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意氣驕滿路,鞍馬光照塵
午後的陽光穿過流離的寒氣,儇薄的輕撫著馬路兩旁銀白色的積雪,曳著朔風,雪色茭白,街上三三兩兩的路人都將一隻手塞進另一隻手的袖口裏去,吐著青煙似的哈氣,寒暄嬉笑著前進。
難得沒了霧和雪,今日的天氣竟是這般晴好。
有一縷陽光照進來,溫煦而柔軟,照在店老板一張滿是笑意的臉上。
子衿懷孕之後胃口大變,有的時候愛吃酸的,如今竟是莫名其妙的想念起當日盧佑嘉帶自己來吃的奉揚名菜扒熊掌來。
整日無所事事的在渢河的別墅裏打發時間,她覺得膩味,便讓警衛陪著上街,去了上次那家盧佑嘉帶自己來吃飯的地方。
那店老板極為聰明,自上次與子衿有一麵之緣之後就記下了她,這次她來,原本並未張揚。誰知這店老板不知從哪裏得了消息,竟是忙不迭的趕過來,親自伺候著她點菜。
“您瞧,這是小店的新菜。。。。。。”他一臉興奮的滔滔不絕的介紹。
但是子衿卻是了無興趣的翻了翻眼皮,神情倦倦的終究也沒叫上幾道菜。
那店老板卻依然是笑意濃濃,分外殷勤的拿了單子下去。
其實並不是為了一道扒熊掌,而是子衿想出來散散心,整日悶在家裏,她真是怕悶壞了。
“穆小姐,等下戲園子您還去不?”夏香在一旁看著子衿有些倦怠的神色,試探著道。
子衿用手指碰了碰桌上放著的白瓷茶杯,那茶杯還冒著熱氣,杯壁上都傳遞了十足的熱量,隻是那麽一下,便能讓人蔫蔫的收手。“好容易出來一次,多逛逛也是好的。”
夏香一聽,總覺得子衿和以往有些不同,她自從懷了孕之後,性子愈發的喜歡熱鬧,不像是以往,總巴不得一個人在家抱著書,從早到晚的看個沒完。跟人說話也總是愛答不理的,說不上幾句話便要被她請出去。
“穆小姐,我發現您最近和以前不一樣了。”夏香喃喃的道,說完還看了一眼子衿的臉色。
她聽了微微抿嘴一笑,她心中早已明白了夏香是什麽意思,避重就輕的答:“你瞧這茶水,總也有涼下來的時候,這人其實也是一樣的。”她笑著笑著,便將茶杯端起來輕輕的抿了一口。
茶就像是人一樣,茶水有涼下來的時候,這人也總有被茶暖熱的一天。
她是個女人,不可能總是對盧佑嘉的所作所為無動於衷,她就是一塊冰,而他就像是熱茶,總有暖熱融化她的一天。
事到如今,她已經不願意再去想別的事,也不願意再想起別的人,不過是徒增些傷懷罷了。與其如此,她寧可像蝸牛一樣,縮進自己的殼裏,甚至有些懦弱的去刻意回避某些事情。
既然有了盧佑嘉的孩子,她還是就這樣安安靜靜的過下半輩子了,盡管自己沒有什麽應有的名分。
她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也不會去求什麽名分,就算他可以給,她也不願要。
從飯莊出來的時候,下人上前為她開了車門,她正要坐進去,卻聽見耳邊不遠處傳來報童的賣報聲音。
夾雜著風的呼嘯,聲音有些模糊且斷斷續續。
她的心裏”咯噔”了一下,便回過頭看去,那報童在北風中穿著一件破舊的棉襖,還有朵朵的棉絨從幾個磨破的窟窿裏漏出來,露出白白的一點,像是他臉上的通紅一般顯眼,更是讓人心生不忍。
她就這麽簡單的一回頭,立刻便有下人明白了,連忙拿了錢過去買報紙,子衿又在後麵補充了一句,“多給他點錢。”
這一眼就像是看見了當年的自己,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疲於奔命般的忙碌。
夏香便在一旁道:“您回車裏等吧,小心著了涼。”
她便躬下身子坐進車裏,過了片刻,便有人來敲車窗,車窗搖下來,夏香把報紙接過去遞給子衿。
子衿將報紙捏在手裏卷成一個卷,也並沒有看的意思,隻是把頭望向窗外,她總是喜歡的向前行進的東西中,比如,火車,汽車中,看著兩邊後退的景物,翻來覆去幾個來回,報紙也有些揉折了。
她轉過頭來,打開報紙,毫無意識的略略掃了一眼。
隻是那麽一眼,她的表情就頓時僵在了臉上。。。。。。
“在想什麽?”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響起,驚得正在望著窗外發愣的子衿一個激靈。
她竟然沒有發現盧佑嘉已經進來房中不知多久了。
“沒想什麽。”子衿低下頭,有些不自在的道。
盧佑嘉望了一眼桌上的報紙,表情瞬間就僵硬了,眼神頓時犀利成了一束利劍,但仍舊含著一抹笑道:“我進來至少有一刻鍾了,你都是盯著窗外連眼皮都沒動過幾下,還說不是在想事情。”
他說著從桌上的一個藤編的籃子裏拿出一個滾圓的綠綠的物事,向子衿走過來,淡定的道:“聽說你近來愛吃酸的,這是我特意弄來的酸橙,你嚐嚐。”
能在這種季節弄來橙子真是得來不易,但是她根本沒時間去嚐什麽橙子。
她沒有伸手去接,隻是轉過臉來看著盧佑嘉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翰卿,你告訴我,你當初是為了什麽留下我?”
