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人生若隻如初見 下

“姐姐可回來了。”她正梳妝,見我回來,轉頭而笑,“那男子可入還眼?”

“瞧你,說什麽呢,今日為何不出去會客?”

她側著身子,手襯香腮,定定地看著我:“有姐姐一人就可,我出去就隻是做個陪襯,我才不去呢。姐姐,你比我聰明呢,這事你看不明白麽,父親的用意躍然紙上呢。”

“那你的意思是父親有意做媒?”我倒是呆滯了片刻,無需這樣急吧。父親是怕秀女之選麽?

“是啊,他如此年輕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將軍,與林家更是門當戶對,亦或許父親有他自己的安排用意。”

“那也是世襲的,身無寸功。且他應有他自己心儀的女子。”我說道,心中卻激起一層層的漣漪。

“那姐姐你呢,是否動心,麵對那樣一個男子?”她偏著頭問我。

“你說到哪裏去了,你還不知道我麽?我必要求一位心愛之人。若不是,哪怕他是天潢貴胄,我也斷然不會入門的。”

見她久久不說話,我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石榴花,竟全開了。那樣的洋洋灑灑,似火一般在窗外燃燒著。心裏卻沒來由的一陣失落。說不清道不明的那種感覺。

我與娉婷有著相似的容貌,性情卻不同。她是最愛這石榴花的。雖說她並非溫婉嫻靜之人,可這烈火般的性子是完全沾不到邊的。可是,她卻獨愛此花,這樣至純之花。

“你極愛此花,可你的性子卻不似這般熾烈。”我淡淡的說了句。難得的安靜。

“性子難道也要是看這個而定的麽?”(注:這一句改自《寶珠鬼話》)她頓了頓,鮮有的溫柔,還有一絲的多愁善感。隨即撥了撥頭上的珠翠,在這一刻,透著外頭火似的的色,像鍍了層金似的,十分特別。

“那要不然呢?”覺得這話好笑,卻又著實笑不出來。

“那麽,姐姐可曾想過入宮?”這一句話倒讓我渾身打了個激靈。題不答意的,皆又犯了家中忌諱。

“娉婷,”我想了許久,平靜了一會才道,“你怎麽會突然問這些呢。家中可忌諱著這些呢。且後宮險惡,勾心鬥角。皇上有三宮六院,三宮六院有佳麗三千,佳麗三千有心計無數。我們雖注定要被明珠暗投,可我們不必受那些共侍一夫的委屈。我們還可以在世間大好男兒中選一位和自己兩情相悅,願意相濡以沫的人。而進宮後,你要麵對的是鬥不完的女人。豈不是累得慌麽。就算坐上了至高無上的正宮之位,那又如何?母儀天下麽,這不過是打發了正宮娘娘內心的空虛和怨懟吧。”

“姐姐,我不過是說說罷了。而且,姐姐看得比我透呢。她走到我身邊,親呢的摟著我,我也不覺矯情。繼而點點她的臉:“若這話被父親聽見了,他必要生氣。”

“他才不會呢。”她不以為然,依然笑眼盈盈。

“你倒有自信,說說為什麽。這我可不明白了,還請娉婷小姐賜教。”我向她福了個常禮,因此她笑得更歡。

“因為我不會像對姐姐一樣對父親說呀。”她撫了撫衣袖,笑顏比這夏日裏的高陽更燦爛。

衣袖翻飄,透出一股子濃濃的花香。笑靨紅妝,暗香浮動,唇角輕揚隱著花香,人麵更勝這鮮豔明媚的花。果真了,這容顏,就是女人最大的資本。

“姐姐在想些什麽?”見我不說話,她再道,“姐姐,不如我們去‘清安廟’求支簽吧。反正成日裏膩在家裏,我都快悶得成仙了。”

“也可。今早你就去向父親說了此事,莫不是你要求姻緣?難得父親應允呢。想來父親和我想去一塊了呢。”我含著笑意,就想看她憋紅了臉的樣子。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她就漲紅了臉,越看越覺她是個美人坯子。

“姐姐怎這樣嘴壞!”瞧她憋了半天,竟隻憋出了這幾句話。我見她臉色酡紅,更覺好笑。

“好了。不與你鬧了,若你還想趁著日頭未毒之時出門,那就快去打扮吧。”

