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_第七十二章
結果，我還沒去找杜畹，熹崇倒是先來找我了。
我知道弟弟定是從百忙之中，抽出了時間來看我。但是這次我是鼓足了勇氣，要和他說清楚。自己是不會再縱容他了，現在的情形來看，阻止他是刻不容緩的事情了。我遣退了旁人，將熹崇留在屋子裏，正心裏盤算著該怎麽開口的時候。
弟弟先發話，打破了沉默。
“阿末，這雲片糕味道很不錯的，我特地讓禦膳房做好送來的。你嚐嚐？”他指了指方才隨行宮女端進來，放在桌子上的盤子，溫柔說道。
我斂了思緒，抬眼望向弟弟，淺笑著搖了搖頭。
“我還不餓，晚點再吃吧。”
他並不言語，盯著我看了一會後，緩緩問了一句。
“阿末，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和我說？”果然是被他看出來了，可無論他能不能察覺到，我還是會選擇和他說明白。反正也已經被他發現了，我也就不再想著怎麽兜圈子，便直接挑明了。
“杜畹的事情，你還是不要再堅持下去了。我聽說，朝中四處都已經人心惶惶，再這樣下去，我怕你……”
擔心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熹崇厲聲打斷。“你聽誰說的？要是他們心裏沒鬼，還會擔心我去查清楚嗎？”
其實我也明白，弟弟是為了人間公道，是為了還當年尚書一家一個清白。可當我也明白其中利害關係之後，卻已經控製不住的害怕熹崇這樣堅持下去了。
萬一動搖了朝中的穩固基石，那他的皇位恐怕就再難以安穩了。所以，我必須要趁他還沒到一發不可收拾之前，去製止他。我知道，熹崇沒有錯。
錯的是這個朝廷，早已沒有了清晰的黑白界限。
“熹崇，求你別讓皇姐擔心好嗎？就放手吧，我真的很害怕。”
我忽地握住了弟弟的手，像是兒時一樣。卻不像過去那樣天真，不知何時開始我們都已經懷揣著這樣那樣，深不見底的心思。
“不可能，我會繼續下去。我答應過畹兒，一定要還她爹一個清白。怎麽能說放手就放手呢！”我聽熹崇說得堅決非常，心裏更加亂了。倘若這樣下去，就算我死後到了地府，父皇恐怕都要來質問我，為什麽沒有管教好熹崇吧。
我圓睜的眸子，眼裏酸澀一片，隻要想到父皇臨走前對我的叮囑，我就忍不住的覺得愧疚。是我沒有教好熹崇，才眼見著他一錯再錯，隻能始終無能為力。
“我不能看著你，一錯再錯。熹崇，你就聽我這一次好嗎？”
身為他皇姐，我自問一直都是寵著他，護著他，從未強迫他去做過什麽不想做的事情。但是這一次，我實在沒辦法再去說服自己無條件支持他了，一切都應該停下來了。
“夠了！阿末，我決定的事情，是不會放棄的。”
他猛地甩開我的手，決絕站起，背對著我，想要離開。我知道如今，我再說什麽，他都不會再聽了。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不顧一切了
。我抓起桌上的瓷碟子，朝地上狠狠一摔。碟子頓時便成了碎片，我毫不猶豫的撿起一個碎片，抵在了脖子上。
“熹崇……倘若你不答應我，那姐姐就隻能先走一步，好去地府向父皇請罪了。”
脖子上已經被鋒利的碎片，刺出了血珠，正順著我的脖子，蜿蜒流下。熹崇聞言，僵直了後背，緩緩轉過了身。
“阿末，為什麽現在連你都要逼我呢？”
我看著他此時痛苦的模樣，也是心如刀絞，隻是為了父皇打拚下來的江山，為了母後，為了熹崇。我別無選擇，隻能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脅他。若是熹崇對我，尚且真的還有那麽些感情的話，那也許能讓他改變主意。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迫不得已去威脅他。
但願，他總有一天，可以明白。
“對不起，熹崇。你就聽我一次吧。就這一次，好不好？”
我緊緊攥著瓷片，聲嘶力竭地說道。熹崇目露悲切，紅了眼眶，卻還是硬撐著，一聲不吭。我們倆人就這樣，對峙了許久，就在我真的對自己弟弟開始絕望的時候。
熹崇出乎意料的，彎下腰，也撿起了一塊瓷片，同我一樣，抵在了脖子上。
“阿末，原諒我。如今畹兒身在牢裏，我沒辦法棄她不顧，可見你如此以死相逼，我也做不到置之不理。若是你堅持如此，讓我做一個無情無義的人，那還不如讓我隨你一起去死好了。苟且活下來，也還不如也一死了之。”
