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雲夢一曲



七襄觀。

夙玄道:“當時,北辰星君與貧道皆觀卦象,她由左側望來,所見的乃是個必死無疑又並非福薄之象;我從右側觀解,卻是個死局逢生之象。所以,貧道才認為,北辰星君與我雖然麵對了同一卦象,卻因為觀望方向不同,而窺到兩個人的命數。”

飛穹不禁道:“真是奇事。”

“還有更奇的。”夙玄道:“此畫中女子,我遇她之時,見她體內埋有奇毒。我若未曾記錯,那毒在商代就已經失傳了,最後一位傳人名為術海。不過也有傳說,是夏桀與末喜之子義軒王子移魂入術海的體內,此後生生世世靠殺人拚屍來延續性命……倘真如此,那女子所中的毒,想必是這義軒王子所為了。而貧道的卦象,或許也正是他二人的命數。”

夙玄不愧為高人,雖不在塵世中,卻學徹天地,博古通今。

“對了,飛穹賢侄……近來有你師兄妹的消息嗎?”

夙玄真人這問題,儼然關乎飛穹過往的傷痕,令他神色黯然下沉,歎氣道:“自那時我與他們分道揚鑣之際開始,就再沒見過,他們也銷聲匿跡了。但越是這樣,我越擔心他們會做出什麽驚人之舉。”

夙玄真人心知肚明,他柔和的慰道:“賢侄不必過於憂慮,貧道的七襄觀,可以作為一個後盾呢。”

傾而,有個弟子過來道:“觀主,門前來了兩人想拜會您,說是您的老熟人。”

夙玄會心的自笑了笑,似乎是知道來者,然而——“這畫不作完我怎能撒手。”又道:“飛穹賢侄,勞煩你先替我接待來客。”

飛穹抱拳,“我這便去。”

卻道當飛穹正要抵達觀門口時,聽得門外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

“師父,夙玄伯伯怎麽還不開門啊,我進去看看好嗎?”

這嬌嫩清澈,不摻雜一絲汙濁之聲,卻是耳熟的很,令飛穹當即一震。

又聞少女道:“師父不回答我,那幫我拿琴好不好,我去院牆裏看看。”

於是就有個粉色的身影霍然躍上院牆,仿佛寥落無人的院牆上綻放出一朵芙蓉,搶了萬千風景。

可惜少女不小心,竟鞋底一滑,從牆頂摔了下來。

“哎呀——!”

驚叫一聲,卻正正落入飛穹懷中,被他橫抱著接下。

“辛夷……姑娘……?”

這場重逢對兩人而言都很出乎意料,四目相視,一時間皆似忘了周遭,隻有對方的眸子在透射著致命的吸引力,令他們深視彼此,忘卻言語,而心湖又不著意漾起圈圈漣漪。

“飛穹,辛夷……”

聞及此聲,兩人才怔的回神,飛穹趕緊將辛夷放下。

“辛夷姑娘,太公道長,晚輩……唐突了。”抱拳致歉,語調也不免僵硬了三分。

辛夷卻如同未經人事的孩子,到師父那抱回自己的琴,巧笑嫣然:“飛穹哥哥也是來夙玄伯伯家裏做客的嗎?”

飛穹答:“在下是前來拜見真人的。”

辛夷詫然問:“這麽說……你們是老朋友嗎?”

“真人曾是在下的長輩。”

“原來是這

樣啊,那夙玄伯伯在幹什麽呢,怎麽讓飛穹哥哥來開門啊?”

這時薑太公捋著胡子道:“夙玄老友,當是在後院作畫。”

看來太公對夙玄真人相當熟悉,他一揮袖間的拂塵,道:“飛穹,請引我二人前去。”

*的水榭中,夙玄真人終於畫完了美人圖,最後簽下落款,招來弟子收拾筆墨顏料,正巧一眼瞅見徐徐而來的薑太公。

兩袖清風,在這山澤潤氣的雲夢之地,更是浩然無束。

“夙玄老友好生雅致,真不愧為文心畫手。”

夙玄熠熠生輝,慈祥的臉掛滿燦爛的笑:“嗬嗬,子牙來了,要不要嚐嚐我徒兒親手炮製的‘碧螺春’?”

同是世外散仙,夙玄比之太公,倒像是年輕活潑了些。

君子之交淡如水,這二人在水榭處飲茶暢談。

而辛夷,則邀請飛穹聽她演奏琴曲。

臨泉而奏,背倚疊石,唯有聽辛夷一段曲,才能深切的體會何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飛穹不由道:“流年似水,如今時代彈琴者已成鳳毛麟角,世人多以箏代之。”

“箏?”辛夷看向他,嬌笑道:“我這些年陪著師父隱居在巫山,都與世隔絕了,也不知道外麵的人不彈琴了,記得商末那時候大家都是彈琴的。”

飛穹道:“琴者,用以娛人,熱鬧不足;用以自閑,又寂寥有餘。或許如此才風行彈箏。但在下覺得,琴奏得正是大千百味,用以演繹世界,再合適不過。”

辛夷嫣然笑著,俏然撥弄七弦。

聲聲寬廣,海納百川;音音清淡,叩擊心弦。

仿是清雲來天地,若有仙風出指頭。

飛穹很精通音律,此刻聽得感慨萬千。

“如風和熙,如雲淡雅,琴曲中隱有桃源之象,辛夷高韻……不知能否請教此古琴之名。”

“芳蕖。”

聽了這名字,飛穹揣道:“莫非這琴是辛夷姑娘蕩舟賞蓮時偶得?”

