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鸞鳳和鳴



“你怎會知道淑怡找我有事?”

燕燕吃驚地問,昨晚她與淑怡說話時,故意讓白玉、石蘭跟著,就是因為有她們在,她可以放心說話而不必擔心被人偷聽。

他淺笑,“我不是說過你的眼睛會說話嗎?從我們登上雙鳳樓,你和她就一直在用眼神傳話。我想,我真不該答應你去跟她見麵!”

“為什麽這樣想?”

“因為從那以後,你就一直魂不守舍,不斷地用眼睛告訴我她有所求。”

“真是那樣嗎?”燕燕半信半疑,盡管他的確經常能猜到她的心思,但昨晚雙鳳樓上那麽多人,他不可能一直注意自己。

他笑而不語。

見他這樣,她很無奈地承認:“她的確有事相求,可現在都啥時候了,你還不起身上朝嗎?”

“瞧你,心思都用哪兒去了?上元節休朝一日忘了嗎?”

呃,真是忘了!

她暗笑自己胸無城府沉不住氣,一丁點兒事情昏頭昏腦茫然無措,難怪皇太妃那樣不待見自己,惜瑤那樣看不起自己。往後,真該跟眼前這位帝爺好好學學才是,瞧他,仿佛這世上就沒有難得住他的事。

坐起身,她看看兩人此刻的狀況,皺眉道:“就算如此,那也不該躺在床上說,這樣多難看!”

從他身下抽出腰帶,她推開被褥,滑倒床邊,說:“我得先把自己整理清爽,腦袋才靈光,咱倆側殿說吧。”

“什麽事非得大堂上正襟危坐才能說?”

他瞅著她嘀咕了一句,但並未堅持,對著帷帳外喊:“誰在外麵?更衣!”

“奴婢在!”

不等燕燕阻止,燕奴帶著兩個侍女進來了,一如往常般甜美地微笑,端莊地行禮,仿佛麵前的帝後不是衣著不整地躺在床上,而是冠冕玉衣地端坐在明亮整肅的禦座上。

過去與耶律賢雖同床卻無肌膚之親,因此每日早晨起床衣著還算整齊,可現在……

看到耶律賢從容起身由她們伺候更衣,而每個人的神態都仿佛幫自己沐浴更衣般毫無異色時,燕燕澀澀地想,自己今後真得接受並習慣皇帝寢宮無隱私的現實。

***

“好啦,現在可以說你的心事了吧?”

稍後,當他們用過早膳來到側殿,燕燕親手為耶律賢送上茶湯時,他舒服地靠在弓形椅背上繼續他們在床上沒法完成的話題。

燕燕見他麵帶笑容,精神很好,心情看起來不錯,便遣退侍茶的小底,開門見山地說:“賢寧,讓我與韓德讓見一麵吧。”

耶律賢眸光閃了閃,並沒立刻回應,而是端起茶碗輕啜一口,杏仁般狹長的雙眼自茶碗邊緣凝視著她,這使得他上翹的眼尾愈加鋒利銳峭。“這就是北院大王的千金跟你說的事?”飲下一口茶,他淡淡地問。

燕燕點了點頭,可還沒來得及細說,就聽到“啪”的一聲,他手中的茶碗砰然落在了案桌上。

“耶律淑怡好大的膽子!”

一聲暴喝中,他漂亮的鳳目倏然瞪起,上翹的眼尾仿佛張開的鳳爪,淩厲的目光散發著攝人的光,連臉上那抹淡笑也帶上了幾分森然。

“不!”他突然爆發的怒氣令他看起來威嚴無比,燕燕被嚇到了,急忙跪

下解釋,“陛下誤會了!淑怡求臣妾去見韓德讓,隻是為了要臣妾說服他娶她為妻,還要臣妾向皇帝陛下求情,請陛下為他們倆指婚。”

見她惶恐,耶律賢沉了沉氣,久久不語,冷冽的目光逐漸放緩。

“賢寧,”燕燕不失時機地改喚他的名字,試圖以溫情安撫他的怒氣,“我已經是你的人,不會再糾纏舊事,難道你不信任我的人格?”

他看著她,仿佛在思索她的話所表達的真正含意,然後輕輕吐出心裏的話:“如果不信任,就不會對你如此執著愛慕!”

“既然如此,就讓我去見他一麵,也算是幫我了卻一樁心事。隻要他與淑怡成了親,我就不會再對他懷著虧欠內疚之心……”

“閉嘴!”耶律賢截斷她的話,剛剛和緩的神態再次變得冰冷,厲聲說:“你不虧欠他!不虧欠任何人,你虧欠我,是我!”

他的手指戳點著自己的胸口,俊秀的臉上充滿憤怒與狠絕。

從古到今,君王之威無人不懼,麵對他的怒氣,燕燕心頭猛跳。自從進宮來,他從來沒像這樣對她動怒,就連新婚夜她拒絕他的親近他也沒有發這麽大的脾氣,這不能不讓她感到害怕,害怕由此危及淑怡和韓德讓的性命,更怕他誤會自己。

“是的,我的確虧欠你!”她鼓足勇氣看著他,為了自己,也為了朋友,她必須說服他,獲得他的信任。“我會用餘生的愛來補償你,可是二郎……是我辜負了他,如今去見他,隻是想說服他早日成親。淑怡愛慕他多年,過去因為有我,她沒有機會,現在她求我幫她,我怎麽能拒絕?賢寧,我是你的皇後,今後的每一天每一刻,隻要你願意,我都會在你身邊陪伴你;而他呢?我不希望在我幸福的時候,他孤老無依,鬱鬱寡歡,我希望我們的生活裏再也沒有過去的陰影,這,就是我答應淑怡去見他的理由,僅此而已,請你恩準!”

