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覺華胥夢,情疏隻香留
“司令,你可終於來了,我等你等的天都亮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卻已經從她身邊繞了過去坐在沙發上,她一見便也無所謂的一笑,隨之緊緊的貼著他坐下來。
撲入他鼻尖的除了那旖旎的水仙花香,還有她的衣襟之間帶著的隱隱的酒香,味道既不濃烈也不淡然,而是恰到好處,但是總覺得帶了那麽幾分蠱惑的意味。
不過他是真的沒有心情欣賞這份旖旎的情致,便隨口道:“你喜歡水仙?”
“嗯。”她認真的點了點頭,將手裏夾著的女士香煙摁滅了,“怎麽?司令沒想到?”
他淡淡的一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司令,關於我您不知道的事兒多著呢。”她說著柳眉微微一挑,看了一眼他如刀削一般英武銳利的側麵輪廓,文縐縐的來了一句:“晚來天欲雨,能飲一杯無?”
他聽了便轉過頭來,目光灼灼的打量著她,卻仍舊一言不發。
她實在看不明白他目光中的意思,便順口吩咐道:“書景,去酒櫃裏把我的諾瑪捏康提拿來。”
站在牆角的丫頭乖巧的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等到門關上,房間裏隻剩兩個人的時候,她才軟儂細語著道:“司令,我是真的想念你。”
“真的?”他望著她,目光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光。
她聽了則是點點頭,樣子認真極了。“不過,如今我想要見上您一麵那可真是困難極了。您的衛隊可真是盡職盡責。”
這顯然是話裏有話,他便皺了眉,道:“你什麽意思?”
“唉。。。。。。我呢,天天念著司令,想跟他們打聽打聽您的行蹤都辦不成,您說是不是?”她笑著轉眼之間便身子一扭,輕飄飄的坐進他懷裏,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他聽了,微微的一笑,也不答話,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動作輕柔,指腹來回的摩挲,目光有些耐人尋味,卻又少見的夾雜了一抹溫柔之色。像是毒藥。
她卻冷不防他忽然就變了臉色,此時他的手正停在她的脖頸之上,力道陡然間加大將她的喉嚨捏住,他滿臉的陰翳,咬牙切齒的道:“王綺譽,我今天來沒空同你玩兒。”
這是他第二次掐著她的脖子,但是這一次他的力道卻大的驚人,遠比上一次大的多,她感覺到他近在眼前的麵容似乎都在旋轉。她聽見自己的喉嚨裏發出的咯吱咯吱的響聲,整個腦袋裏充滿了血,簡直馬上就要爆炸。
這個男人太恐怖了,這是她當時唯一的想法。
就在她上不來氣,無法呼吸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香消玉殞之時,他卻暮然間送了手,臉上仍舊是一派若無其事的雲淡風輕,甚至就連那一抹笑容都沒有褪去,嘴裏卻一字一頓的道:“你聽懂了麽?”
她拍著胸口,一個勁兒的咳嗽還不忘點了點頭,他也不聞不問,若無其事的坐在那裏從口袋裏麵摸出一支煙來點上。
“別以為就你手上那點東西就能威脅的了我,撫安鐵路的建材供應權你就別再癡心妄想了。趁我眼下還願意同你說上幾句話,你最好識相一點。不然,這賣身錢可是轉眼間就沒有了。到時候,你上哪兒找我去?”
