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卦象



此時那道士已為休縈排開了卦陣,置在一張銅盤上。

蘭薰望了眼,霎時倒吸一口氣,停下腳步。

“怎麽?”楚燃竹問。

但聽蘭薰不敢置信道:“死卦。”

楚燃竹微驚。

蘭薰又道:“是死卦沒錯,但又並非福薄。這等叵測的奇象我還從未見過。”

兩人趕緊湊到道士身旁。

這道士沉然對著卦象,若有所思,須臾後才說:“姑娘這卦陣,撲朔迷離。雖無生門,卻死不足而生有餘,處處偶得奇運。”

這套說法與蘭薰的並不一致,蘭薰極度詫然。

道士看向休縈,語重心長道:“請聽貧道一言——無懼無畏,情如江濤,方能否極泰來,死局逢生。”

“無懼無畏,情如江濤……”休縈默默念著,此一刻仿佛眼前的陰霾淡去許多,讓她漸漸能看到自己該走的道路。

同時蘭薰手托下巴,背過身去,低聲道:“奇怪,此卦明明必死無疑,那道士為什麽說不乏生機……”

愈加的不解,蘭薰想問個明白,誰料一轉眼,卻見人來人往中,那個打著招牌的顯眼道士,已然不見半分蹤影。

卻道現在剛過了七夕沒十日,這新野縣又在籌備下一輪的節日祭祀。

街道上不時有祭司們奔走,往來的方向是縣東頭。

三人步到縣東,這裏立著一座地方廟堂,縣民們都滿懷著虔誠與期待,進進出出的。

“明日全縣大祀農神和蠶神,咱們可要準備最豐盛的祭品,這樣來年必能五穀豐登,桑蠶大吉!”縣民是如是交流的。

蘭薰道:“農神確有其人,名為後稷。可那蠶桑之神,本是軒轅時代的神祗,卻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便銷聲匿跡了。導致民間許多處不再祀她,而改祀黃帝之妻嫘祖。”

楚燃竹道:“青冥穀的藏書,有記載蠶神的來曆。”

蘭薰也算是博古通今,自然是知道的,因此隻有休縈好奇的問:“楚燃竹你給我講一講,那蠶神怎麽來的?”

楚燃竹便說給了休縈。

——傳說軒轅時代,一個名為“有虞氏”的部落中,一名男子遠征,家裏唯有一女,因思父心切,就對家中的白馬戲言:“馬兒啊,你若能把我的父親帶回來,我就嫁給你。”

白馬當即飛馳而去,奔赴沙場,帶回女之父。

但少女並未兌現諾言,白馬日漸焦躁,對女嘶鳴。

父親發現異狀,逼問下得知真情,便道:“勿要聲張。”並用箭親自把馬射死,並剝了它的皮晾曬在院中。

某日父親不在家,女兒與鄰家女嬉戲院中,女兒踢著馬皮罵道:“你是畜生,還妄想娶人類女子為妻?”

忽然,馬皮躍起,卷起少女就飛走了。

鄰女趕緊叫來女之父,父親尋去已不見蹤影,直到幾日之後,才發現女兒已同馬皮合化為一隻蠶,正在樹上吐絲作繭。

——此樹就叫桑,桑者,“喪”也。

(取材於《搜神記•女化蠶》及《中華古今注》卷下)

聽了這故事,休縈不禁道:“這姑娘雖然可憐,但也可恨,既然不可能嫁給一匹馬,幹嘛還要騙它,那後續怎樣?”

蘭薰道:“她化蠶後,思念其父,孝感上蒼,被天帝

封為蠶神,民間多稱‘蠶女’或‘馬頭娘’。據說她還曾騎著白馬回到家中,勸父親勿悲。”

“說了這麽多,卻不知道那蠶神長的什麽樣子。”休縈做主道:“進去看看!”

她儼然被那道士勸得開朗了不少,也願意重拾好奇心了。

三人踏入廟中。

兩具塑像熠熠生輝,栩栩如生。

左側的農神後稷和藹可親,而右邊的蠶神……

楚燃竹霎時倒吸一口氣,不由自主喊出兩個字。

——“虞箏……!”

所有前來參拜的人們都向楚燃竹投來莫名其妙的目光,再加上左右兩側的蘭薰和休縈,令他成了整座廟堂的中心。

楚燃竹凝視著蠶女的尊容,驚訝的搖頭,喃喃著:“虞姑娘,在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休縈疑道:“你在說什麽啊?”

但見楚燃竹踏前幾步,跪在蠶神像前,鄭重其事抱拳道:“在下楚燃竹,在此答謝蠶女大人點化之恩!”

眾人都鴉雀無聲的盯著他,沒人明白這內中因由。

於是在出了神廟後,蘭薰將楚燃竹拽到身邊,逼問怎麽回事。

楚燃竹據實以告:“我曾瞞了你私赴岐山,偶遇蠶女大人,她姓虞名箏,對大道頗為參悟。與她一番談話,我受益良多。”

蘭薰不悅道:“你是去調查我的底細嗎?”

“請恕罪。”楚燃竹雖如是說,可語氣一點不像有罪的。

蘭薰也無話可說,反正她的真麵目也已讓楚燃竹知道了……

兩人正談著,卻發現休縈一個人朝一處室外香爐走去,一步一猶疑。

她看見了兩個同齡的姑娘,那背影好眼熟,眼熟的讓她熱淚盈眶。

突然叫出:“小紅,翠兒!”

