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孤館閉春色,嫣然佳人笑

雅間的外麵站了兩列荷槍實彈的衛隊,但是裏麵裝修的煞是別致,一進門兩邊便是兩截黑色沙發在燈光之下反射出漆黑的光澤,沙發旁邊各放了一大盆秋海棠,枝繁葉茂的像是一叢低矮的喬木,葉片隱隱的泛著像血色一般的暗紅。往裏間走才是一盞琉璃屏風,上麵畫著一叢淩寒綻放的梅花,屏風後麵是一張大圓桌,但是隻坐了盧佑嘉和子衿兩個人,身後還站著表情木訥的陳煜和舒建華,一旁的老板躬著身子在給子衿興奮的介紹著特色菜。

子衿聽他天花亂墜的說了半天仍舊是沒有什麽頭緒,於是抬眼看了一眼正在抽煙的盧佑嘉道:“司令,你點吧。”說著將手中的厚厚的菜譜推了過去。

盧佑嘉什麽倒也沒說隻是將菜單接過來翻了兩下,便隨口道出了一連串的菜名,點了足足有十多道菜才停下。

等老板拿了菜單出去之後,盧佑嘉才笑著道:“這家店是奉揚比較有名的飯莊,他家的菜很不錯。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於是暫且先點了這麽一些,你若是有什麽想吃的,我把他叫過來。”

子衿聽了隻是坐在那裏搖了搖頭,神色淡淡,伸出手來側著頭撥弄著自己的透明琉璃耳墜子,終究也沒說什麽。

一道道菜像是流水一樣被端上了桌,將偌大一個桌子竟是擺的連點空隙都沒有了,菜品各式各樣,五花八門,勾芡,拔絲,水煮,清燉,紅燒,幾乎是樣樣俱全。

子衿甚至還看到了一道類似於熊掌的菜,盧佑嘉親自先乘了一碗湯過來遞給子衿,“這湯叫小雞燉蘑菇,倒也不是什麽名貴的菜。不過用來暖身子很好,你前些日子著了涼,我就想點來讓你嚐嚐看。”

“謝謝司令。”子衿低聲謝過將碗接過來舀了一勺嚐了一下。

“怎麽樣?”盧佑嘉笑著問道。

“挺好喝的。”子衿將勺子放下點了點頭。

盧佑嘉聽了便笑了起來,眉宇間肆意飛揚的英氣畢露無遺,他又起身夾了一筷子的菜道:“這是鍋包肉,有些油膩,你也許不大愛吃,不過很有特色。”

身後的舒建華和陳煜皆是一臉驚訝的對看了一眼,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盧佑嘉對一個女人如此的上心。不過陳煜是認識穆子衿的,所以稍稍一想也就想通了,隻剩舒建華一個人站在那裏驚愕的都快要掉了下巴。

“謝謝司令,挺好吃的。”子衿嚐了嚐他夾的菜,仍舊是不溫不火的說了這麽一句話。

一頓飯吃到了夜色濃重,一大桌子的菜也有好多幾乎是動都沒動,尤其是那一道扒熊掌,子衿看了就直犯惡心。她身子有些倦怠便懶洋洋的不願意說話,但是盧佑嘉卻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從飯莊出來的時候,盧佑嘉親自拿了紫赯色繡花披風幫子衿係上,她白皙的臉在紫赯色的披風和夜色的襯托之下顯得像是玉蘭花那樣素淨而優雅,卻讓他覺得分外嫵媚而妖嬈,他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她的臉,“累了麽?累了我們就回去。”

她的臉頰冰涼而生冷,他手心的溫度瞬間就傳遞至她的心房,明明是身心俱疲但是她卻堅定的搖了搖頭道:“不累。”

她不能掃盧佑嘉的興,雖說濟慈之圍得解,但是紀常洵仍舊是生死難料,因為眼下北方的軍隊正同呂佩喜對峙,她則更是不能觸怒盧佑嘉,萬一他撤兵了,豈不是什麽都是功虧一簣了。