見她轉了一圈,笑著說:“姐姐,你瞧。我早早的就準備好了。”最愛看她衣飾翻飛的樣子,就如天人那般。不染世間俗氣。

“那便走吧。還得早些回來。如嫿,拿吧合扇來,如今日頭漸毒了。怕會曬著,溫言,你再去拿些精油來,既可清涼些,也能少招些蚊蟲來。”

“姐姐不梳妝麽?”見我不作聲,她倒也不是很著急。

“就這樣吧。林大美人,可否出門了?”我換了個腔調,畢恭畢敬的樣子。

“姐姐就愛取笑我。我與姐姐容貌相似,我若是美人,那姐姐不也是麽。”

“瞧你這鬼機靈樣,竟不知是與誰學來的。”她這張嘴我可是很怕的,拿她亦是無法。

她笑笑:“我與姐姐自是姐妹,性子自然像些呀。”雖則是同胞親妹,到底比我小些,果真撒潑了起來,卻也不失童真,未泯純愛之心。

“看來還真得好好求支簽,找個夫君來管束你這張利嘴才可。”

我適時地回敬了她一句,倒真是讓她害羞了起來。

“姐姐就愛笑話我……我可不理了……”她可急的一溜煙就跑了。

倒是身旁的溫言笑著說:“二小姐跑得可真快,一晃就沒影了呢。”

“是啊,真不知她是傳了誰的。溫言,你與如嫿不要跟著了,人多難免不便,何況她小孩子心性,你們跟去了又不知她要做什麽了。”說完,含著笑意打發了如嬅和溫言,便翩然出門。

金粉銀漆下的莊嚴寶相。

心誠地跪在了金佛前,僅,閉了眼,未曾求簽。耳邊響起一陣清遠的簽聲。

娉婷認真得很,應該在祈禱,或是在期待這支簽吧。

而我,卻隻想,在佛前祈願,為家人,為摯友為自己。

“信女一生隻為三願:一為家中親朋福澤深厚,不求家財萬貫,惟願壽康永寧;其二為所交摯友皆能安康永樂,無一為前程,而棄眷友;其三,願信女與妹妹皆得‘一心人’,執子之手,舉案齊眉。不求此人天潢貴胄,惟願其人以心相待,從無辜負。若能至此,信女此生便能無憾。”我心中亦感念,佛本慈悲,且我之心願並非大誌,應有幸得蒙上天眷顧恩賞吧。

“姐姐我求到了。是中上簽,十六。”一聲簽落,又聞娉婷之語,我未睜眼,隻微啟雙唇。

“那便給我吧。我亦想求一支。”話落時,隻在耳際回旋著簽與簽碰撞之音。

“嗒。”簽落,我俯身拾起。亦是中上簽,二十。

那一日,若我未去,或許結局便不會那樣淒婉,悲涼。娉婷亦不會抑鬱而死,無塵亦不會早亡,哥哥亦不會不惜眼前人,執意娶年念芊。而我,亦不會進宮,身不由己的生活。可,若是能夠預見,那麽,一切都沒有意義。若一切都沒有意義,我們也就不會學到命運教會我們的生死離別,悲歡離合。

若能預見,我們或許不會因為這些而傷懷,但是,我們卻永不會再去經曆到這些。更或許我們會因著別的事情別的人傷懷。這些都是我們能遇見,卻不可預見的事。

“老婆婆,能為我們解支簽麽?”娉婷還處於微微興起之時,言語很是溫柔。

“諾。二位小姐請把簽給老身吧。”娉婷將那支簽交給她。待解簽的老婆婆摸索了片刻,找出那支簽所對的簽文,看了許久才道:“小姐是有侯門之命啊。按著這簽文上所書之語‘萬裏尋求卻傳宸’。這宸乃北鬥七星所在,帶著富貴與輝煌。再者,小姐應有兩段佳緣,最後結局可能要小姐自己選擇。不過,可惜……”老婆婆未說完卻直搖頭,實在是令人費解。

