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忽到輕陰館，極目平蕪人
更深十分，子衿隱隱聽到院中樹木折枝之聲和隨之而來的”簌簌“的落雪之聲，風聲好像也不似傍晚的呼嘯與狂妄，竟是異常的安靜下來。果然早上起來，風雪已經停了，從樓上望下去，院裏早已分辨不清道路和草坪。隻有遠處一方池塘像一支巨獸，像是飛蛾撲火一般，吞噬了接近它所有的雪花，在一片銀白色中渲染出一大片清晰可辨的灰黑色。
子衿第二天的早上問了下人才知道，那日她昏倒在祁山官邸之外，正巧那日盧佑嘉的夫人，也就是吳慶芝被吳督軍叫回娘家去了，由於路遠，加上又下起了大雪。耽誤了不少時間，到官邸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司機開車的時候發現暈倒在路上的子衿。那吳慶芝原本也是心善之人，一見子衿麵目周正，眉清目秀，便立刻叫人把子衿搬進了屋裏，給她換了身衣服，好生的照顧著。
外麵的風雪雖然是停了，但是漫天靉靆的濃雲仍舊是黑雲壓城城欲摧，不見一點絲絲縷縷的陽光從濃雲後探出頭來，烏黑的叫人心中發怵。
午後時分，院裏傳來一片聒噪的汽車鳴笛聲，士兵敬禮時衣料來回摩擦的聲音和“敬禮”的口號聲，在沒有風聲的院落裏回的格外清晰。
子衿的燒剛退，身子仍舊是虛弱，根本起不來床，她大概知道是誰回來了但是卻沒有什麽力氣下地，於是隻好一動不動的半靠在床上被動的等待。她原本以為要等上好一陣，但是才過了片刻便有一陣上樓的腳步聲傳來，步履穩健而有力。
一連串的軍靴鞋跟踩在樓梯上，哢哢作響，他的身後似乎還跟著人，子衿聽到那上樓的聲音，神經便開始不可抑製的狂跳起來。走廊裏因為鋪著厚厚的地毯，鞋跟踩在上麵隻有些沉悶的音符，並不曾傳來清晰的響動，但是仍舊能感覺到人是越來越近了。
“吱呀”一聲門開了，“你們在門口等著。”青年男子的聲音傳來，這聲音是那樣的熟悉卻又陌生，子衿本能的轉過身去，心中湧上一陣緊張到頭皮發麻的張皇失措。隻留一個冰涼的脊背對著來人，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個男人。
他將門關上，慢悠悠的朝這邊走過來，邊走邊說，聲音和一年以前一樣有些冰涼帶著不容置疑：“聽慶芝說你是紀家的人，你說罷，找我。。。。。。”但是他說到了一半卻突然頓住了，他微微抽了口冷氣，“你是什麽人？！”
子衿歎了口氣翻身過來，望著近在咫尺的盧佑嘉，他身上的黑色的軍麾和軍帽還沒有脫，顯然是直奔她這裏而來，比之一年前他眼中多了些沉鬱，少了些輕薄和狂妄，但是那股器宇軒昂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更甚。他的聲音有幾分顫抖，“怎麽會是你？”
“請盧司令相助，紀家有難。。。”子衿哽咽著道。
盧佑嘉聞言劍眉一挑，“這話怎麽說？”說著將軍帽和大衣脫下來，走過去隨手放在一旁的沙發上
。
子衿便將近些日子以來發生在紀家的大事一一道來，其中驚心動魄之處子衿隻是略微描繪了一下，包括紀常洵一直以來是裝傻瞞過哥哥耳目。紀常林軟禁不知是死是活的紀載華，找人冒充紀載華發號施令，就任臨時代總理，企圖治紀常洵於死地，然後不經過內閣和議會便想直接接替紀載華掌權。
盧佑嘉一直是坐在沙發上默默的聽著，留給子衿一個側臉，讓她看不出他的情緒來。
“所以還請盧司令南下相助。”子衿說到結尾又鄭重其事的加上這麽一句。
“裝傻，嗬。紀常洵還真是個人才。”他說著站起身來，走到子衿的床邊直著身子看著她道：“不過不久前我也收到了呂佩喜的電報，他猜測紀常洵會派人來請我出兵。於是他說如果此次事件我隻要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理他們紀家紛爭。他紀常林接替紀載華掌管內閣後就給我個海陸空總司令做。”盧佑嘉眼中湧上細密的笑意，說出這番讓子衿幾近昏厥的話來。
若是盧佑嘉已經答應了，那這次紀常洵是在劫難逃了。
子衿強壓住情緒，盡量保持理智，緩緩道：“那，盧將軍答應了麽？”
盧佑嘉收斂了笑意，突然俯下身子，將唇湊到子衿耳邊，語氣有幾分曖昧的道：“當然。。。。。。還沒有。”