夜晚的戲園子正是熱鬧,盧佑嘉帶了子衿坐在二樓的雅座上,台下一片人聲鼎沸,鑼鼓聲喧闐,好不熱鬧。子衿拿著一張戲單子,全無興致,於是便隨手就在上麵圈了一個。

盧佑嘉拿過去看了一眼,瞬間就笑了起來,倒也沒說什麽就讓人把戲折子拿下去了。

子衿剛剛百無聊賴的喝了一口茶便聽見後麵有人進來,那人很是豪爽的一邊走一邊嚷嚷道:“翰卿啊,我就說遠看這坐著一個人怎麽看怎麽像是你,跑過來一看啊,果真就是你。”

子衿應聲回過頭去一看隻見一個身量中等,方麵大耳,比略微盧佑嘉年長些的軍官便就這麽大大咧咧的進來了,也不叫司令將軍什麽的,開口叫的就是盧佑嘉的表字。

來者正是一向與盧佑嘉關係親厚的劉豫霖,因為關係深厚盧佑嘉也就隨著他叫,於是便站起來笑道:“劉豫霖,倒也真讓你趕得巧。”

“咦?司令,這位小姐是?”劉豫霖剛走過來便看到了坐在盧佑嘉身邊的穆子衿,子衿便點了點頭算是見麵禮,“劉豫霖,這位是穆小姐。”盧佑嘉笑著又轉過頭對子衿道:“子衿,這位是劉豫霖,你叫他二杆子就行了。”

劉豫霖一聽登時紅

了臉,道:“司令,你真是。。。。。。也不給我留點麵子。”

周圍的人聽了都哈哈大笑了一陣,子衿和劉豫霖互相見過之後,盧佑嘉就讓劉豫霖坐在他的左手邊一同聽戲,劉豫霖原本就帶了衛隊來,又加上盧佑嘉的人,就算是偌大的特包,一時也是人滿為患,熱氣湧動。

坐了一陣,子衿覺得熱的難受便隨手把坎肩取了下來,放在膝上,隻穿著裏麵的一件嫩黃色的八寶花旗袍,她剛剛將坎肩放好便發現盧佑嘉正在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又想把坎肩穿回去,結果手剛一碰到坎肩就被一隻手摁住。

她羞得紅了臉,頓時就把手抽出來道:“司令,你要做什麽?”

盧佑嘉對她的舉動也不生氣,隻是轉過頭去,端起茶來呷了一口道:“你穿這件旗袍很好看,就像是當年你在金陵大飯店裏穿的那件一樣。”

這旗袍其實是她前些日子被送到渢河別墅之後,盧佑嘉派人賣給她的一大櫃子的衣服中的一件,她覺得這一件不是太花哨所以就穿在了身上。

“哦”她低下頭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盧佑嘉這一句話。

“那今晚回去以後,你就穿這一件給我看。”盧佑嘉說這句的時候眼神有些迷離,像是氤氳的潭水,升騰起濃濃的霧氣,表情卻不是很分明。

她感覺到了他語氣中隱藏的曖昧氣息,便低下頭去囁嚅的道:“司。。。。。。司令,有人在看。”

其實身後的人早已變成了一尊雕像,他們早已習慣了在不該聽的事情上將聽覺自動屏蔽,而劉豫霖更是專心致誌的聽著戲,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這是你點的戲。”盧佑嘉轉過頭來,卻是笑著說了這麽一句不相幹的話。

隻見台子上“依依呀呀”唱的居然是《英台抗婚》,難怪剛才盧佑嘉會笑。就連子衿自己都覺得這出戲實在是諷刺極了,她剛剛心不在焉的怎麽就正好圈上了這麽一出戲,隻能啼笑皆非的繼續硬著頭皮往下看。

曲聲如水,台上鑼鼓聲喧闐的幾乎要淹沒台下的嘈雜聲,演到祝家逼婚要活生生的拆散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時候,台下猛的響起一陣喝彩叫好,還有如雷鳴般的鼓掌聲。

盧佑嘉望著台下沸騰的人群,從口袋裏掏出洋火和煙盒來,“子衿,你說這馬文才執意要娶祝英台這竟是對是錯呢?”

