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姚氏意濃

內務府早在今晨便擬好了新人的封號,正是瑥琬玥琪璟五字。

我那時正好在玄真身旁,我安安靜靜地看書,而他則在專心於奏折批複。一時間宣室殿內安謐無話,我倒是喜歡這樣難得的安靜。

宮中人心繁雜嫮大,而我也難得有這樣安穩的時候。

內務府的掌事公公張中海是前些時候皇後提拔上來的,雖說是聰慧有餘,但終究太過精明,也不是什麽好事情。

他俯身跪下,回稟玄真封號一事,玄真頭也不抬,也沒有話讓他起來。一時間跪在地上的張中海惴惴不安,我在心中暗笑:玄真對皇後,是有不滿的呢。

我安然起身,看了一眼封號,於是垂眸對玄真說道:“皇上,內務府已經擬好了封號了呢。”

“那就吩咐下去讓他們著手辦罷。”他仍舊是不抬頭,禦筆朱批。

“皇上就不看一眼封號麽?萬一不好,難免她們吃心。”我緩緩上前,溫文軟玉。

“你來替朕看罷。”

“臣妾哪裏能做這樣的主?”我欠身。

他這才抬起頭來:“拿上來。”

張中海這才起身,低眉順眼:“回稟皇上,這是前些時候皇後娘娘吩咐下去的,已經擬好了。”

我瞧了一眼,笑道:“皇後娘娘好巧的心思,瑥琬玥琪璟這五字極好。”

玄真嗯了一聲,繼而不再瞧。

我看著紅紙上的字,眼睛都有些花了,便說道:“隻是這幾字字麵上意思雖好,也難免是找了好字眼來湊的,不成文章的。”

“嗯,也是。內務府如今辦事也越來越沒有用心了,隨隨便便地擇幾字來湊,倒是難為你們了。”玄真話語淡淡,卻讓人在夏日裏不寒而栗。

張中海立時跪下道:“那是皇後娘娘選定的,奴才們擇好,也不敢違背皇後娘娘的心意。”

“好,很好,朕以為朕不在了,需要事事勞煩皇後替朕做主。”玄真輕輕笑一句,“既是如此,還需朕作甚,你便同皇後決定便可。”

張中海越發覺得顫顫:“奴才不敢!皇上恕罪!奴才沒有這樣的意思啊……”

愚不可及。我暗暗搖頭,既然無罪,又何須恕罪?

“皇上不喜歡這五個字,張公公重新去擬罷。”我適時開口緩和這樣壓抑的氣氛,“皇上倘或不喜歡,那麽指幾個字給新人便好了。”

“你來說。”他仍是微微笑,讓我來定封號。

我略一沉思,隨口道:“年貴人風姿綽約,是當得璟字的,隻是皇上不喜歡,那麽便去王留景便好。”

其實,私心裏也是希望她能夠念及哥哥的,也望她不要不上旁人的後塵,後悔終生。

景字是哥哥的姓名,而我不過是希望他們彼此能夠好好的。

我是存了私心的了。

“而貴人曾氏,是個不可多得的妙人,又正當錦瑟年華,那麽錦字便是極好的;貴人上官氏介芳鬱鬱,儀字則是好的;貴人姚氏,又是個美人兒,當得上婧字;而貴人紀氏,溫婉謙卑,最是合宜,渝字很好呢。

玄真唔了一聲:“聽見了麽?傳旨去罷。”

長鈺領了張中海下去,我瞧見他暗自以袖抹額,擦拭薄汗,於是莞爾而笑。

他見我笑得歡愉,便停筆走到我身旁:“做什麽笑得這樣開心。”

我低低笑一笑:“沒什麽,隻是見有人方才格外嚴厲,一時怕遷怒我,自然要笑一笑,這樣他也不好怪罪於我了。”

他展眼舒眉:“你倒是實誠!”

“自然,我哪敢欺君呢?何況,夫妻間以誠相待才得以長久。”

他笑得更歡:“嗯,以誠相待,朕看重的,便是你我情意了。”

我順勢伏在他的懷裏,悶聲道:“檀郎有情,我哪敢無意。”

“你我自當白首偕老,情深意重。”

我準備去向皇後請安之時,發覺自己臉色當真不是很好看。

明鏡裏的朱顏仍舊是一樣的,隻是氣血不足,看上去氣色不是上佳,泛著白。

我撫一撫臉龐,白得觸目驚心。

又敷了一層胭脂調和,才顯得稍稍好了些。

這才放心去給皇後請安。倘或素麵朝天,不施粉黛,或是豔冠群芳,都會讓人吃心的。給人抓住把柄招惹閑話,總是不好。

不尊重皇後,反倒是讓旁人越發得意。

我自知已是合宮忿恨之人了,自然也需要小心翼翼些。宮廷傾軋,波詭雲譎,沒有人能夠保護我,我自然要保護好我自己。

進了鳳儀宮請過安之後,皇後同我說起封號一事,我見她雖是笑吟吟的,但終是有些不耐:“聽聞皇上不喜歡這幾個封號,然後由你取了?”

