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訣別舊愛



省方殿內,朝議登聞鼓院一事所花時間並不長,由於眾人都覺得設置登聞鼓院有利於緩解紛爭,不僅百姓有了伸冤投訴之地,皇上也能開闊視聽了解民情,因此走讚同此舉。

“眾愛卿均無異議,朕甚感欣慰。”等眾人議論結束後,耶律賢麵色沉靜地頒旨,“社稷穩定,國乃昌盛,皇後此議甚合朕意。著樞密院即日起設置登聞鼓院,由門下省負責管理相關事宜,凡有擊鼓者,須立刻受理及稟報。”

“臣,遵旨!”

南北樞密院使及門下省侍中齊聲回應。

此事結束,內謁令按慣例宣布:“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臣,有奏!”就在忠臣紛紛行禮欲散之際,剛由豐州巡防回京的西南麵招討使耶律斜軫的聲音喚住了眾人。

“奏!”禦座上的耶律賢注視著他。

“阿薩蘭回鶻國王月前上貢吾皇陛下戰馬千匹,不日即將抵京。臣請奏陛下禦旨,屆時文武官員齊迎回鶻使者,並遣派使者前去回訪,以彰吾皇陛下恩德。”

“這是好事,準奏!”耶律賢迅速做出決定,“北南宣徽院立刻搭建迎賓門,敵烈嘛都司備妥食宿,人家送禮示好來,我們絕不能失禮。至於出使回鶻……”

他略微沉思了一下,對樞密使耶律賢適說:“就派郎君鐸遏出使阿薩蘭回鶻國吧,他曾經去過,熟悉風土人情。”

“臣領旨!”耶律賢適頷首。

此後,見無人上奏,耶律賢宣布退朝,獨留下尚書令室昉、南院樞密使郭襲等幾個漢官,隨後轉身對坐在身邊的燕燕說:“朕尚有事與幾位賢者去碧室商議,皇後可先去南殿見客。”

見客?燕燕微微一愣,“誰?”

他眉頭微挑,望著她,“去了不就知道了。”

與他莫測高深的眸光相對,燕燕的心“撲嗵嗵”地狂跳起來,是他?難道他改變主意,同意她去見他了嗎?

她想問,可是直到耶律賢在群臣簇擁下走出殿門,她也沒問出來。然而,無論是誰,她是一定要去的!

懷著三分期待,七分欣喜,她快步往南殿走去。

省方殿是上京皇宮的主體建築,由多座宮殿組成,主殿除了是君臣上朝議政的地方外,也是舉行重大國事的活動場所,主殿兩側的回廊連接著南北兩殿及配殿。

在白玉石蘭的陪伴下,她來到南殿。

由於上元節的熱鬧剛剛過去,這裏顯得十分安靜。步入殿內,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門立在書案前閱讀時,她的手心冒出薄薄的汗來。

“二郎!”

她發出驚喜的呼喚,眼淚隨著聲音飆出。

那身影聞聲迅即轉了過來,臉上布滿震驚之色,當確信是她時,他恍若被定在了原地,心髒停止了跳動。

是她!他的燕燕——她真美,一襲紅色彩繪團花窄袖袍讓她盡顯高雅端莊,束腰的淡黃色腰帶上墜了個寶花紋錦囊,於腰前係結,下垂至膝,凸顯了她豐滿婀娜的身材,眉宇間依然英氣颯爽,卻再也沒了當年的稚氣與頑皮。

“燕……”熟悉的呼喚剛破口而出,他的神情轉瞬大變,往她身前一跪,顫聲改口道:“臣,韓德讓,叩見皇後娘娘!”

是他,真的是他,盡管瘦了,但依舊風度閑雅,鴻軒鳳翥,圓潤的眉眼比過去犀利冷傲,五官輪廓看起來更加清朗剛硬。

“二郎——”燕燕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真的

見到了他,不相信耶律賢真的會答應她的請求。“二郎——你,怎麽在這裏?”

“奉旨進宮。”最初的震驚之後,韓德讓記起了兩人之間已如鴻雁塵泥,今非昔比,不由肝膽俱裂,傷痛不已,低垂著頭答道:“一個時辰前,皇上傳旨要臣在南殿等候,臣不知皇後駕到,未曾迎迓,請皇後恕罪!”

看著這個她自小熟悉親近的男人如此謙卑地跪在她的麵前,說著既陌生又令人痛徹心扉的話,燕燕隻感到眼前陣陣發黑,手扶著門扉對他說:“快起來,這裏沒外人,你不必這樣同我說話!”

“不可,見皇後娘娘如見皇上陛下,臣必以君臣之禮……”

“站起來!”燕燕痛極而怒,一聲厲喝打斷他的話。

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她對他怒吼,韓德讓身軀一震,猛地抬起了頭。

“二郎!”看到他來不及掩藏的淚水沿著清臒的麵頰滑落時,燕燕心如刀絞,一時忘了分寸,踉蹌奔來,跪在了他的麵前。

“使不得!”韓德讓大驚,當即抓著她的胳膊將她扶起,“娘娘千金之軀,萬不可如此!”

燕燕隨著他的力量起身,順勢抓住了他正欲撤回的手。

韓德讓也極其自然地反握住了她的手,再次碰觸到她的肌膚,他的心海掀起了狂潮巨浪。此時此刻,凝望著她,感覺著她的呼吸,他才發現自己是如此刻骨銘心地想念著她。

然而,朝思暮想終成真,咫尺天涯難相會!她就站在他的眼前,淚流滿麵,傷心不已,可他卻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擁她入懷,給她安慰,為她拭淚……

胸口仿佛被利刃紮入,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鬆開她的手,可她緊緊抓著他不放手,“二郎,你我好不容易得見一麵,你難道一定要用這樣疏離的態度戳刺我的心嗎?”