子衿聽了想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道:“在我看來,這樁悲劇是封建門閥的產物,馬文才娶祝英台並沒有錯處,但是他隻是沒有想到梁祝的感情會如此之深,才會導致他們雙雙化蝶的慘劇罷了。”

陳煜上前幫盧佑嘉點上煙之後,盧佑嘉才回過頭看著子衿的臉,麵無表情的喃喃低語道:“那你說這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感情究竟深到了什麽程度?”

這樣一個問題拋給子衿,顯然是別有用意,含沙射影,無論怎麽回答都是左右不如意,正僵持著舒建華卻突然走上來衝著盧佑嘉的耳邊一陣低語。

隻見盧佑嘉聽了點點頭之後舒建華又出去了,再次進來的時候身後跟著一位年紀跟子衿相仿的女子,那女子身段窈窕體態婀娜,眉眼宜嗔宜喜顧盼生情,穿著一件豔麗的玫瑰紅色繡牡丹旗袍,踩著一雙高跟鞋就這麽娉娉婷婷的走了過來。

這身姿立刻就讓子衿聯想到了紀載華的三姨太,那個花名叫“小黃鸝”的女人,那女子走過來停在了盧佑嘉的身後,軟儂細語的道:“總司令。”

盧佑嘉卻是連頭都沒回,語氣有些冰涼的道:“什麽事兒?”

“呦,您這是說的哪兒的話,您點了我的戲,給我捧場,我這不是立刻就卸了妝就跑過來給您道謝來了麽?”那女子笑著道。

“你謝穆小姐,是她點的你的戲,不是我。”盧佑嘉仍舊是一臉的麵無表情,這女子這才看到了盧佑嘉身旁的穆子衿,帶了幾分亦真亦假的驚異道:“哎呦,這可真是位兒天仙呢。”

盧佑嘉自然是不會起身的,但是子衿卻是起身客氣的笑著點了點頭,那女子又道:“我叫流霞,姑娘你可真是美麗極了,這身段兒真像是個江淮女子,總司令你的眼光可真是獨到呢。”

這最後的一句話說的子衿是無比的難堪,她算是個什麽,是個盧佑嘉豢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兒?她真的不過就是個賣身的,隻不過人家賣換來的是錢,自己賣是來換人家的軍隊,隻配讓他當做一個玩物來給別人品頭論足罷了。

那女子的這種語氣和眼神幾乎讓她覺得無比的折辱。

盧佑嘉卻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接過子衿手裏的坎肩替她穿

上,看著低著頭的子衿溫柔的道:“今天這麽晚了,你也累了,我們走吧。”言辭竟是硬生生的將那女子晾在了一旁。

盧佑嘉牽著子衿的手出包廂的時候,隻聽身後“轟”的一聲響,包間裏的所有人都起身以注目禮送了盧佑嘉出去。

流霞站在原地好不愉快的撇了撇嘴,上前問站著的劉豫霖,“劉長官,這司令又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劉豫霖一聽笑著搖頭,“這我可真不知道,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怎麽著,你吃醋了?”