辛夷詫道:“飛穹哥哥怎麽知道?那天正是我與師姐戲舟蓮湖,不幸迷了路擱淺在岸邊,卻歪打正著的撞見上好的製琴木。我們便以此塑琴,起名‘芳蕖’紀念那個蓮湖。”

飛穹道:“昔年便聞古琴中有材如凡木而音韻繞梁者,今日有幸領略,果真不同凡響。當然,也是得益於辛夷姑娘琴技超群。”

辛夷被誇得微有羞澀,“飛穹哥哥別取笑辛夷了……”

“哪裏的話,在下向來據實所言。”

這樣一說,辛夷又綻開了笑容,猶如滿湖的芳華芙蕖,雖風光盡占,卻不雍容不綴飾,而是清雅廣施。

可笑著,指下的琴曲卻流露出滄海桑田的淺傷。

畢竟,哪怕辛夷再海闊天空,終究是滄海一粟。

“蘭薰師姐,師妹很想念你……”

喃喃著,指間譜出婉轉綿綿的曲調,腹中的千言萬語,盡化為唱響在雲夢澤的一曲歌謠——“岐山你我聚此,花月春風與共。”

“望你聞雞起舞,聽我和月撥弦。”

“怎奈天命不由願,你我乾坤兩地散。”

“朝朝暮暮伴雲煙,歲歲年年守空山。”

“知你光芒萬丈夜璀璨,知我蜉蝣芥子孤燈暗。”

“知你北極不改華光延,知我岐山多舛無人念。”

“蘭薰縱有悔,辛夷卻無怨。”

“物是人非常有之,時過境遷心不變。”

“長琴為君奏一曲,有緣來日定相見。”

青冥穀,蘭薰房內。

蘭薰本還在為函勿的事情而心緒紛亂,哪知突然——“北辰……大人……!”

一聲痛苦的呼喚響在蘭薰耳邊,竟是北鬥七星官搖光。

之前曾讓他安排人去監視暮水閣的,怎料此刻他竟帶著一身疲乏和傷痕前來,一現身便體力不支的跪在地上。

蘭薰心底一凜,衝來跪在他麵前,追問道:“搖光,發生什麽了,誰將你傷成這樣?”

搖光抬起與生俱來的苦瓜臉,此刻那神情簡直苦不堪言,“大人,是……是那個孩子。”

“阿年?!”蘭薰揣測著,恍道:“看來他是挑明了要公然與我對抗,簡直豈有此理!”

搖光喘道:“他借了奇魄琉璃的力量,我輩豈是對手……”

蘭薰真沒想到阿年竟做到這一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低低道:“敢打傷我的人,這筆債我定要討回來,誰替他求情都沒用!”

聽出字裏行間的殺意,搖光心跳一頓,“大人,您是想……!”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蘭薰起身,凜傲道:“暮水閣之事我自來負責,這回就是開了殺戒也在所不惜。”

說罷就要動身,卻被搖光拽住裙角。

“北辰大人!兩千餘年了,您還不想改變嗎?您不可以再快意恩仇了,這和當年在岐山……”

“閉嘴——!”話被打斷。

蘭薰知道搖光要說什麽,說她和封神時代一樣,口口聲聲說興周伐紂,其實是報同門被截教所殺的一箭之仇……這些話說得一句沒錯,所以蘭薰才最不想聽。

“搖光,你快些回去吧,休要話多!”抽身便走。

搖光隻覺得極致的不甘心,強忍著傷痛站起身。

望著化作藍光離去的少女,搖光喟歎著搖搖頭,頭腦中,止也止不住的滲入了當年的記憶片段。

那是兩千多年前封神榜自天界而下之時,他搖光星此前便已是天神,天帝命他安排各新神就位。

就在搖光安排了他的新上級蘭薰後,便被蘭薰的師父薑太公找上了。

太公的話語,而今搖光依然記憶猶新。

——“蘭薰心高氣傲,性如雷火,封神升天,亦不知福兮,禍兮。你雖不露聲色,卻於道法頗有領悟,還望能提點蘭薰,莫要她重蹈覆轍。”

而當時的搖光隻是說:“薑仙人的話我記下了,但我人微言輕,北辰大人未必會聽啊。”

如今想來,還真是這樣,他搖光的一席席明勸暗導,都變不了蘭薰一念孤行的心思。

但是,搖光又能看出來,蘭薰已有變化了,是這個人世在潛移默化的改變她。想來,一切也該與那傳聞中的“竹中仙”有不小的關係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