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群芳賀誕辰

玄真早已將我的芳誕宴席設在了太液池旁的明珠台,也都是精心著人布置。

我很是欣喜,也很是感動,他是這樣看重我,將我放在心上。

我穿著一襲桃粉色的桃花雲霧煙羅衫,綰著參鸞髻,頭上隻墜了幾支金崐點珠桃花簪和一支玫瑰晶並蒂蓮海棠的修翅玉鸞步搖簪,既顯得貴氣也不小家子,很是得體。

何況,我是那樣喜歡桃花。

皇後是坐在玄真左側的,而我是今日的主角,因而坐在玄真右側。自古左尊貴於右,皇後此刻還是如此看不開尊卑有別啊。

我暗笑,現下我早已不是蒼白的臉色了,反而是恍若四月燦爛漫漫的桃花色。今晨青鳶和如嫿特意為我精心打扮了一番,我也不拒絕,豔冠群芳,在此時是好的。

桃花妝素來為宮中女子所崇,而沒有人真能夠畫得出那樣爛漫美好的模樣。我細細抹了胭脂,又在額角入鬢處以描眉的筆描畫了以金點染的金邊紅桃花,看上去氣色紅潤,且又是不可方物的。

人人皆說,人麵桃花相映紅,我不信這樣美貌的容華,還算不得是傾國傾城。

因此,含了一抹得意的笑容,飲下一杯九醞春酒。

看著座下玩鬧嬉笑的眾妃,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贏了。我已經是玄真最寵愛的女子,位份尊貴盡在皇後之下。

忽而對上了年念芊的目光,我隨意撥弄了發髻上的桃花簪。

我想著既然哥哥如今已然定下了親事,那麽年念芊於我,也是可有可無的了。隻要她不來招惹我,安安分分的,那麽我便也不會對她怎麽樣的。

我含著笑意假若無意地走到她身側輕聲說道:“哥哥已然定了另外一門親事,對方是三晉姚家的女兒,出身名門望族,非一般人可以媲美的。”

她聽完我的話,身子微微一顫。雖然不經意,但我還是隱隱約約感知到了,便微抬身子說道:“怎麽,妹妹不恭喜本宮麽?人家有個那樣好的出身,不是一般的小門小戶可比的。如今,哥哥有了這樣好的姻緣,自然是拜你所賜,本宮可要好好感激妹妹一番呢。”

她微微一笑,有些顫顫:“妹妹與姐姐相比,原本是什麽都算不上的。隻是,既然姐姐的哥哥有個好姻緣,那麽我便在此恭賀,但願他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我很是滿意,心中油然而生的一股報複後的快感襲遍全身,瞬時感覺輕鬆。於是笑道:“多謝妹妹了呢。若非是妹妹願意成全,這門親事哪能成?”

“妹妹不敢居功,也不敢說些什麽錦上添花的話。隻是,妹妹成全不了任何人,自己也成全不了。”她說得低沉,卻倏然笑盈盈,“但是,妹妹在此也要恭賀姐姐芳誕。”

我忽而不願對著她的容貌,轉過去道:“念芊,咱們好歹也是這麽多年的知己了。有些話我不得不說,有些事我也不得不做。否則,我自己是掌握不住一些我想要掌握的事情的。不管怎麽說,我不會原諒你,無論是為了哥哥,還是為了我自己。”

她的聲音低轉:“是,姐姐總有不得已。我家道自幼中落,但是幼時的富貴我也是嚐過得了

,世事變化無常,富貴如煙雲,時聚時散。但是,它便越是難以掌握,我卻越要掌握。隻有握在自己手裏的,才是最好的。”

我不願意再提及這些事情,隨意道:“妹妹心思,姐姐可猜不透。隻是命途多舛,報應不爽,妹妹好自為之,別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心裏壓抑許久,像是急於找尋一個突破口似的,多飲了幾杯酒,但隨即想到酒後難免失言,因此差人換了青鳳髓來。

我正訥訥,眾人一同起身為我敬賀:“恭祝懿貴嬪芳誕,厚福永享,長樂未央。”

厚福永享,長樂未央。

我可能可以享用無盡厚福,可是,長樂未央於我來說,不過是癡人的一番癡話罷了。

我什麽時候才能夠做到長樂未央呢?

怕是一輩子都不行了罷。

往往渴求著平靜安穩的人,就越是得不到平靜安穩,反而過得比較煩累。

既是如此,那麽,我便要成為人上之人,掌握眾人的命運,讓她們對我俯首稱臣,於塵埃裏仰望我!

瞥眼瞧見一側的秦良媛,正銜著笑容淺酌。我緩步走過去,她見狀與我相視一笑。

我莞爾:“姐姐如此一昧飲酒,最是傷身。”

“傷身不過傷得了自己的身子罷了,不要傷神便好了。”她甚是有氣性,指甲上並非是紅透的丹蔻,反而是鑲上了小巧的金邊丁香。

我低眼瞧著手上的指甲,今日已經洗去了紅豔的丹蔻,用桃花鑲珠沾了桃花漿染和而成,粉得讓人覺得暖絨。“姐姐很是看得開,世事洞明呢。”

“算不得是什麽世事洞明,不過是人活一口氣,保住自己的命罷了。求生之道,誰不會走呢?”她淡然一笑,“娘娘不是也明白的麽?”

