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癡兒呆女

本是早已擬定了於七月十三日行的冊封禮,但是禮部協同欽天監都上表,說是冊封日子臨近十五,恐生不祥之事,因此過了十五再行冊封也是好的。我在孕中,也著實忌諱這些事情,因此也同玄真商議,另擇了好日子,正是七月十九日。

我原本是不需要在這事兒上頭費心勞神的,隻是既然關乎於我和其他人,我也都著意了許多。

原本便是在此胎上不曾早早注意了,現下又是多多操心費神,孕中多思,更是添了一層煩惱不快在裏頭。因此連日來不思飲食,又是常常作嘔,十分難受。

如嫿到底是個不知事的,隻是趕忙叫來了鍾傾愛來瞧。我彼此正臥在床上,隨意墊了個粟玉芯的雲絲枕頭在身後,否則坐久了腰背要疼了。

鍾傾愛為我診了脈之後,神色鬱重說道:“娘娘不可以再操心了,娘娘此胎還是第一胎,就如此勞心費神,著實不好。更兼之懷孕初期切忌不可過分多思,娘娘已是犯了孕中的忌諱了。隻要娘娘安心靜養,此胎尚還能保。”

我聽了神色凝重,半晌也說不出話來。如嫿急說:“咱們娘娘是最有福氣的,此胎必然能保,大人在此處危言聳聽,反倒是令娘娘不得不在孕中多思!”

我趕忙使了眼色,如嫿見了便閉口不言。

是不是如此旁人哪裏曉得,隻有我自己清楚。

我懷著這個孩子的時候正是最不安生的時候,也難怪會這般難受了。可見是這個小東西在表示不滿了呢。

我很是撫慰地摸著肚子,笑容盈盈綻放。

寶貝,你要好好的,母妃一定會保護好你,絕不讓旁人欺負了你去。

“鍾太醫的話,本宮自然會銘記於心,也會盡量放寬心。”

“娘娘能如此是最好的了,畢竟多想無益。”他頓了一頓,複又道,“最近景嬪小主總是同皇後一起過問娘娘的身孕呢。”

我嗯了一聲道:“哦?不知是什麽時候這兩人有了牽扯了。當真是本宮鮮少過問宮中事了,倒也沒人再來告訴我。”

“娘娘有孕,不宜多見人,也不宜再想這些事情。”

“既然皇後和她一同問了,你便細細答了便是。也別怠慢了景嬪,畢竟她和皇後交情匪淺呢。”我稍稍移了一下身子,笑著說道,“你既然告誡我孕中不可多思,現下又特意說了這些事情,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他微一躬身,說道:“娘娘有孕,這些事情微臣原本是不必告訴的。隻是,娘娘難免不聽微臣的告誡又去想著這些事情,因此還不如微臣說了來,以防娘娘自個兒費神。”

我撲哧一笑:“我竟不知你們這些做太醫的,口才好到可以與那朝政文官相較了呢。”

他唇角微提,依舊垂手立在一側,甚是恭謹地說道:“微臣這點微末的本事,娘娘可別再打趣兒了。”

我笑一笑:“這算是什麽打趣兒,無非是誇讚你罷了。這點都受不住,可不是白白擔了一句睿智天生麽?”

“娘娘謬讚了。”

和他說了會子話,也覺得倦了,便懶懶地說道:“想來你太醫院還有旁的事情要辦,我也是倦怠了的,你且跪安罷。”

“諾。”他依言屈身退了下去。

我瞧著身側的如嫿還是一副不舒心的樣子,便出言道:“你也是的,旁人一句不相幹的話,你也能惱成這樣。”

如嫿頗有委屈地說道:“憑他是什麽東西,可不是胡言亂語危言聳聽麽?娘娘的胎必

然安好,何須他多加置喙?”

我見她這般模樣,也不忍心責備,軟下語氣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胡言亂語,還理會作甚?你不是沒有瞧見的,方才我與他絮絮說了會子話,也沒有聽出什麽不敬的話語來的。你這樣反倒顯得咱們林家小家子氣,平白給他們看笑話。”

“如嫿明白了,再不會了。”她也舒展開了眉頭,“娘娘當真不可以再理會旁的事情了的。”

我笑著勾了她的鼻子說道:“真該把你早早嫁了,看你還敢說話沒個避諱。”

果不其然,她立時紅了臉,諾諾道:“娘娘再這樣說話不饒人,欺負奴婢,奴婢可不依的。”

“如何不依,我倒是想要知道。”

“娘娘最是嘴壞,我可要好生去照看安胎藥的火候呢。”說著,也不敢再與我玩笑,怕我傷了神,因此尋了個由頭出了偕芷殿。

我也倦了,便和衣睡下了。

十五的時候,我正與娉婷在潤玉堂並頭說話。

她很是歡喜,和我說的話也漸漸多了。而我,也難得有這樣開懷的時候。

正說話間,外頭傳來消息:“林公子求見。”

我一聽,別提是有多高興了。哥哥難得進宮來一次,想來這又是玄真的恩典。我一時,更是感激他。

“糊塗東西,既是來了,請進來便罷了,還通報些什麽呢?”

哥哥進來了,身著一襲鴨卵青的長衫,格外清秀。見他請了安,而後道:“娘娘可見是多心。倘或不稟明了,便是不知禮數了,難免教人誤會。更何況娘娘現下有了身孕,自然是受不得驚嚇,萬一微臣嚇著了娘娘,豈非罪過?”