那兩個姑娘一怔,回頭來,霎時就驚喜道:“妲己娘娘!”

這稱呼惹來了一大片圍觀。

休縈激動道:“真的是你們,小紅,翠兒……”倏地眼淚決堤,撲上去與二女擁抱在一起。

旁人議論:“怎麽喊她妲己啊?”

“就是說,那個*婦妖姬,難道她是妲己的轉世?”

這話入了楚燃竹和蘭薰的耳,兩人驚怪。

休縈哪顧理會那些路人,她抹著淚道:“小紅,翠兒,自翠豔樓倒台,這兩年你們都還過得好麽?”

“嗯,娘娘不用擔心,我們兩個雖然被賣到這新野縣的王員外家,可王家小姐對我們照顧有加,算是不錯。倒是娘娘您,這兩年怎麽過來的,感覺變了好多。”

休縈泣道:“說來話長,我現在已是江湖中人了。我已改叫嶽休縈,再不是翠豔樓的那個再世妲己!”

這下旁人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妓女從良啊!不過長這麽標致,也怪不得會被譽為再世妲己!”

後來,在新野縣的食樓中,休縈和兩個姑娘說起了往事。

原來她兩人原是侍奉休縈的侍女。

翠豔樓的老鴇有些文化,想讓風姿撩人的休縈接她的班,於是請老師教她詩詞歌賦,琴瑟琵琶,最終如願以償的將休縈打造為晉城頭牌歌伶。又因為休縈原本姓蘇,便捧她為“再世妲己”。

當年的晉城,這位“妲己娘娘”比太守還有名氣。

晚,休縈都坐在雍容華麗的軟榻上,琵琶半遮容顏,高歌一曲《鳳求凰》。

嫖客們殷勤奉承,相競送上綾羅綢緞金銀珠玉。葡萄美酒灑了羅裙,樓內燈火通明,好一派紙醉金迷。

可是,美麗也是種罪惡。

橫禍飛來。

那是兩年前,休縈十六韶華,正是女子最美之齡。晉城新來一位皇親叫“福王爺”,他慕名登臨翠豔樓,一眼就看中了休縈,這便自稱“再世紂王”,向老鴇提親。

老鴇見錢眼開,就這麽當著休縈和眾多嫖客的麵,說什麽明晚有場曠世奇緣——再世紂王和再世妲己的千年姻緣一夜圓。

休縈簡直嚇傻了,趕緊連夜逃出晉城,化身流浪歌女遠走。

而那翠豔樓,也因得罪了王爺,落得個可想而知的下場。

“對不起,小紅、翠兒……都是我逃跑害了你們!”

故人重逢,時過境遷,休縈涕淚連連。

二女道:“小姐別這麽說,那是鴇媽媽咎由自取!倒是小姐後來怎樣?”

休縈道:“後來我流浪中原,被一群流氓強擄,正要貪我便宜的時候,有位俠士出手相救……”說到函勿,休縈突然哽住了,不覺間想到那間作坊和裏麵的種種……休縈掩麵大哭起來。

二女詫道:“小姐這是怎麽了?”相繼安慰休縈。

楚燃竹和蘭薰觀察到現在,便更加確定怕是函勿藏有什麽石破天驚的秘密,被休縈發現,令她裏外不是人,苦楚傷悲。

一場茶飯之後,小紅、翠兒兩個丫鬟必須回主子家了,緣散於此,她們與休縈互道珍重。

眼看這新野縣也逛遍了,三人回返青冥穀。

不想今日青冥穀來了位客人——暮水閣主水川。

持著桃花扇,嫵媚動人的水川,亦是暮夏時節穀中的一道風景。眼含笑意,眉間輕揚,卻在瞅到蘭薰的時候,萬般風韻都凍結為一張恐懼尷尬的臉譜。

蘭薰主動迎向她,笑道:“水川閣主大駕光臨,蘭薰有失遠迎,實在對不住。”故意行了個大禮。

休縈也如法炮製。

楚燃竹端然抱拳,“參見姑母。”

水川趕緊強笑道:“不必客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嘛。怎麽,你們三個今兒是去哪了?”

休縈道:“我們上新野縣轉了轉,閣主您是有事嗎?”

水川假嗔:“瞧休縈這話說的,敢情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又笑道:“我最近忙裏忙外的,聽說兄長身體抱恙,這便來探視他。竹兒,快些帶姑母過去。”

這之後在端逢的房裏,聚集著眾人。

水川來到床頭坐下,握住端逢的手,道:“近來雖然有些波折,但兄長萬不可動氣傷了身體。”

端逢躺在枕上,笑望水川,有些虛弱道:“為兄不會輕易倒下,否則豈不是辜負了舍妹的一片心意。”

而在旁側待命的函勿說:“魂斷草的藥效尚可,但穀主心中一直掛礙諸事,積憂不散,所以才痊愈緩慢。”

水川便道:“所以兄長,函勿的話一定要聽!就算你事務繁雜,不是還有風兒和竹兒麽?”

這對兄妹暢談了好久,水川才離開青冥穀,回去暮水閣了。

卻是這時蘭薰還料不到,一場劇變就此降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