“可惜什麽?”娉婷卻耐不住性子,急急問著。

“小姐萬事應看開些,放開些,而不能執戀,否則最後可能會一切盡失。執著往往是得不到天命的。”話至此處她便不再說了。

隻把簽文交給娉婷。娉婷看著簽文,小聲地誦讀了起來。

“淩霄流雲苦笑癡,為誰甘願多年恨。

曲終人散隨緣盡,自此相逢應不識。

縱使紅顏不多時,殘燭隨月徒消瘦。

可憐姻緣無終定,萬裏尋求卻傳宸。”

“那麽,我這支簽呢?中上二十。”許久,老婆婆才找出那張簽文,似是這支簽極少有人求到似的。

“呀!這位小姐才是真正的貴人啊!”被那老婆婆這麽一嚇唬,我與娉婷都會過了神來。

“哎,怎麽回事?什麽叫做我姐姐才是真正的貴人?”

“這位小姐,我可不是胡說。這簽文上交代了小姐所鍾愛之人與鍾愛小姐之人,且這兩位必定都是權傾天下之人啊!此二人一與小姐相識於清荷,一與小姐相識於桃花。”

清荷?芙蓉!莫不是曲無塵?那麽,桃花呢?我又還會遇見誰?有太多問題了,怎會如此,怎會?

“那,又為何說我是貴人?我懷了數個疑問,也迫不及待了。

“這簽文上道得清清楚楚的。‘今生為誰謀天下,一笑烽火一笑癡’,或是‘幾起幾落終相顧,滿身金玉終生權’中都是可看出的。小姐日後非富即貴,更有甚者天命所歸也不在話下。”

“簽文呢?給我瞧瞧。”權傾天下之人,除了王侯將相,便隻有那掌管天下萬人生死的皇上了。可我今生不管得幸於誰,也決計不可能是皇帝。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玉荷微露溢金塘,情至此處皆執戀。

今生為誰謀天下,一笑烽火一笑癡。

桃花夫人仍猶信,與子覯之琴音絕。

幾起幾落終相顧,滿身金玉終生權。”

待失魂出廟,時值正午,日頭漸毒。手中亦拽著濕透了的簽文,是該信還是不該信?

青燈古佛,渡岸之畔。那些被人傳誦著的經文,流傳千古。大概是可信的。那麽,即便不為修來生,也應是為今生青燈古佛,渡岸之畔。那些被人傳誦著的經文,流傳千古。大概是可信的。那麽,即便不為修來生,也應是為今生的相遇。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獨留這一世哀戚,即使怨懟,或是慨歎,也是有著滿腔留戀的。若是未曾相遇,僅陌人陌路陌言,那也隻剩冷暖。

回過神來,覺著好玩的娉婷也不說話了。或是也隨我一樣靜靜想一想罷了。現下愈發悶熱了,隻沒有如嬅和溫言在近側伺候而已。天氣燥熱,連人都不願動彈了,這牆邊的石榴花開得愈發精神。雖說這石榴花並不香,可因著這天氣,我卻僥幸

聞出這麽一絲清鬱的暗香來。

人家常說,浮花浪蕊,那也應是在置身於花海之中才有此奇想吧。今日此時,這麽一股子熱氣,倒讓我真覺著置身於這麽一片花海了。

“前頭的人快讓開些,馬受驚了!”身後突兀地傳出這麽一句,好端端被人擾了興致。

卻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受驚之馬已至身前。娉婷急著將我推開,這下我才醒覺了來。眼見著這馬就要淩駕於她之上,我急得想上前把她拉回來,我這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所幸馬車之主從車上躍下,接過娉婷抱著她就抓著身旁的一條粗布再次躍起,至此我便安心不少。

那一刻,白衣黑發淨顏,抱著娉婷在暖風中緩緩穿過。說不清的幹淨美好,這樣一片嘈雜的地方現下靜的似乎隻剩呼吸。他與娉婷就這樣靜靜相視,身後便是偌大一株石榴花,這樣一場相識,真是唯美至極。

暖風拂麵,青絲倏地吹散,娉婷此刻有著那樣一種溫婉柔靜的美好容顏。這樣的場景,似乎應隻出現在夢裏,隻有在夢裏才會覺得真實存在。而此時此刻,這種相逢正真真實實地展現在我麵前。

