫難起,為是非歡喜。”

“青山隱隱水迢迢,人生一世情多少。”

無塵答道:“愛意綿綿恨悠悠,癡心難表卻溫柔。”

“那麽,”雪樗公主微微一笑,“千萬裏並駢馳騁,百十年心事如許。”

“百十年鐵馬金戈,千萬裏霸業皇圖。”

“朱顏盡瘦,癡心難留。”

“江山在手,情深如流。”

“此生落拓掩不住滿鬢霜華,數曲殘琴尋不到流水人家。”

“江山在握登不上九重寶塔,夢回西樓換不回心頭朱砂。”

“挽斷羅衣王孫不留,歌盡桃花公子難求。”我聽得公主說到桃花,心裏難免傷懷。卻也因此而無可奈何,是了,我又能夠如何?

“拋卻癡心水月成舊,剪完嗔怨鏡花空岫。”

無塵,他答得那樣好。一切於我於他,皆是一場鏡花水月……

而我當真是挽斷羅衣竟也是留他不住。

公主很是滿意,拿起了案上的鳳凰花便投給他了。如此一來,便說明公主已然選好了駙馬……

而那個駙馬竟然是無塵……

我雖事先便猜著了,但是此刻還是心痛不已。我怕失儀,便告了更衣,暫時離開了鳳台。

我打發了青鳶和如嫿,自顧自走著。眼淚雖未落下來,卻是已然在眼中打著轉了。

他成了駙馬了,果真當初我一語成讖。現下應當在受眾人恭賀罷……

我暗自傷心,沒有顧及到無塵就在我身前,我便一頭栽進了他的懷裏。

“枼侯……不,應當是駙馬了。”我掙離了他的懷抱,強自笑著。

“嫣然,你我一處時,不必如此。”

“是了,你如今也同我一樣,各自嫁娶,我沒法子幹預的。我也不敢有異議,隻是,無塵,你的心呢?”我心裏難受,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問出了一直在心裏反反複複問過的話,我隻想要知道他的心,到底是在哪裏。

倘或是給了雲卿然,那麽此時此刻又算得上是什麽呢?

“嫣然,換

作你是我,你當如何?沒有人告訴你,自己的心要靠自己來守的麽?”他說起這句話時的表情,竟然帶著沉沉的傷感,而我卻無法讀懂他無奈與傷懷的話。

“難不成便因為如此,你就隨意決定終生大事了麽?”我不能夠讚同,卻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隻得道,“那麽,雲卿然呢,雲卿然算什麽?而我呢,我又算什麽?在你心裏,你愛著的,究竟是你自己,還是雲卿然?”

“嫣然,難道你不曉得麽?當初我既然娶不了你,那麽我往後必然也會娶旁人。既然那人不是你,是誰都一樣。於我來說,本就沒有什麽分別的。”他這樣淡然的語氣更是讓我心寒,我能夠怪他麽?怪他什麽呢?涼薄麽?

“是了,我需要恭喜枼侯了。”幾乎是立時,我便脫口而出這番話。

也幾乎是立時,他的臉色便沉了下來:“嫣然,也沒有告訴過你,不假思索說出的話,往往都是唬人的。你這般恭喜我,也是因為在意我。”

我自嘲一笑,眼淚幾乎就要掉下來了:“那麽枼侯,敢不敢也唬唬我,說我比之雲卿然還要重要些呢?”

他不敢說,也不會說。

我知道,我從來都知道的,他不會說。他竟連騙我一騙,都不屑啊。

果不其然,他隻是抿了抿嘴,什麽話都不說。我竟真是要抽噎出聲了,便不欲再留著,轉身便想要逃離這裏。

逃離有他身影的每一處,逃離有他氣息的每一處。剛轉身,便被他抱了個滿懷。我不願再與他多多糾纏,便揮袖,不想誤打了他一耳光。之前藏於袖中的青玉笄也隨之而飛落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那樣的碧玉透澄,可惜是斷了的。便像是我和無塵的情分,無論再如何不管不顧,再如何置之不理,終究還是操刀於我。

我反應過來,立時離開。無塵也追了上來,我跑得著實累了,他已是追上了我。

我是再也忍不住了的,便哭了出來。這一哭,誰知一會兒也停不下來。我起先仍舊還是掙紮,他卻緊緊地抱住我,我用力捶打他的背,他卻也隻是承受。漸漸地,我再也狠不下心去了,便隻能夠反手抱住他,渴求著這一刻的溫情。

我是許久不曾見他了,也是再沒有機會在他身旁這樣盡興地哭一哭了。我再也不能夠,與他這般親近了。

待我抽噎漸漸停止,我撤手放開了他。我用最後的力氣說道:“無塵,時至今日,我才真正曉得,你我,竟是再不能的了。你也終究是不肯,我也想過,總覺得咱們不至於如此。但是我也還是離開你了,往後幾年,幾十年,甚至是幾百年都會有人陪著你了。我應該開心你找到與你白首的人,可是我卻很傷心,因為那個人並不是我。”

無塵微微動容,想要拉住我,我卻先他一步搖搖頭,往後走了幾步:“無塵,我離開你,你我各自嫁娶,我也至多不過是難過幾日而已。隻是,往後再見,都不會是如今這樣的心境了。”

我想過的,倘使你我不得不分別,我不會怪你,也不怪自己。我至多是難過罷了。

而我所說的那幾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幾日。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十年,也許是一輩子。

“你瞧,咱們便是那支青玉笄,斷了便是斷了的。咱們是再不能的了,無塵。”

“無塵,你不要再讓我動搖了,你和我,原本就是分崩離析、涇渭分明的結局,我認了,我可以和你分開。如果你不願意見我,我可以和你一輩子也不相見的。”我說出這樣決絕的話,無非是怕往後他同雪樗公主一起進宮來時,我會忍不住心裏的悸動和情感,或許會出大事。

我不願意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也不願意看到如此失控的自己。這一切,也許就隻是我一場夢。我隻當他是一場夢,如今夢醒了,莊周也不夢蝶了,我也不夢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