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終將遺忘



香甜的睡夢忽然被打斷,燕燕感到十分憤怒。

不想理睬那惱人的**,她用力把頭埋進被褥裏,可那幹擾聲繞耳不去,頭上的被子被大力拉走,這可把她的怒氣惹起了。

“走開,討厭鬼,我要睡覺!”她撐開夢幻的眼睛,對著飄忽得不像真人的白玉怒喝,而後抓過被子抱住頭,撲回床上繼續沉睡。

“娘娘……”

白玉、石蘭的嗡嗡聲持續不斷,更可恨的是,拉不開被子她們竟將她連身子帶被子地拖了起來。

她死死抱緊被子抗拒、掙紮,卻敵不過對方。

好吧,硬的不行,咱來軟的。她聲音一變,在被子裏帶著哭腔哀求:“玉姐姐,蘭姐姐,饒了你家三主兒行不?我困死了!”

“算了,就讓她再睡一會兒吧!”

這聲音像三九天吞凍梨,她由裏到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猛地拉下頭上的被子,夢幻的眼睛依然夢幻,清醒的大腦卻明明白白地認得請爽爽地坐在她床邊椅子上的人——不是耶律賢是誰!

“你……不是生病了嗎?”

她恍惚地問,腦子裏是他應該躺在床上,身邊圍著憂愁的小底和藥罐的摸樣。

他淡笑:“我沒事了。”

她愣愣地看著他。一襲紫黑色團龍錦袍華貴絢麗,雙目如鳳飄逸淡雅,除了麵色更白,眼眶略青,他整個人看上去的確可稱得上神清氣爽。

掐了掐自己的腿,會痛!不是在做夢!

若非今晨自己親眼見過他虛弱不堪的模樣,她絕對會以為自己被人耍了。

“娘娘,快………”

“討厭!“白玉的聲音將她的視線引離耶律賢,也將她的怒氣引發,她一聲怒吼打斷白玉,眼睛瞪得溜圓。“才躺下,幹嗎就吵醒我?”

白玉慌忙解釋:“娘娘已經睡了快兩個時辰了,哪是剛躺下?”

“胡說!我說過巳時再喊我!”

“可現在巳時都過大半了!”石蘭抱著她今日要穿的錦袍喊冤。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地說。

“是真的!”

這次,屋裏的三個人同時開口。

她愣住,目光快速掃過三人,然後眼睛一閉,抱著被子栽倒在床上。

“你倆先出去。”耶律賢對手足無措的白玉、石蘭說。

兩個侍女惴惴不安地離開後,他過去,把俯伏在床上的燕燕抱轉身,見她雙頰漲紅,緊咬著下唇,便問:”你昨夜沒睡覺嗎?為何這麽困?”

她翻了個白眼,心想當然沒睡,還不是被你鬧騰的!

見她光翻白眼不回答,他溫柔地笑笑,說:”那你好好睡吧,我讓他們把拜羹先帝禦容往後推遲下,這樣好不好?”

當然好!她眼睛一亮,可想到這裏一改,其它活動必定受影響,忙說:”算了,反正我已經醒了。隻是,現在才去,會不會太晚?”

“不會。”他說,忽然伸出手輕撫她的嘴唇,眼中浮現一道陰影,“以後別再咬自己,瞧,都快咬出血來了。”

她心頭一顫,曾經有個人也多次說過同樣的話。

仿佛沒有察覺她突變的神色,他直起身,笑容暖暖地說:”我去叫她們進來侍候你更衣。”

燕燕沒再說話,等他一轉身便立刻丟開被子,跳下床。

白玉和石蘭很快就進來了,匆忙幫她梳頭著裝。

“皇上來了多久?”她問。

“巳時不到就來了。”

他竟然看她睡覺這麽久?燕燕臉紅了。”為何不早點喊醒我?”

呃?!兩個侍女目瞪口呆,主兒到底醒了沒,剛才是誰在賴床發脾氣呢?