“你說的可都是真心話?”他看著她,目光灼灼,聲音卻很輕,很輕。

“字字真心!”

他看著她,良久。然後命令她:“起來!”

有過跪地不起自討沒趣教訓的她立刻起身,直直地站在他麵前。

“你說——愛我?”明亮的烏瞳入神地看著她,令她緊張得仿佛能聽到皮膚上的毛孔擴張的聲音。

“是的。”盡管他麵無表情,讓她猜不透他在想什麽,但她依然真心地給了他肯定的回答。

“你願意每天每時陪著我?”

“願意!”

靠坐在椅子上的身體靜如古柏,隻有搭在雕花扶手上的雙手猛然收緊,微微泄露出他真實的感情。

“你說,要用餘生的愛補償我?”

“是!”

幽黯的黑眸迸發出一抹絢爛的光彩,“來,做給我看!”

做給他看——怎麽做?!

燕燕像雕像般定住,靜靜地看著她,探索他的眼睛,想知道為何自己都說那麽清楚了,他還要這樣為難她?

他的眼神依然平靜,卻掩蓋不了隱藏著的的恐懼和悲傷。她豁然醒悟,當她提出要見韓德讓時,他受到了傷害,深深的傷害。

她隻考慮到要幫助韓德讓走出鬱鬱寡歡的困境,卻沒想到那加劇了耶律賢對她的不信任感,或者說是觸動了他心中根深蒂固的

對其他人的不信任感。

可是她無法怪他,因為他有理由不信任她。在他們的關係裏,從來都是他主動追求、包容諒解,而她,除了拒絕或被動接受外,從未主動過,因此他不相信她是自然的,甚至,他可能認為她是為了韓德讓,才對他說了剛才那番話。

現在,應該是她解除他內心防禦的時候了!

迎著他挑釁的目光,她堅定地走過去,可是,來到他身邊,與他僅有半步之遙時,她卻茫然了。心在胸房內“砰砰”直跳,猛烈地撞擊著胸腔,盡管她已初識男女情事,卻依然是個新手,根本不懂要如何開始。

她看著他,可他隻是靜靜地回望著她,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樣子。

腦海裏出現每次他親近她讓她失去理智時的畫麵,她鼓足勇氣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俯下身直接吻住了他的嘴。

他脖子上的肌肉在她的手掌下猛力收緊,喉嚨裏發出古怪的聲音,在她張開嘴,試圖模仿他的動作深吻他時,他忽然站起,而她發現自己與他交換了位置,剛才站著的她,此刻被他緊緊地壓坐在椅子裏,而他,站在她的麵前。

“愛我,就不要去見他!不要讓我安排他們的婚事!”他一隻手撐著扶手,一隻手捏著她的下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裏閃動著洶湧的狂潮。

“為……什麽?”下巴上的痛感令她皺了皺眉頭,但他的怒氣並沒有嚇到她,因為剛才親他時,她發現他的嘴唇柔軟,並立刻就回應了她,這給了她信心。

仿佛看穿了她的思想,他猛地放開她,退後一步嚴厲地說:“因為我不信任你們,也不想做奪臣屬的女人,再假惺惺送個女人給他的昏君!”

說完,他轉身就走,好像她是一個有害的病毒。

“我雖然與他定過親,但不是他的女人,這點你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燕燕氣惱地對著他的背影大聲說,可他沒有回應,很快便消失在大殿外。

該死,她把事情弄砸了!

沮喪地趴在椅背上,她責怪著自己。

那天,他們沒有再提這個話題,好幾次她話到了嘴邊,可都在他陰鬱的目光中收回。因為她既不想哀求他,也不願看到他生氣。

隔日一早,耶律賢上朝前,要燕燕與他同行。

“今日與南北樞密院使及大內惕隱商議置登聞鼓院一事,此案是你所奏,你該聽聽大臣們的意見。”他冷漠地說,那神情與幾個時辰前跟她親熱時判若兩人,這讓她心裏很不舒服,因此也語氣淡淡地回道:

“臣妾遵旨。”

他看她一眼,未置一詞地走了出去。

“就算娘娘心情不好,也不該用那種語氣跟陛下說話。”伺候她盥洗的石蘭等耶律賢的足音消失後,輕聲對她說。

燕燕顰眉道:“就因為他是皇帝,我這小命被他攥手心裏就得對他百依百順,不能有一點點個人情緒嗎?”

“的確不能。”負責她衣物的白玉因聽到皇帝要她上朝,便取來了她的朝服,一邊為她更衣一邊勸導她,“陛下對娘娘雖然寵愛,但畢竟是皇帝,有著至高無上的尊嚴和不可折辱的傲氣,娘娘不可像尋常夫妻那般對待陛下。”

燕燕眉眼一黯,情緒低落地說:“我明白,皇帝隻要皇後,不要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