說著還叼著煙自顧自的低低笑起來。
這時候來送酒的下人過來敲門,時間倒是比往常長了許多。
她氣的咬牙切齒,看著下人走進來將紅酒和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將瓶開了,又弓著身子退了出去。
等到下人出去了,她才說:“您這話錯了,不是我上哪裏去找司令,而是司令找不到我了。”說話的時候,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將腳上踩著的一雙白色的高跟鞋來來回回的晃著,“我恐怕是被司令派人一個槍子斃了,然後扔進這奉揚城的護城河裏了。”
“你知道就好。”他平淡
的道,伸手將袖口挽起來,將紅酒倒上,還很有紳士風度的將倒好的第一杯酒,放在了王綺譽的跟前。
她倒也大方,直接將那酒杯拿起來放在眼前,還微微的晃了一下,看著那猩紅的顏色微微的掛了壁,才慢吞吞的道:“司令您盡管殺,我賤命一條死就死了。但是就怕是一屍兩命,到時候您會後悔。”
他一聽,眉頭蹙了起來,眉梢甚至還揚了揚,眼睛裏似乎還閃著一種異樣的光。
“這件事,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剛剛知道的,所以我才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要見您。還有您剛才說,我手上的東西威脅不到你,可我覺得,若是我手裏的東西真的不妨礙您分毫,您今天根本就不會來浪費時間,您說是不是?”
“你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你,或者,你以為我舍不得殺你?”他說著冷冷的哼了一聲。
她舉起杯子來將杯子中的酒一飲而盡,用餘光來看他“您不是不敢殺我,而是心中對日本人有顧慮,不願同他們撕破臉皮。就拿撫安鐵路的事來說,您既不拒絕,卻也不答應,而是就一天天的這麽拖延下去。您也更不是舍不得殺我,您對我,沒有那個情意。”
他微笑著聽完,從發上站起來,轉過身去,用手將她的下巴捏住抬起來,“你的性格總是那麽有趣兒,你若是個男人,我一定給你個參謀長當當。”
說著將手伸過去,從槍匣裏麵把那一把勃朗寧掏出來,不緊不慢的將保險拉開,轉過身去,對準她的額頭道:“可惜啊。。。。。。你是個女人,還在為日本人辦事來算計我。又像是一匹烈馬一樣不馴服,你說,我留你做什麽?”
她清清楚楚的從他的眸子裏看到了無比犀利的殺意,不禁全身激靈了一下。
黑洞洞的槍口已經頂在了自己的額頭上,她說話的聲音也有些發顫,“盧佑嘉。。。。。。你真的就這麽狠心,你,你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下的去手?!”
他玩味兒的一笑,反問道:“你說呢?”
四月中下旬,日軍陸軍部以東尾湖事件為借口,趁機增兵。與北方邊防軍對峙在遼安的門戶濱遠防線一帶。
濱遠自古以來都是一個邊境上的軍事要塞,因為冬季嚴寒,所以素日裏商貿往來並不發達。但是軍事戰略地位非常重要,在長澤山的山麓依山而建,是廣大撫安平原的門戶,要取奉揚市,遼安省乃至整個北方五省,必須先取濱遠。
其重要意義就像是江水邊上的維揚市,二者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日本陸軍部增兵濱遠地區,北方邊防軍也不敢輕慢,瞭望塔,暗哨,密探,熙熙攘攘,局勢雖說是緊張,處處彌漫著火藥味兒,但是雙方終究誰也沒有先開第一槍,隻是漫無目的的終日對峙,示威。
自滿清覆亡,政權更迭頻繁,內閣總理的更替就像是換一件衣服那麽輕鬆而隨意,遊行示威更是家常便飯。抵製日貨,號召群眾抗日的運動日日高漲。四處都是口號聲,各色的橫幅像是旗幟一樣遍布大街小巷。
金陵政府內閣總理鍾懷山為了同歐洲各國列強周旋早已是自顧不暇,哪裏有心思插手北方的事務。隻是不斷的拍來電報說,一定要克製。
如此寥寥數語,無非是要盧佑嘉顧全大局,不能同日方起爭端,言辭不痛不癢,毫無意義,終究是沒了下文。
可是街上的遊行卻是愈演愈烈,盧佑嘉出兵鎮壓,卻隻能是治標不治本,起不了多久的功效。