他話音剛落，手用力往脖子上按下去。我眼見著他脖子上的傷口，愈發刺目，終於按耐不住。顫抖著的手，再也拿不住那鋒利的瓷片，清脆一聲便落在了地上。我含著淚，朝他撲過去，伸手奪過了他手上的東西，砸在了地上。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痛徹心扉，扯著嗓子朝他吼道。為什麽原本平靜的日子，突然一步步演變成了如今的狀況。為什麽，我一心想要使其成長起來的弟弟，當真正有了自己想法的時候，卻開始固執地犯錯。為什麽，我努力想維持下去的一切，不經意之間早就失去了控製。
為什麽，活下去，會這麽地艱難。
“阿末，都是我的錯。你打我，罵我都好，就是別再折騰自己了。”
熹崇握住我的肩膀，搖晃了幾下，才迫使我回過神來。
“我隻是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開心，為什麽這麽難啊。前幾天，母後也問過我這件事情，我安慰了她很久，答應她會勸服你，才讓她稍微放了心。沒想到現在，我連勸服自己都那麽難。”
母後每日在寢宮，都在擔心熹崇，找了我無數次，問了我無數次。我每次都是口口聲聲的答應了下來，同她承諾會好好同熹崇說清楚，可如今我努力了那麽久，甚至於以死相逼，都已經完全沒了什麽用處。
我知道熹崇也心疼我，可他自己已經是進退兩難，那杜畹還在牢裏，若是他放棄的話，也就是棄那人於不義。
“阿末
……”
熹崇啞著嗓子，喚了我一聲。我極為疲憊的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
“你走吧，我想休息了。”的確是太累了。
“那你的傷……”
“我呆會會讓人來，替我包紮的，放心吧。你的傷記得也要處理好，別生病了。”
熹崇見我如此疲憊，再難多說什麽。我便聽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隨即，一聲清響，門便關上了。
房間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宮女來替我包紮傷口之後，就被我趕了出去。
我累極了想休息，躺在床上。可翻來覆去，卻怎麽也睡不著。看來，是時候去見見杜畹了。
明明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可這麽多天來，我卻一直沒有去看過她。我一人也不認識路，就先出宮去找了懷瑾，讓他陪我一起去，我心裏也有個底。
等到了天牢外，守衛的士兵，卻怎麽也不許我們進去。
我本就心裏煩躁，這時候被那些人一阻，更加的惱怒了。厲嗬道。
“混賬東西，也不看看我是誰？他又是誰？今晚來牢房一趟辦點事情，還被你們這些人攔住。都活著不耐煩，嫌自個兒腦袋不夠砍嗎？”
他們被我一罵，這才退縮了，商量一下，還是讓我進去了。我讓懷瑾等在外麵，獨自進了天牢。被人帶到了一間牢房，才停下來。那牢房，顯然是被人特地打掃過，看上去不像別的牢房那樣髒亂。看來是熹崇特地吩咐的。
杜畹一人坐在鋪滿稻草的地上，正發著呆，見我來了，先是一愣，隨後反應了過來，便站了起來。我擺擺手，讓那卒子退下，昏暗的牢房裏，一時又剩下我們兩個人。
“公主，來找我，是有話想說嗎？”
她目光澄澈非常，像是看穿了我一樣。我點頭應道。
“我沒想到竟然是你，隔了那麽多年，我們竟然還能相遇。”
從前的玩伴，如今竟然被自己的弟弟愛上，當真是應了那一句“世事難料”。
“我也沒想到，當年我一家慘遭滅門，全家也唯獨我能在大火中僥幸活下來。那現在，我該來討回我應得的東西了。”
“你究竟要什麽？”她笑笑，坦然回答。“人間公道。”我猛然一怔，有些恍惚。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可以說出這樣大義凜然的話來，聽得我都不驚膽怯。
可這人間正道，哪有那麽容易。別說僅憑著熹崇一個人的力量，就算有蕭攸支持，想要同整個朝廷抗衡，也是個難事。
“杜畹，聽我一句。收手吧，你鬥不過他們的。哪怕有熹崇，你也鬥不過的。”
我字字發自肺腑，勸道。
“收手？我苟且偷生，過了那麽多年。不是你一句鬥不過我就會放棄的，隻要熹崇站在我這邊，我就不會害怕。我要替我全家枉死的冤魂，討回個公道。”她回答的鏗鏘，言辭壯烈，讓我都有些畏懼。當年陪我一起玩的杜畹，早就一去不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