他劍眉一挑,笑意有些凝固,但仍舊是風度翩翩的道:“因為我忘不了你。因為我。。。。。。”他說的雖然平淡卻是真話,但是話未說完便被她打斷。
“我不想再同你糾纏當日的那些事,我隻想問你一件事情。”她的語氣很冷,像是寒冰。
他站在原地,狠狠的抽了抽嘴角,對她的話置若罔聞,隻見盧佑嘉信誓旦旦的道:“穆子衿,那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情,那兩樣東西,我都要。總理之位和你,我都要!”
他說到這裏她才明白,當初自己開出那樣多的條件盧佑嘉都不屑一顧,就是想看看她退讓的底線究竟是什麽,其實當初她說出總理之位的時候就已經完全的打動了盧佑嘉。
但是他都想要,總理之位和穆子衿,無論是哪一個,他都想要。
就像是買東西前對貨物挑三揀四一樣,就是為了能將價錢壓到最低,她的各種條件他都不答應,就是為了能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先是拒絕了子衿開出的總理之位的價碼,再要求子衿留在自己身邊。實則私下裏,又利用穆子衿脅迫紀常洵退位。
真是長袖善舞,他的如意算盤打得真是巧妙,江山美人,他都一並攬入懷中。
“紀常洵,他怎麽樣了?”子衿則是對他這番話恍若未聞,直奔主題。
她並無意於糾纏些身外之物,隻是想知道,紀常洵的死活,這是她最初的目的。
盧佑嘉俊朗的臉上笑容仍是掛著,但是語氣中已經多了幾分冷意,“紀常洵?問他做什麽?”
“我不做什麽,隻是想知道他
是死是活。”子衿別過頭去冷冷的道。
這一句話讓他的心中頓時燃起一陣不可名狀的妒火來,她竟是事到如今都忘不了那個男人。那種妒意和惱怒像是毒蛇的信子,將毒液注滿他的全身,蠱惑的他幾乎是失去理智。
“哼。”盧佑嘉冷笑一聲,咬著牙反問道:“他是你什麽人?你這麽關心他!”
“你明知道他是我什麽人!”子衿有些生氣,像犯了邪火似的,她不計較盧佑嘉逼迫紀常洵讓位鍾懷山的事,隻想知道他眼下是死是活。
他是她的夫君,雖然她如今已經是盧佑嘉的女人,但是那一段共患難的日子,任憑什麽時候都抹殺不掉。
“他是你什麽人?”他的眸子中閃爍著陰翳和狠辣,冷笑著道:“我知道,你跟著我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對他念念不忘是不是?”
“我。。。。。。”她單薄的身材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寬大的衣服遮蓋下還不是很明顯,她無比堅定的道:“盧將軍,您隻要告訴我他是死是活就好。”
他一聽更是怒火中燒,卻仍舊若無其事的嗤笑著把玩著手裏的橙子,無所謂的聳聳肩,“他死了,你說我留下他做什麽?”
“真的?” 子衿咬緊牙關,眼淚簌簌而下,“他,死了?”
他抬頭看著她的眸子,抬手狠狠的將那個橙子摜在地上,眼神中的怒火幾乎要熊熊的燃燒起來,那橙子砸在地板上,清甜的漿汁和甘冽的芳香像洪水一般頓時就肆虐了整個房間,“我他媽的今天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穆子衿!他死了!”
她搖著頭,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她不曾想,紀常林螳螂捕蟬,盧佑嘉竟是黃雀在後。
他曾經對她說:天下沒有永遠陰霾的天空,生命的太陽總是會從地平線上升起。
她感覺到窗外鋪天蓋地的冷意絲絲縷縷的鑽進了屋子裏,滲進她的領口,讓她的心扉瞬間變成一個僵硬而冰冷的標本,她全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動。
這世界上最醜陋的莫過於權勢之爭,一旦淌進了這趟渾水,任憑是誰都免不了沾上一身的汙穢。他本就不是什麽翩翩佳公子,而是一介戎馬縱橫殺人如麻的鐵血軍人,他盧佑嘉在這淌汙水裏翻雲覆雨的本事,她早就領教過了。
她隻覺的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心悸像是產前的陣痛般襲來,她伸手捂上胸口,用力的吸著氣,依然抱著那麽一點點的執念道:
“盧佑嘉,他已經不會礙著你的事了,為何你還要趕盡殺絕?”
他看著她盤踞在臉上的眼淚,更加怒不可遏,眼睛裏噴出的火焰瞬間就將他的全身點燃,“真好,真好啊!穆子衿”他怒極反笑,“我竟是從來不知道你們是如此的鶼鰈情深!難為你這麽久身在曹營啊,我真是他媽的犯賤!”
桌子上放著一樽景泰藍的白瓷青釉方樽,裏麵還插著幾支怒放的水仙花,方樽被擦拭的一塵不染,釉麵轉折處的高光模模糊糊的折射出室內扭曲的景物。像是一抹冰涼的視線,冷冷的看過去。。。。。。
白瓷青釉方樽邊攤著一張報紙,漆黑的油墨像是落石一般拓在紙張之上。
“蓋聞亂世明主圖危以製變,實乃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鄙人才疏學淺,無德無能卻執天下之柄,大道之行,當以天下為公,選賢舉能,以鍾懷山先生總攝內閣機宜。吾將於即日起,不再行臨時總理之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