民怨就像是洪水,隻能進行疏導,而不能鎮壓,否則隻能越積越多,終究釀成大禍,正所謂危天下不以兵戈之利,但是在這樣列強瓜分,各地軍閥各自為政的時局之下。根本就找不到排解民眾怨憤的有效途徑。
四月裏的陽光刺進屋子裏去,照在她白皙的臉上,雖說少了幾分應有的血色,卻也沒有了之前的那種慘白
。
自上次他在夜裏走後,她便大病一場,高燒燒了一個星期。醫生將那些貴重緊俏的消炎藥源源不斷的注入她的身體裏,終於能讓她的燒退下去。
不過,他卻始終再沒有來看過她一眼。
她病的油鹽不進,他卻連個電話都沒有打回來過。
她早就心灰意冷,他有新人在側,如何能念及她這個在渢河別墅裏半死不活的舞女。
床邊的無線電響著女人平靜無波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大意還是學生遊行號召民眾踴躍抗日,並且要求北方軍隊擊退日軍。
她覺得膩煩,便讓夏香過去轉台,夏香便上前擺弄了那個小黑盒子一下。
無線電裏立刻就換成了京劇《望江亭》,依依呀呀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她失神的聽著這一曲綺麗的京戲,愈發的念及家鄉的昆腔,婉轉而旖旎,家鄉的無線電裏時常放著的是名角兒葉澗秋的《遊園驚夢》。
見她出神,夏香好意在一旁勸她,“小姐,您都在家裏悶了這樣長的時間。身子骨也是吃不消的,眼下天氣也好,不如。。。。。。”
她心中憊懶,更不想動,沒等她說完便輕輕的搖搖頭,算是拒絕。
夏香在一旁沒了主意,失聲帶著哭腔道:“穆小姐,這些日子日本人逼得緊,司令得空就會過來了。司令心中最是記掛著您的,您就別在同司令慪氣了。”
她苦笑出來,卻原來,她們竟是以為她在同他慪氣。
她伸出手來接住撒滿掌心的陽光,心中一陣陣無法抑製的酸楚和無奈,他們總以為她是在同他慪氣,卻不知道他不來看她一眼的真正原因。
不過,她也並不想原諒他,他也不值得他原諒。
心都已經不在了,她原諒不原諒,對他,對他們又有什麽意義呢?
“你去幫我搖個電話到司令部去。”她側過頭去吩咐,說完還抿了抿嘴唇。
一臉的的倦怠。
夏香應聲出去,過了不久卻回來,說電話接不進去。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渢河私邸的電話再也接不進北方邊防軍司令長官的辦公室。
她便親自坐在話機邊上,緩緩的轉動話機的把手,一圈一圈。
電話通了。
是侍從室的衛戍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喂?”
“請幫我接陳主任辦公室。”
那人一聽就有些不耐煩,沒好氣的道:“我不是說了,你們話機的級別權限不夠,無法接往麽?!”
她則是麵無表情的道:“我姓穆,你隻管幫接去陳煜辦公室就是。”
電話那頭忽然沒了聲,過了一會兒,隻聽那人有些猶豫著道:“好,好。我這就給您接過去。”
電話嘟了兩聲就被接起來,是陳煜的聲音,“喂?哪位”
“是我,穆子衿。”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電話那頭的陳煜瞬間就沒了聲音,過了好久,才像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似的道:“穆小姐,您有事兒麽?”
“我想見見你們司令。”
“這個。。。。。。”陳煜的語氣有些僵硬,他略略斟酌了一下,有些為難的道:“穆小姐,您知道的,最近日本人。。。。。。。司令他。。。。。。。”
他的話說到這裏,還沒說完就被子衿從中間硬生生的截。
“你隻要告訴你們司令,我見他一麵就好,不會耽誤他很久。”
”好。。。好的。”陳煜有些猶豫,“我會親自轉達給司令。”
話音剛落就聽見話機那頭的穆子衿已經毫不猶豫的將聽筒按在了電話機上,陳煜那邊還沒反應過來隻聽見聽筒裏麵隻剩一連串的“嘟嘟”聲。
他皺了眉頭,朝著聽筒又喂了兩聲,才歎了口氣將電話掛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