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真實
在天界的靜謐一角,有處樓閣名為“琅圜”,乃是天帝藏書的禁地。
既然是禁地,蘭薰從不靠近的。可今天她竟中邪一般,膽敢欺君罔上,溜進這琅圜天樓。
樓內光彩變幻,神秘莫測,蘭薰小心的來到至高點。
這裏彌滿了金色梵文,飛舞在整個空間中。半空懸浮著一本書卷——這便是通天徹地主宰一切的“無字天書”。
隻要修改了無字天書,就能改變任何人的命運。
蘭薰走近,每一步都猶如踩到炸藥,心髒忐忑的不堪忍受。
一點點接近,手顫抖的抬起,觸到天書的封皮……
——“北辰星君。”
這春風般的聲音,卻仿佛是斧頭砍在蘭薰身上,嚇得她臉色慘白,甩頭看去隻見竟是昔何站在下方,道:“北辰大人,萬不可如此。”
蘭薰心裏隻覺一萬個奇怪,定下神問:“昔何你怎麽在這琅圜天樓中?”
昔何溫文爾雅道:“在下適才路過此地,感覺到星君擅入,便鬥膽前來阻止,生怕星君罔顧天規,惹禍上身。”
蘭薰暗想是不是巧的過頭了,這琅圜禁地平日哪裏有人光顧,怎麽今天自己一來就被昔何發現了……便道:“為什麽我從前沒看出來,昔何是這樣手眼通天的角色。”
“星君言過了。”昔何拱手,笑道:“不知星君遇到什麽難處,竟然要私看無字天書。”
蘭薰敷衍道:“沒什麽,我不過是好奇。”縱身躍下高台,落在昔何麵前。
“也罷,既然昔何親自進來琅圜勸我,我就從命吧。”
說完便走,清雅的藍色默然離去。
青冥穀,夜。
楚燃竹來到了函勿的宅院內。
他想再問問義父的死因,隻因這晚他思前想後,總覺得義父死得太過倉促,而至於“心髒有疾”這一說法,從前也沒聽其他的郎中提起過。
函勿的房中透著忽明忽暗的燈火,隱隱還有女子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情緒失控。
楚燃竹下意識放低腳步,悄然來到紙糊窗旁,側耳偷聽。
是函勿和休縈。
休縈:“為什麽要隱瞞穀主的死亡真相,函勿,這不像你啊!”
函勿:“……”
休縈:“我都看見了,你和水川閣主商量怎麽欺騙青冥穀眾人!明明是閣主殺了穀主,你還幫她造假脫罪!”
楚燃竹聞之如遭電擊。
休縈:“你為什麽要幹這等沒良心之事啊!”
函勿:“我僅是不願同阿年敵對。”
休縈:“你騙我!阿年隻是個小孩!”
函勿:“你不懂,也不必懂。”
休縈:“我……就算我不懂,可你是大夫,怎能見死不救!”
函勿:“……見死不救……?”口氣突然就冷的懾人:“我還是那句話——前人如此,後人便亦可如此。”
休縈急得都快哭了,“函勿,你到底是怎麽了!!”
“……沒怎麽,我之前也告訴過你,我本來就不是人,如此又何須按照人們自以為是的觀點去做……”
這樣一句話,擴散在漆黑的夜裏,瞬間就凍結了萬物,令楚燃竹無可自控的倒吸一口氣。
然而這暴露了他的蹤跡。
但見三支飛針從窗內射出,疾風箭矢,幸虧楚燃竹警覺性高,千鈞一發的避開。
好險,這針就擦著他的袖子過去的,若真被射中必死無疑。
楚燃竹立刻翻過院牆撤走。
幾乎同時房門被撞開,函勿陰冷的立在門楣下,查看院落。
隻見月色淒寒,樹影斑駁,並無人的蹤跡。
休縈靠來,道:“根本就沒有人嘛。”
函勿沉沉道:“你無須袒護同門,有此般身法者,若不是薑蘭薰,便是楚燃竹。”
休縈心下一凜,慌道:“你想幹嘛呀?!”
函勿冷哼了聲,將休縈推到門外。
“天晚了,你回去吧,不要賴在這讓人誤會我。”
休縈急道:“喂,函勿——!”話還沒說完,函勿已將她拒之門外了。
休縈撲上去不斷的捶打著木門。
“函勿你說清楚,不說我就不走!”
屋內傳來冷冷的一聲:“你若喜歡長立於此,那是你的事。還有,別忘了,你吃進肚裏的那枚丹丸。”
休縈此刻的感覺,無異於獨吞苦果,她該說出一切的,可又隻能將全部的折磨承受在自己身上,眼看著事態一日日的愈加嚴重而無力回天……
“我不回房,我今晚就呆在院子裏!”
她霍然大叫,滿腔的堅定決心。
屋內沒有回應。
休縈的心已經冷透了,但事到如今,哪怕她隻是微弱的燭光,哪怕她會燃燒殆盡,也要竭盡所能的驅散函勿所懷抱的黑暗……因為,新野縣的那位道長說過的——“無懼無畏,情如江濤,方能否極泰來,死局逢生”。
……是姑母殺死了義父……?