我笑一笑,起來欠身:“並不是皇上不喜歡皇後娘娘擇的封號,隻是皇上覺得這幾字太過隨意,因此不要。方巧臣妾在側,便指了幾字。臣妾不敢在這種事上僭越的。”

她微微一笑道:“本宮知曉。隻是那幾個字意思都不差,不用反倒是可惜了。”

我順勢坐下,一臉平靜溫和的笑容:“哪會呢?再過兩年又是選秀之時了,待到新人一選進來,皇後娘娘還怕旁人無福受用麽?”

“你就慣會說笑的。”

“怎會,謳皇後笑笑罷了。”

和皇後又絮絮說了幾句便都散了。方才回宮,見禮部的夏公公來宣旨,各類的賞賜也是堆滿了碧凰宮。

我令如嫿摸了一把金裸子放到夏公公手中,隨意說道:“公公不必急著推脫,本宮這也算是一些心意,公公便留著喝茶罷。往後本宮若有事兒麻煩公公,還望公公不要像今日這般推脫本宮便是了。”

夏公公也是個慣會滑頭的,便道:“奴才哪敢呢?往後娘娘有事兒,奴才必定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

我輕輕一笑:“不需要公公赴湯蹈火,話說得如此敬畏就不必了,你知曉其中意思便可呢。”

“諾。”

我端然自若,笑著看紅衣青衫紫藝幾人忙著清點賞賜,我吩咐下去了,隻管放進庫裏去,留著賞人。既然這些不用記檔,我也就不在乎了。

這些時日,也是在替娉婷哥哥打聽好人家。父親前些時日方才定下了三晉姚家的小女,名喚作姚意濃。

我一時覺著意濃二字當真是好,情深意濃,果真是個好兆頭。何況,她是姚家的女兒,自然也就方便我行事了。

突然之間,我覺得無比疲累,隻想停留在此處便可。

瞧,我居然因為宮中瑣事,雲譎波詭而許久未曾再想起無塵來。

或許,我所求的,根本就和他不同……

可是,那又能夠如何呢?彼時正當年少,不經世事。我又想過,我與他會是如今的模樣呢?我未曾想念他,那麽他呢,可曾想起過我?

搖搖頭,不願再多想這些事情了。

山色不如歸意濃,也是如此罷。

我的心,不曾得到過我自己的成全,那又能夠怪得了誰去呢?旁人麽?還是自己?多想無益,可言多又必失,當真世事不如意嗬!

覺得倦怠了,便卸妝脫飾,穿了貼身的小衣便睡去了。朦朧間,隻在睡夢裏瞧見自己蒼白的臉……

“要想得到一個男人的心,下等辦法是千依百順,予取予求。中等辦法是若即若離,欲迎還拒。上等辦法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你為他來奪朕的江山,為他甘願入宮侍君,你對他到底有幾許情深?朕從前一心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情,不過,如今,朕不稀罕了。”

“我不睡,我怕我睡去之後,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的意思是,我怕我醒來的時候,你已經不在我身邊……”

“抱歉,這枚神仙佩我不想還你了……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也好,總不能夠落得我什麽都沒有,這樣也好。”

“你若是知曉從前的我是如何百般忍讓千般按捺的,你大約會原諒如今的我。”

“嫣然,讓我最後再抱抱你……”

“我能夠承諾給你的,隻能是不對你刀劍相向。”

夢中的場景極其朦朧,像是大霧彌漫似的透著絕望的茫茫乳白色。我立在空無一人的地方,身心俱傷。隻覺得自己要被絕望包圍,可是我隻有一個人,身邊誰都沒有。

耳邊響起的,是從各處交雜發出的聲音。我不知曉是誰在說話,隻是頭很疼,心裏很悶,像是溺在水中的人,將死而不死……

那更教我絕望。

一時間醒來,胸口泛出一陣惡心,我一側身,嘔了出來。

外間的如嫿和青鳶聽見異動,便急著跑進來,見我是這番模樣,不由擔心。

“娘娘怎麽了?”

“無事。”

“令人傳太醫來罷?”如嫿急著說道。

我揮揮手,接過了青鳶遞來的白絹子擦拭臉上的汗,並且語重心長地囑咐道:“不許傳太醫。此事也不宜聲張。”

如嫿見狀還想要說話,我使眼色讓她按捺,複又道:“你們瞧見了也隻當做沒有瞧見,聽見了沒有。如今,各宮對我是怨聲載道,太後沒有說話便是在考驗我,都給我叮囑下去,可別壞了我的大事。”

“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