等穿戴整齊時,耶律賢進來,手裏拿著個色彩鮮豔明亮的蟠龍紋琥珀頭飾。

“這個……”她驚訝地看著他,納悶她初進大內時,他送給她的這件頭飾怎麽又回到了他手中。

他笑道:”別驚訝,這就是那件頭飾,在你睡覺時,我讓白玉找出來的。”

說著,他走過來,親手為她戴在頭上,端詳一番後滿意地說:”美玉佩佳人,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燕燕從銅鏡裏看到

紅色的琥珀熨貼在她的眉心上方,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那潤潤光華照亮了自己因睡眠不足而略顯憔悴的臉龐,的確為她增色不少。

“謝謝你送我這麽漂亮的頭飾。”她對銅鏡裏的耶律賢說,並沒有太深的感動。

他們的視線在鏡子裏相遇,他眼中淺淺的笑蘊著深情濃意,燕燕淡淡地轉開眼。

他的麵色一黯,隨即笑道:”我早就想好,要你在我們的婚禮上戴它。”

燕燕沒說話,想起了另一件珍貴的腰飾,也曾被她精心打算在婚禮上由心愛的”他”替她佩戴,可如今,”他”已成路人,那件腰飾也已物歸原主。

胸口墜墜的,她伸手撫摸著眉心的琥珀,真想將它摘下。

手被緊緊握住,耳邊傳來他的聲音,”別摘下,它高貴美麗,還可以辟邪定心,養顏護膚,你戴正合適!”

她垂下手,由著他帶她站起身。

“真美!”審視著她的全身,他滿意地微笑。今天她穿的是一襲與他的禮服相配的紫色雙魚紋錦袍,不同的是她以玉帶束腰,他則束以金帶。

欣賞著她淡雅中不失尊貴,沉穩中不失活潑的姿容,他稱讚道,”白玉、石蘭的侍妝水平不低於那些擅長脂粉絲綢的命婦宮女!該賞!”

說著,他將腰間懸掛的雙龍戲珠玉佩摘下,遞給白玉,”這個配你正好!”

又取下一套十件的獸紋銀指套給石蘭,”這個你應該會喜歡。”

兩個受到皇帝讚美的侍女,忽然又得到如此慷慨的賞賜,當即興奮地雙雙跪地謝恩。”謝皇上賞賜!”

耶律賢淺笑,“隻要你們好好侍候皇後,朕的賞賜自然少不了。”

“奴婢們遵旨!”白玉石蘭開心地把賞賜品拿給燕燕看。燕燕很高興耶律賢沒有忽略她的侍女,自然態度親切不少,兩主兩仆心情俱佳地離開了寢宮。

與門外的月山、雷光會合時,耶律賢輕聲問她:”他倆,你還滿意嗎?”

燕燕點頭,”他們是你最親近的侍衛,你不該讓他們來保護我。”

“當然應該!”他嚴肅地說,”你是我的皇後,保護你是我的責任。”

燕燕不以為然,“我會有什麽危險?不需要保護。”

耶律賢的眉峰動了動,“但願沒有才好!”

燕燕轉過眼,看到他麵色變得凝重,似擔憂著什麽,心想,他還是關心自己的,不由握住他的手,寬慰道:“別擔心,我不是嬌弱的女人。”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握他的手,他不由得一陣心潮起伏,可當他想緊緊握住她時,她卻已抽回了手。

悵惘襲心,他失神地想:原本就沒有靠攏的心,如今更加淡遠了。

燕燕並不是故意抽回手,隻因她看到前方出現的侍衛和隨從,尤其是站在四個寢殿小底之首的惜瑤時,忽然想起拂曉時見過的那一幕,因此心立刻涼了,自然不願再與他手牽著手。

她要牽的手,應該是一雙幹淨的、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手。

到了祖廟她才知,因她熟睡不醒,耶律賢已經下旨延後了祭祀時間,隻不過延了一個時辰。因見她連那個時辰也將誤去,才會急著將她喚醒。

看著饑腸轆轆的文武百官、皇族貴戚枯坐祖廟外久久等候,她深感不安。

耶律賢則坦然地帶著她穿過迎候的眾臣,步入殿堂。

走在人群中,燕燕無意中發現有幾個貌似皇族的貴胄麵帶憤懣之色,似乎對久等之後未得到皇上的解釋而不滿時,不由既愧又驚,暗自記下了那幾個人的相貌,想等會兒向月山,雷光打聽這些人的底細。

新皇繼位,腳跟尚未站穩,任何隱患都可能釀成大禍,何況從那幾個人的服飾裝扮看,身份地位都不低,她不得不留心。

因為有心事,接下來的祭祀她反應遲鈍,注意力總是在那些大臣貴戚身上。

幸好有耶律賢帶著她,才得以順利完成。

稍後,在側殿歡宴時,耶律賢問她:”祭拜時你跑神了,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她不經意地回答著湊近他,目光瞟向左側,輕聲問:

“那個穿黑袍、戴金珠的高個兒男人是誰?”