他看著她,猜想自己的臉色一定變得比她更蒼白,因為他的心正在受淩遲之苦,可是哪怕心碎成粉末,他也得承受著,絕不能禍及她的將來。

“娘娘,這裏是皇宮,臣奉詔而來,豈敢冒犯君威?”他克製著滿心傷痛,故意用冷漠疏離的語氣對她說。

燕燕畏縮了一下,張嘴欲言,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隻有忍不住的淚水宣泄著她此刻的心情。

不忍看她的眼淚,韓德讓轉開視線,注視著門外,那裏可以看到白玉、石蘭的身影,“皇帝陛下隨時會駕到,請娘娘回避。”

“不,不是他找你,是我。”燕燕哽咽地說。

“是——你?!”韓德讓倏然回首望著她,不相信占有欲與自尊心極強的耶律賢會容許她這樣做。

看著他震驚的表情,燕燕補充道,“是的,我求他讓我見你一麵,不然今天你不會在這裏。”

“他,的確非常寵愛你。”韓德讓十分了解耶律賢的個性,得知他竟然容忍燕燕單獨與自己見麵時,心頭既苦澀又欣慰,但也擔心天真單純的燕燕言行過分惹禍上身,便暗示道,“帝寵如春暉,來去轉瞬間,娘娘要珍惜,千萬別讓陛下的寵愛變成套在他脖子上的繩索!”

燕燕聞言,仿佛醍醐灌頂,恍然醒悟道:“你說的對,這一年多來,賢寧的確一直在包容我,怪我急著要見你,沒有想那麽多,以後我會注意。”

聽出她與皇帝感情漸深,韓德讓心頭更加悲涼,不安地問:“為什麽?皇後為什麽急著見臣?”

燕燕無力再糾正他的稱呼和態度,這是耶律賢“開恩”施舍

給她和他的寶貴時間,她不能再浪費,於是直截了當地說:“因為我要勸你成親!”

“成親?!”如果說方才韓德讓的臉色是蒼白的話,那麽聽到她的回答,他的臉色變得如同死灰一般。“皇後娘娘要臣與誰成親?”他木然地問。

“淑怡。”

“不!”回應得如此快速、激烈和堅決。

“為什麽不?淑怡喜歡你很多年,過去因為有我,她得不到你的心……”

“過去沒得到,現在也得不到,永遠都不可能得到!”他衝動地打斷她的話,忘了這是多麽的無禮。

燕燕卻因為他這無禮的行為感到高興,她恨透了他以彬彬有禮的臣子態度對待她,因此看著他因為激動和流過淚而發紅的雙眼,她問:“那麽,如果不是淑怡,你有中意的女人嗎?“

有,你!他在心裏呐喊,神情淒慘地說:“你不該問我這個,因為你清楚我的心裏一直隻有一個女人。”

燕燕當然清楚。

無法麵對他淒涼絕望的眼睛,她放開他的手,頹然坐進四方椅上。

該死的淑怡,給了她一個難以完成的任務!

可是再難,她還是要做,因為淑怡是她的好朋友,二郎,則是她心中永遠放不下的牽掛!

“二郎,忘掉我吧。”她懇求他。

沒有回應,他目光飄渺地注視著門外,仿佛墜入了茫然的思緒。

她看他一眼,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低聲說:“我,已經是他的人了。”

韓德讓的視線忽地轉到她臉上,那一色茫然消失,銳利的目光混合著震驚、憤怒、失望、嫉妒……

那眼神讓燕燕有種想逃開躲藏的感覺,可僅僅一瞬間,那眼神改變了,所有的銳利鋒芒皆消失不見,眸光變得平靜,靜的如同再也不會起波瀾的死水。

“恭賀娘娘喜承恩澤,祝娘娘早日為陛下誕下皇子皇女!”他聲音沒有起伏地祝賀她,燕燕麵色更加蒼白,幽幽地說:

“二郎,是我,辜負了你!”

“不,娘娘沒有辜負任何人!”他情緒激動地說:“娘娘既已入宮,就該拋棄過往人事,盡心盡力侍奉吾皇陛下,得皇帝寵愛是娘娘之大幸,臣懇請娘娘珍惜帝寵,莫負春光!”

“如果我之大幸換來的是你的不幸,那我得之何安?”她反問。

他看著她,半晌後才低沉地說:“娘娘安好快樂,臣也會安好快樂!”

“真的嗎?”

他點頭。

燕燕神情一黯,“反之亦然,隻有你安好快樂,我才會快樂。”

看著她陰鬱的眸光,他感覺眼角酸澀澀的,這段日子,他靠不斷地回想與她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撐著自己,如今,她卻要求他將她從腦海中挖掉,那與挖走他的心何異?“你真的希望我忘掉你,娶其他女子?”他沙嘎地問。

心被狠狠的扯了一把,忍著那冷銳的痛感,她說:“是的。”

他淒涼地看著她,久久不語。

燕燕,這個自出生之日起便是他的妻的女人,這個他一心所係,一路守護的女人,真的離他遠去再也不會屬於他了,她的前程輝煌燦爛,而他,終將一生孤獨,再無依歸!既然如此,隻要她高興,娶一個女人了卻她的心願,又有什麽關係?而失去她,娶任何女人又有何種不同?

思及此,他俊朗的麵容露出一絲悲涼的笑容,“既然皇後娘娘如此說,那麽,臣,遵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