我輕輕一笑:“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來是一回事,我自問沒那樣的本事,卻也怕受到旁人暗害,因此走得小心翼翼。”

“你受寵最多,也會小心翼翼麽?”她側首一問,巧笑嫣然,“旁人都羨慕你嫉妒你的恩寵,你怎麽還需要小心翼翼?”

“我也說了,是暗害。那些人自然不會明刀明槍來,因此,即便我榮寵三千,又能如何?”我回問一句,帶著笑意。

“你說的也是,但是我一向不喜歡有人動手動腳,前倨後恭的。”她小酌一口,複又說道,“娘娘明白的,我不敢多說。”

我心下一驚,不知她為何此時對我有這樣大的敵意。話語出口,句句如刀,傷人分毫不留情麵。

隻得陪笑道:“怎能呢?不過是殺一儆百罷了。我哪裏敢在各位姐姐麵前玩這些小把戲,這樣無非是自取其辱罷了。”

她細細瞧著我道:“是麽?娘娘這樣想是最好的了。”

我覺得沒意思,難得的興致也是索然,心下更是一落千丈。轉眼瞧見蘇容華執一把紈扇,緩緩搖著,甚是淡然。

複又想起那日她在我宮中說過的話,如今一瞧,更是覺得物傷其類。我現在,也算得上是痛定思痛了罷!

如今細想這些事情,都覺得仿若昨日。可是,我已經不是當初的

林嫣然了。

也許,我一生所求,都是再虛妄不過的東西了罷。

“娘娘芳誕可還歡喜?”我正訥訥思量,蘇容華見狀說道。

“歡喜是自然歡喜的,不過到底還是比不上從前在家中的時候,自由慣了的。如今雖說是熱鬧非凡,但是心中仍是有些落寞。”

她不比當日淩厲,話語中的憐惜之意格外分明:“娘娘始終還是皇上心尖上的人,雖說世間萬事皆是不如意,如今可也算是過得安穩了。”

“安穩算不上,不過是人活一口氣,留著一條命罷了。”我語氣微有傷感,“何況,我們這些人的性命什麽時候在自己手裏握著呢?”

安穩麽?真的是安穩麽?我笑笑,我與蘇容華都是明白人,我和她都是一樣的人。

無塵待我們,原本是及不上待雲卿然的情分的。我們,都是有自知之明的可憐人罷了。

“人生無常,浮雲蒼狗,誰能夠說得準呢。”她微微一笑,輕輕搖動手中的紈扇,“正如這紈扇罷,喜歡了便是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而不愛了,便是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了呢。”

我不知曉她是否是意有所指,也不知曉她話中是否大有深意,隻是,我聽聞這一段話時,忽而想起了那時候我和無塵討論的恩情深重的問題。我也曾一度信誓旦旦地表明我此生是“非將此骨眉公卿”的,可是世事果真變化無常,我也不能夠幸免,最後,終究也還是成了這番模樣。

我的容貌雖然從未更改分毫,但是心已經不複從前了。還談什麽不去以色事人呢?

“是了,容華最是能夠看得開的。”我微笑,“隻是人生難免有意難平的時候,也許,我比之旁人,會更有運氣些。”

她含著一縷忽深忽淺的笑容說道:“娘娘本來就是個有福氣的人,自然比旁人有福氣些。咱們卑陋之人,原本也是不配有的。”

我淡然,心知她並非出言不遜,而是在告誡我。我微微斂了笑容:“是麽?從來英雄不問出身呢。”

“好漢都不曾要提及當年英勇,即便我當年如何盛寵,如今與你相比,都不值一提。”她拿著紈扇半遮麵容,“饒是將所有的女子都與你相比,又有誰是能夠比得上你的呢?”

我輕笑出聲:“容華妄自菲薄了呢。”

她不複言語,我也覺毫無意思。歸了宴席,才覺那些以舞樂恭賀我芳誕的,也不過是那些屈指可數的新意,半分樂趣也無。看了些便有些不耐,因此興致早已索然。

倒是玄真見我如此,湊近了來和我耳語道:“朕知曉你不喜歡這些沒有新意的玩意兒,自然為你準備了旁的。朕已經差人去請你妹妹來了,過會兒朕帶你去別處。”

我心中感懷,因此複又展眼舒眉。

笑意盈盈,麵上也仿若桃花盛開時的絢爛。

我盛裝下的容顏,比之昔年,勝卻昔年。然而,真的有悅己者可讓我為之容麽?

我暗暗笑出聲,隨意啜一小口青鳳髓,回味甘醇芳甜,自然喜歡。

何況,人生何嚐不是如此呢?想得通透了,便也不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