耶律賢望了一眼,淡笑道:”好眼力,這麽多人中能一眼認出自家人。”

“什麽自家人?我根本不認識他!”她不解地看著他。

他的笑意帶上了得色,”他很快就是你的大姐夫了。”

“他是——”她剛想驚呼,立刻又壓低嗓門驚訝地問,”宋王喜隱?”

他替她切開麵前的肉,提醒道:”正是。不過你別老盯著他看,快吃點東西,有人要給咱祝酒了。”

聽到他的話,燕燕轉過眼,看到一群重臣笑著走來,其中有耶律休哥和侍衛司幾個熟悉的將軍,但沒有韓家兄弟。見他們個個手舉酒杯,她忙聽從他的建議,往嘴裏塞了塊肉,免得空肚子飲酒不舒服。

她並不知道,剛才她湊在耶律賢身邊小聲說話的舉動,在耶律休哥等人眼裏看來是格外的親熱,都當帝後新婚燕爾、琴瑟和諧,因此都很高興,此刻是想來跟他們鬧酒的。

她一邊與他們寒暄,一邊仍在想:耶律喜隱本是罪臣,耶律賢念及他的身份而赦免了他,不僅恢複他的爵位,還為他賜婚,他該心存感激才對,為何方才會對恩人露出那種憤恨的神情?而且她記得很清楚,其它那些人似乎都聽他的。

正想著,就看到耶律喜隱舉著酒壺走來。

他年紀與休哥相仿,體格健壯,長相英武,但言行狂肆。帝王麵前竟以壺為杯,不知是仗著酒意,還是天性如此,對輩分地位都高過他的貴族並不尊重,不僅言辭粗率地當麵激他們拚酒,還將自己飲過的酒壺硬塞到燕燕麵前,要她與他同飲。

這個動作激怒了耶律賢,他將那把伸向燕燕的酒壺推開,冷冷地說:“朕看宋王喝多了。收了他的酒壺,帶他到湖裏醒醒酒!”

耶律煌立刻帶著幾個侍衛出現在耶律喜隱身邊,不容他反抗地將他拉了出去。

他一路高喊,“皇上聲稱英明仁慈,可我根本沒醉,卻要我去湖裏醒酒,此大不妥啊!”

他的喊聲很快消失了,殿內的人們繼續飲酒狂歡,但燕燕感覺到耶律賢的情緒改變了,耶律休哥等人也是滿臉的憂慮和怒氣。

顯然,喜隱不是皇上的菜。

一片烏雲沉沉地壓上她的心頭,雖然與耶律賢無愛,但身為已經嫁給他的皇後,她自然有了一種使命感,也真心地希望他好。

歡宴結束後,其它的活動繼續展開,父親和弟弟繼先的到來,給燕燕帶來了很大的驚喜。她忘了皇後該有的端莊,起身就把正想行禮的弟弟抱住,笑罵道:“臭小鬼,現在才來看我!”

“小姐姐,我要參加賽馬,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繼先興匆匆地說,因年少,尚沒那麽多皇族規矩的約束,他隻顧著跟姐姐親近,忘了該用適當的稱呼。

好在耶律賢並不怪他。燕燕更不用說,不僅沒意識到,還急不可耐地問耶律賢:“皇上,我可以去嗎?”

耶律賢還沒回答,蕭思溫已經輕聲斥責兒子:“繼先不懂事,皇後怎能隨便跟你跑去馬場?”

看到燕燕明亮的眸光黯下,耶律賢開口道:“蕭愛卿不必責怪他,這是繼先第一次參加賽馬,希望姐姐去觀看也是人之常情,何況有皇後督戰,他一定會有好的表現。”

燕燕的臉上頓時溢滿笑容,欣喜地看著耶律賢,“我可以去嗎?”

衝著那美麗的笑容,無論什麽要求,耶律賢都會答應。“去吧。”

“謝皇上!”燕燕拉著弟弟對他行了個禮,姐弟倆往殿外跑去。

那天賽馬,繼先在燕燕的呐喊助威中,勇敢地衝入前十五,這對第一次參加賽馬的十歲少年來說,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績,因此得到眾多讚揚和皇上的賞賜。

可是,在他帶給燕燕快樂的同時,也帶來了令她痛苦的消息。

賽馬結束後,姐弟倆刷馬時,繼先告訴她,昨夜皇上去過韓府,單獨與韓德讓見了麵,沒跟其他人說話就走了,隨後韓德讓在父兄逼迫下,向韓家祖先發誓要忘掉舊情,效忠皇上。

他真的發誓要忘掉她?!

雖然她早已明白,皇權最終將戰勝愛情,可得知他決定忘掉她,忘掉他們的感情,她還是承受了難以承受的痛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