流霞回頭往地上誶了一口,“我不過就是一個賣唱的戲子,他可看不上我,這吃醋哪裏就輪到我了。”

子衿自從剛才從戲園子裏出來之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望著車窗外麵的夜景發呆,車窗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花,勾畫出一副浮雲翩躚的流光圖。

窗外紅紅綠綠的燈光打進車裏來,照在子衿一張麵色慘淡的臉上,將她的臉照的五彩繽紛,好不絢爛,倒也替她的臉添了幾分顏色。

“你這是怎麽了?難不成吃醋了?”盧佑嘉見她一直抿著嘴不說話,便側過頭去笑著打趣她。

她也不看他一眼,隻是望著窗外一個勁兒的搖頭,但是嘴裏卻忽然冷不丁叫了一聲:“停車!”司機忙聽了不迭的將車停在了路邊,子衿開了車門就忙不迭的往下走,盧佑嘉一見蹙了蹙眉,但是也立刻親自下車跟了過去,前後車上的衛隊一見也停車走下來。

子衿的腳下踩著沒過鞋麵的積雪,走上去軟軟的,像是踩在了棉花套子上,但是卻冰涼而刺骨,撲麵而來的寒氣讓她打了個哆嗦,但是卻沒能阻止的了她的腳步。

“老人家,這個多少錢?”她停在了一個攤販麵前指了指道,那老頭抬頭卻看見她的身後還跟著兵,立刻連連擺手顫抖著道:“夫人若是喜歡隻管拿去就是!不要錢!”

說著盧佑嘉就已經走了上來,看見子衿的手裏捏著個糖人,不曾想她中途跑下車來竟然就是為了買麽個玩意,於是便笑著道:“怎麽?你喜歡吃糖人?”

子衿將那個糖人捏在手裏,幾乎是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他一見她點頭便扭頭對陳煜道:“陳煜,這些全要了,你多給老人家給點錢。”

“不用了,我就要這一個就行了。”子衿拿著糖人的小手凍得通紅,她原本寶石般烏黑的眸子此時泛起了絢爛的光澤,那種無比雀躍的語氣就像是夏日裏最明媚的陽光。

盧佑嘉見她這麽高興便道:“隨你,不過眼下先回車裏,仔細又凍出什麽毛病來。”說著又對陳煜道:“多給老人家一點錢。”

“是!”陳煜站在原地以立正姿勢站好,等盧佑嘉上車了之後,才從口袋裏掏出兩塊大洋來,塞到那老頭的手裏。

車子又重新發動,子衿卻不再看著窗外,而是盯著那個糖人怔怔的出神,她手裏拿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留著絡腮胡子的老頭,那老頭笑容可掬,神態憨厚。

“那我就要這個好了,你看看多像你呀。”

“那,我要這個好了。。。。。。妹妹,這個像你。”

“子衿,我不僅是怕你喪命,我是這樣的害怕,我還怕盧佑嘉趁此。。。。。。我看到,那天,盧佑嘉看你的眼神是那樣的。。。。。。大不了我出城去自首,我死了沒關係,但是你一定不能去見他,你答應我子衿!子衿你不要離開我。”

她看著看著忽然就感覺到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一滴一滴的滴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濺起一片漣漪,她哽咽著含混不清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日語。

身旁的盧佑嘉聽了知道她是有什麽心事,但是卻沒有多問,隻是輕輕的拍著她的肩,過了好久才湊在子衿耳邊輕輕的道:“你既然知道天下沒有永遠陰霾的天空,心中的太陽總會從內心升起的道理,又怎麽哭成這樣?”說著將子衿的臉扳過來,伸手為她抹掉她臉上的淚水。

“你。。。。。怎麽知道?”子衿一臉的驚異和不可置信。

“嗤,這有什麽可驚訝的。”他扭頭輕笑了一聲道:“若是你以後想用日語來說我的壞話,那可得想好了再說,我當年可是去日本看過秋操的。”

說完之後伸出手來攬過子衿的肩,讓她靠在自己懷裏,他明明感覺到子衿的身子在一瞬間都僵硬起來,用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靠在他的肩膀上,但是他卻並不介意她的下意識的抗拒,仍舊是輕輕的撫了撫她的發絲,隔了好久才緩緩的道出一句:

“子衿,你別怨我。。。。。。這兩年,我是這樣的想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