我都不敢開口了,怕會打擾了這一幅純美之景。

待到娉婷安然落地,我的心也不再那麽恍然不安了。

“多謝公子舍身相救。”我於他行了一個禮,以示恩謝。

“不必,本就是我的馬受了驚,平白讓兩位小姐受了如此驚嚇,實在是我的不是。”他倒也有禮,一襲白衣,襯得出他的溫文爾雅,臨風玉樹。

突然想起從前看到的詩經裏的句子: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公子客氣了。剛才還要多謝公子相救。”娉婷莞爾,也福了一個禮。

“現下正值中午,日頭毒了。不然兩位小姐,坐著我的馬車回府吧。”

“這……”我覺著為難,猶豫著是否要上車。”

“小姐若信得過我,便不必客氣。”他倒是隨和,想是極通禮儀之人吧。眉眼莊肅,氣質更是上佳。

“那,我們也不便推脫了,隻送我們去上陽林府便可。”我牽著娉婷的手,扶她先上馬車,繼而轉身又問道:“未曾知曉公子之名,還望告知。”

見他淺淺一笑,更顯容和:“沈流雲。”

“流雲?是很溫煦的名字啊,從容順和的正是山巔之流雲啊。”我一上車就聽見娉婷小聲說著,心裏便有幾分神會了。

“原來娉婷也有如此溫柔之時啊?”我與她打著趣兒,望向窗外,光影綿長,恍惚迷離。“姐姐!”她漲紅了臉,急急說道,“你想到哪裏去了,叫他聽見了,這多不好意思啊!”“若非有意,縱使我有這心思也無奈啊。”話至此處,驀然間又想起那眉目如畫的人道,“他亦是年少,韶華傾覆。”

我不知,我說的是曲無塵,還是沈流雲了。如果,真如簽文裏所說,我是命裏就已注定要執戀於他的。

可是,即使他再如何的韶華傾覆,也定不是與我。

我又何苦趟下這趟渾水呢?

可,若已經趟了怎麽辦?

若是有絕美的容顏,曾在年華裏出現,從無忘懷該如何?風華之絕代,容顏之無雙。今時今日,知曉了他人之心,自己才幡然領悟。可是,何以念念不忘?

娉婷也無話,待至府中。

或許感情即是仰慕緣分,羈絆自由。一切,誰又能將誰當真?又可為誰真的心疼?值得與否,都隻在一念之間。地老天荒隻是借口,人老珠黃才是事實。

“小姐可回來了,老爺正與曲將軍說話呢。”如嫿急著來打傘,並說起他這事,看來他今日且是不走了。

“還望沈公子入府一敘,我與姐姐都未曾客氣,想來公子也不必客氣。”娉婷先聲奪人,倒是與我所想一樣呢,相視一笑。

剛進庭前,父親見著我們領著沈流雲進府問道:“嫣然,這位是?”

“這位是沈流雲沈公子,與他相遇,倒是說來話長了。”

“小姐可還記得在下麽?”沉默良久,倒是見父親身旁風姿俊逸的曲無塵開口。

“你,竟還在。”波瀾不驚的回話,倒叫我頓時清醒,眼前的人,不隻是曲無塵,還有他同樣是風姿俊逸的世襲將軍。

“日前夜賞玉荷,自是難忘。小姐見解更甚,僅想著,再邀一敘。”他,確實風雅,即便如此,那又怎樣。不過是紅塵輪回,無需計較罷了。

“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公子又可曾知曉,我獨缺的,便是慨歎。”

“我想當著我姐姐之麵,問問少將軍,你難忘的究竟是人還是花呢?”我回頭,見娉婷一臉笑容。

“二小姐見笑了。”他淺淺笑著,正如第一眼見到他那樣。

“你又怎知我是二小姐呢?”娉婷的一個反問,到叫他笑容更甚。

“那麽,二小姐又如何知曉我是曲無塵呢?”他回敬了娉婷一句,我想,若是真如簽文裏說的那樣,我與他應不會是這樣的吧。

“娉婷,別說了。”父親趁著她還未開口,便說道,“都去正廳裏坐著吧,哪有這麽說話的理呢?”

見父親開口,我與娉婷便都不再多說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