我撲哧一笑:“許久不見了,哥哥可是學會了油嘴滑舌那一套了。想是喜事將近,越發舒心了罷。”

我甫一出口,便有些後悔說出這樣的話來。果不其然,哥哥臉色暗沉了下去。

我正為自己口不擇言而懊惱著,哥哥卻倏然展開笑顏道:“微臣的喜事還得托賴娘娘和腹中皇子的福氣呢,怎麽能不說些娘娘和小皇子愛聽的話來呢。”

聽哥哥這番話,想來是對前事盡然看開了,我也微微有些釋懷。

這時娉婷說道:“哥哥進宮來難不成是來報喜的麽?”

我笑意盈盈地瞧著哥哥,哥哥也怪不好意思的,微微紅了臉說道:“父親和姚家的長主已經擬好了婚期,正是八月初一。原本是定在了十五那日的,但是父親卻斷然拒絕了……”

我一時無話,心中暗暗歎息一聲。父親果真還是看重我的,十五那日,正是我心死成灰,與無塵斷絕一切往來的時候……

父親果真還是這般在意我……

我一時心裏又是開心又是撫慰的,眼中險些要沁出淚來。我為避人前失儀,硬生生把眼淚給逼了回去。

“哥哥要替我代父親問安,讓他不要掛念我。我在宮裏頭很好。”我絮絮說了幾句,囑咐道,“不知道父親最近可還安好?”

哥哥淡然一笑:“自然安好,隻是時常會想念娘娘,總還是希望娘娘力求自保,不要顧及旁人才好。”

我著實感念父親良苦用心,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道:“哥哥也要告誡父親,時常注意保養,不要自己傷了身心。”

“微臣自會替娘娘轉達,也會替娘娘時常盡孝於前。”

“嗯,很好。”我安然一笑,心中也不再傷懷,“哥哥也需要好生照看自己。”

“微臣謝娘娘關

懷,必然會好生照看自己的。”他微笑道,“還望娘娘放寬身心,不要多想,那便好了。”

我含著一抹得體的笑容說道:“哥哥的話,我也會銘記於心的。”

娉婷見狀,不由笑道:“瞧哥哥和姐姐這番模樣,倒顯生分了呢。”

“生不生分,原不在於來不來往。”我微笑,“更何況,咱們是一家子兄弟姊妹,即便一生不見,也斷不了血緣關係的。”

娉婷笑著倚在我身旁說道:“娉婷自然知曉的,隻是人前咱們雖是外戚之身,沒人在時,總該一家子好好聊聊的。哪有人家說話談天都和官衙審問犯人似的呢?”

我笑著啐了一口:“就你話多,嘴裏也沒個把持,說話這樣不饒人!哪日等你嫁出去了,可由得你瘋魔去了!”

娉婷一聽並未紅了臉,反倒是沒了先前的活潑樣子,漸漸沉靜下來。我自知失言,也不再說話。

倒是哥哥輕咳了一聲,複又說道:“娘娘安心些罷,父親已經在著人準備娉婷的婚事兒了。隻待意濃嫁來,下一個操心的便是娉婷了。”

我隻是看了一眼娉婷,並未說話。

她這番模樣,我實在不好再去評頭論足,畢竟這一切都是無可轉圜的。我也沒得辦法了,隻能夠希冀她將來尋戶好人家,阿難問過完這一輩子,再忘了沈流雲。

再不濟些,也就將他記著一輩子。但是人總要走出一條出路的呀,像是娉婷,如今依然身處於一條漆黑肮髒的死胡同裏了。她年華正盛,卻因為情路坎坷而失去璀璨光華,著實可惜。

而她的人生,便也就隻是萎謝了。

便同我一樣,即便受人萬千尊崇,也不過是死過的心,不值一提罷了。而那份矢誌不渝的愛意,更是不值得的……

隻是,娉婷終究不懂啊。

而我,又能夠為她做些什麽呢?我根本就是彌補不了對她的虧欠啊……

我在心裏暗暗歎了一聲,看外頭天氣正好,晴朗無雲的,心裏卻愈加悲傷。

傷春悲秋,於我如今不好。我趕忙換了心境,讓自己平複下來。

哥哥不多時也得離去,哥哥臨走前,還向我說了幾句話:“念芊與我們到底是有著從小在一起長大的情分,倘或她有什麽錯處,還望妹妹多多包涵,千萬別與她計較……”

我心下一個激靈,哥哥說到底還是放不下她啊……

我有些警惕道:“哥哥放心,承了你的麵子,隻要她不來害我,我不會害她的。”

哥哥這才放心地說道:“如今我也要成親了,往後與她便是再無來往的機會。隻是從前的心意是很難去改變的,何況是那麽多年的事情了,一時也是難以忘懷的。畢竟我與她有那麽多年的情分了,妹妹應當明白的。”

我哀哀歎一口氣:“哥哥放心便是,以己度人,物傷其類,我自然是明白的。我會盡力護她安好,隻是哥哥,如今你既然要娶親了,便不要念著嫂嫂外的人了。”

哥哥放心地點點頭,說道:“我自然是知曉的。妹妹放心。”

我微微釋然,放下了心來。

哥哥、娉婷與我,在感情一事上皆是沒得選擇。

那也罷了。我不抗拒了,也願意認命。

隻是,千裏姻緣一線牽,未得安幸,反倒是這般淒涼……

當真是悲哀。

世上癡兒呆女那樣多,何以林家便是全占了呢?

我暗暗歎氣,不願再多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