徘徊在自宅的楚燃竹心潮難平。
妹妹居然能親手殺死哥哥,不敢置信,也難以置信——更何況水川姑母與義父向來並沒有什麽過節。
驀地,楚燃竹心念一動——難道是與阿年有關?是什麽令函勿都卻了阿年三分……想著愈加感到不測,同時,胸腔也被海嘯般的悲痛撕扯得苦不能言。
扯過窗前的孤燈,望向皎潔的白月,心也隨著燈火忽明忽暗。
時間就在一個人的沉默中逐漸流逝。
夜寒一寸寸滲入肌骨。
——“楚公子。”
不知過了多久,見蘭薰歸來。
“這麽晚了,楚公子怎還不休息?”
聽她問話,楚燃竹神色窒著,須臾才說:“義父的死因……我無法釋懷。”
蘭薰從他緊蹙著的眉頭中看出了憤怒,便問:“難道穀主不是死於心疾?”
楚燃竹沉重的搖搖頭,又道:“與我來。”
蘭薰跟著他去到隔音較好的內室,接下來便得知了函勿與休縈的對話。
這真是雷霆萬鈞,蘭薰又幾曾想到,那個看上去與世無爭的函勿,竟有如此不顯山不露水的殘忍一麵。
蘭薰恍然大悟:“怪不得前日休縈鬱鬱寡歡,頗不對勁。現在想來,定是因為她發現函勿的另一麵,深受打擊吧。”
楚燃竹微忡:“我擔心……函勿會加害嶽姑娘。”
“應該不至於吧,”蘭薰道:“別看函勿不喜表現,可我覺得,他滿心都是休縈。”
但楚燃竹並不放心,操起桌上的幽冥劍就走。
蘭薰剛要跟上,聽他頭也不回的囑咐:“這是青冥穀的事,你留下,莫被牽連。”便出了去。
此刻竟已過了子時,青冥穀裏一片漆黑,隻有銀白的月光為人勉強照出前路。
楚燃竹飛身來到函勿之宅,藏匿在屋頂,探出頭窺向院落中。
——休縈居然還在!
她穿得單薄,而黑夜還無情的冰凍她的身子,
摧殘她的心神。原本粉紅的菱唇,現在已血色盡失。
“函勿……”
終於身體被夜寒打垮了,休縈跌在地上,卻還伸著胳膊,將所剩無幾的知覺灌注在指尖上,想要去呼喚那道門內側的人。
掙紮了幾下,最終極度不甘心的閉了眼。
楚燃竹看著是百味摻雜,便在屋頂上隨意摸了顆石子,“嗖”的將之彈入院落,擊中窗棱。
門立刻被疾推開,函勿滿臉警覺的出屋查看是何人在搗鬼,卻一眼盯住了伏在地上的那抹纖影。
一下子,整顆心就如被夾在了狹小的逼仄中,痛得函勿呼吸驀止。
“休縈——!”
函勿奔到她的身邊跪下,將休縈攬入懷中。
她已凍暈了,唇間傳來微弱的喘息。
“休縈,這是何苦……”
語調中的酸楚,擴散在寂靜的夜下。
抱起她,函勿趕緊進屋去了。
楚燃竹在屋頂盡收一切,正要跳入院中再探,卻聽見身旁一聲嬌俏的私語:“我就說嘛,函勿哪裏舍得休縈受苦。”
是蘭薰尾隨來了,衝著他展露假純真的笑容。
楚燃竹低聲責備:“為何跟來。”
“你緊張什麽,偷偷摸摸的事我幹的也不少,說不定比你們更有水平呢。”說完竟先他一步落入院中。
楚燃竹立刻跟上。
這一黑一藍兩道身影嫻熟的抵達鏤窗外,各在窗紙上戳出個孔,偷窺屋中的情形。
休縈被抱到床上,函勿為她蓋好被子。
觸著她那冷的失去知覺的肌膚,仿佛這寒意能夠滲透到函勿體內,令他四肢百骸都痛得叫囂。
自以為了解她的個性,卻根本未想到,她真的在院落中忍受著風霜的侵蝕,直到體力不支。
“休縈,你這是何苦。”
函勿不禁將她軟若無骨的小手摩挲在自己掌間。
“函勿……”
驀然,休縈的櫻唇中吐出他的名字。
雙眼慢慢開啟,現出嫣然的眸,虛弱的望向床邊的人。
函勿趕緊鬆了她的手,同時別過視線,讓冷淡漠然的神情裹住自己的臉,“休息片刻,你便回去。”起身欲走,卻被休縈緊拽住了手,這刻函勿又是心潮一怦。
彼此觸碰的目光,卻化作傷人的匕首。
休縈堅韌的坐起身,死死拽著函勿,生怕被他拋卻。
“函勿,你從前到底經曆過什麽,我想知道。”
函勿冷道:“與你無幹。”
“與我有關!”從胸腔中真真切切迸出的聲音,填滿了整間屋子,“你就算能騙了別人也騙不了我!自從進了那個地下作坊我就……我就知道函勿肯定遭遇過莫大的不平,比我從前受的那些苦可怕千倍萬倍!”
不愧是休縈,知函勿者莫若於她。這大喇喇的女孩,本不願研究別人的內心,卻唯獨對函勿,她情願花盡心思。
“函勿有什麽苦衷便告訴我,我想知道,我要知道!!”
妍眸被堅定不摧的眷戀染得錚錚切切,手心傳遞的溫度,矢誌不渝。這份感動縈繞著函勿,漸漸的,滲入他早已破碎成朽木死灰的心中,重新嗬護著,溫暖著……
“也罷……”
函勿沉重的落下一聲。
往事不堪回首,但隻有這個女孩,能讓他重拾一切,傾吐一切。
“休縈,你且聽好。我……是個受了詛咒的人,因為這一詛咒,或許我已不再是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