“呼”子衿下意識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濁氣，繼續從容的道：“他紀常林能給盧司令的官職，紀常洵一樣能給。而且紀常林陰險毒辣，掌控內閣之後十有八九會反水對付北方，他根本容忍不了盧將軍這種——割據一方多年，乃至處處掣肘中央的封疆大吏！”
“穆小姐的確是言之有理，但是你似乎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兒。”盧佑嘉語氣依然不溫不火，“他紀常林說隻要我袖手旁觀即可，但是紀常洵的意思卻是讓我的軍隊南下出兵相助，你知道戰爭這東西，若是打不贏損得就是我北方邊防軍的實力”
“但是盧司令，若是紀常林當上總理，再次舉全國之力對付北方，到那時豈不是更加讓盧將軍扼腕？”子衿據理力爭，語氣已有幾分亢奮。
“嗤”盧佑嘉冷笑一聲，“實話告訴你，他們兄弟兩兒給的那個官兒我本來也就沒看上，誰給的都一樣。你說紀常林陰險毒辣確實不假，上次南北對峙是因為奉軍風頭太強，惹各地軍閥不滿，紀載華才輕易的就聯合了南方的軍隊。但是眼下北方卻並非如此，江水以南有王秉璋，川渝地區有劉義山，關中地區有嚴繼鵬，大家平分春色，雖然麵上都易了幟，稱國民軍，聽金陵政府的。但是哪一股勢力不是製衡中央，不肯聽他總理的號召。北方有精銳幾十萬，他紀常林若想隻靠一個呂佩喜便想同我翻臉怎麽著兒也得掂量著點兒自己的分量。”
盧佑嘉的話正是戳中了子衿的要害之處，更是她無法解釋的部分，她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竟是被他駁得無話可說。
見子衿愣住，盧佑嘉一邊上手鬆了鬆脖子上軍裝的扣子，一邊緩緩的走到窗戶邊，望著外麵的景物，雙手背在身後道：“穆小姐再好好想想，除了你剛才說的那些還有什麽能打動我的條件？”
子衿低下頭，咬了咬牙道：“若是此次盧將軍能夠幫助紀常洵，紀常洵將讓出總理之位給盧將軍！”
這話說得盧佑嘉也是一愣，他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麽一個交換條件，他有幾分好笑，“紀常洵若是把總理之位讓給了我？那他費這麽半天勁是做什麽？”
“紀常洵留學歸國後，本無就意於總理之位，隻求安度餘生，但是不料紀常林竟是陰狠之極，竟要幹淨殺絕，不留他一條活路。這才逼得他。。。咳咳咳。。。”子衿說的義憤填膺竟是咳嗽起來，盧佑嘉連忙上前手忙腳亂的給自己倒茶，不知怎麽的他的手竟微微有些顫抖，將好些茶灑了出來。
“咳咳咳。。。”子衿接過茶杯，抿了一口，但是咳得愈發的厲害，震得床鋪都在上下起伏，盧佑嘉見狀坐在了她的床邊，輕聲細語的道：“你好好先休息著。聽說你倒在了我家門口，發了燒。還是先將養著，這事後麵再說，我這就走了。”
“別！”子衿一聽便伸手一把狠狠的抓住盧佑嘉的手腕，動作太大竟是將茶盡數打翻在了蘇繡背麵上，口中仍是不聽的道：“別走，司令，別走。”
“燙著了麽？”盧佑嘉見了連忙回過頭來看子衿有沒有傷著，但是轉念一想自己方才倒水的時候，茶並沒有熱氣冒出來，於是悻悻的縮手。“來人。。。他便想要招呼下人進來收拾一下，但是“人”字還沒有發出來，唇上卻突然一涼，竟是子衿伸手一把捂上了他的嘴，但是卻忽然又覺得這動作太不合適，於是立刻將手抽回來“我沒事，盧將軍，你別走。”
“嗤”盧佑嘉聽了笑著搖了搖頭道：“何時也沒有見過你如此舍不得我？”
聽到盧佑嘉近乎玩笑的調侃，子衿瞬間將臉羞了個通紅，她不是舍不得盧佑嘉而是擔心紀常洵，說不定晚上那麽一會兒，李督軍手下的人就已經撐不住了，紀常洵他就已經變成了紀常林的刀下鬼，她容不得自己耽誤一分一秒。
“盧將軍，方才的條件您可是滿意？”
盧佑嘉聽了也坐定正色道：“我是個軍人。你丟給我總理這麽個烏紗帽，我可是接不住，我向來不喜參與什麽政治，更不想參與內閣那些蠅營狗苟的事兒，所以總理還是免了罷，我不稀罕，我也坐不住。穆小姐，你還有什麽條件能說給我聽的？”
子衿半靠在枕頭上，一言不發了好一陣，終於用盡了全身力氣道：“既然這些條件司令都不滿意，那就就請司令開個條件吧，隻要我能辦到。”
他站在那裏微微的扯了扯嘴角，一字一頓的道：“我要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