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懸壺濟世
青冥穀。
地下作坊中。
函勿來到牆壁前,扯開其中的一道簾布。
裏麵竟然還有個內廳。
休縈頓時就倒吸口氣,卻奮力壓住心緒,隨著函勿步入其中。
詭異的燈火在昏暗的內廳灑下圈圈光暈,每一叢火光聚集處,都是——“唔——!”休縈反射性的捂住嘴和胸口,胃裏一陣惡心抽搐,甚至險些吐了出來。
一排排的血池,那裏麵,有的盛放著數百顆心髒,有的是肝肺、脾髒、腸子……全部的人體器官都被搜集到這些血池裏!羅列得整齊有秩。
“怎麽樣,害怕麽?”函勿緩慢的詞句,冷冽到心底了。
休縈看向他,他那一平如水的瞳眸和毫無表情的麵龐下,卻好像藏著深深的波瀾。
“休縈,我想知道,現在你害怕我麽?”
休縈隻覺得渾身上下都冷的不對路,她壯膽道:“不可能不怕,但……如果事關函勿,我定要知道清楚!”
函勿笑了,那弧度蕭瑟的有如秋末殘華,“休縈……有些許令我意外呢。”
休縈問起:“這些人體器官是做什麽用的?還有,都是從哪兒來的?”
函勿偏偏不答,轉身就邁出這間內廳。
休縈忙挪步跟上,卻覺得腿裏灌了鉛一樣的重。
回到大廳中,函勿又來到另一張布簾前,掀開一瞧,內中竟又是個內廳。
休縈不禁道:“青冥穀地下怎麽會有這種地方,是不是連穀主都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建起來的,這怎麽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我建造這作坊之時,端逢穀主還未出生,他的祖父因發現我的秘密,就再沒能離開此地。”
休縈猛地栗然,仿佛也看到自己的下場般,卻還是不能自已的走入內廳。
同樣,恐怖而作嘔的一幕,讓休縈如坐針氈。
——這次是滿屋的白骨,有成人的、小孩的、老人的……說不定這之中的一員,就有端逢穀主的祖父!
“休縈,你還想再參觀其他房間麽……”
這諷刺又融著濃厚淒愴的聲音,回蕩在詭譎的石屋中,像是惡靈在*休縈的耳畔。
她早就承受不住這地獄般的場景了,五髒六腑都像被殘酷的利刃割著。
“函勿你實在……那上次的鮫人呢?你不是說你去南海尋找鮫人了嗎?到底找到沒有?!”
“我將她帶回來了。”冷到極致的言語,擊打著休縈的承受力,“她的鱗片,我已研磨成藥粉;至於雙目,亦做成奇藥。”
“你把她的眼睛挖了?!那她人呢?!”
“就在我的藥爐裏。”
聞言,休縈被擊打得體無完膚,當場顫抖起來——函勿他竟然把一個生靈活活丟到沸水裏蒸煮!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懸壺濟世的函勿嗎?
休縈喃喃:“不可能,不可能,函勿你竟然做了這樣的事……你回答我!這些器官和白骨都是哪裏來的!!”
冷冷哼了一聲,函勿道:“若我告訴你,這些人都是我殺的,而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做這些事,用他人的骨骼、血肉、器官來拚湊一具完整的身體……那麽休縈你,現在究竟是何種感受,我想知道。”
休縈一時間完全無言了,她怕、她恨、她不能接受——卻惟獨不嫌惡眼
前的人,隻是覺得殘酷。
真殘酷啊,為什麽要讓她知道這些呢?她所感激依傍甚至傾慕的函勿,竟有如此黑暗不堪的一麵。這讓休縈怎能泰然麵對?!
“我,我……”休縈歇斯底裏道:“我不想聽你的解釋,我隻知道你不能再這樣了!我要……我必須要阻止你!”
轉身便跑,誰料剛跑了十幾步,突然胸口刺痛,全身癱軟。
休縈大驚:“我……我這是怎麽了!”
身後函勿悠然的聲音,對她而言摧折萬分。
“你中毒了。”
休縈勉強轉過身,虛弱的看向函勿,“你居然對我下毒?!”
“並非我故意為之。”函勿道:“我常在此間煆燒蛇煉草,時日久了,蛇煉草的毒便彌漫在整間作坊內。除我之外,誰若吸入了此毒,尚還走不回房中,便會死於通道內。”
“函勿你……!”休縈顫顫發抖。
函勿閑散的走到她麵前,俯視這張姿色萬千卻滿臉不甘的容顏。她確實美,怪不得曾是花街柳巷的狀元,然而,又美的不俗。
函勿還舍不得置她於死地。
霎時便將休縈攔腰一抱,休縈尚錯愕之時,嘴唇便被函勿的唇硬生生堵住了。
她想呼喊,可嘴裏被塞入不知什麽丹藥,休縈一情急吞了下去。
她趕緊掙開函勿,抓狂的摸上自己的喉嚨,叫道:“你喂我吃得什麽?!”
“解藥。”
“你騙我的!分明是毒藥!”
“確實是解藥,”函勿淡定道:“現在你便可以安然的離開此地,但若是將今日之事泄露半個字,你將當場七竅流血而亡。”
語至末尾,冰冷的已不須質疑——這不是恐嚇,而是真真正正的威脅。
這一刻,向來沒什麽眼淚的休縈,也泫然欲泣。
原來,自己還是兩年前那個流浪於地獄的落魄歌妓,一點都沒變……以至於整整兩年,她都以為,函勿在人前的一麵就是真正的函勿。
卻說楚燃竹和潮風找了良久,詢問了同去尋找函勿的門人們,卻都一無所獲。
且眾人還都說,今天沒看見函勿出穀去。
楚燃竹正感到困惑之時,見休縈的身影從某處樹林中穿出。
潮風立時喊道:“休縈你知道函勿在哪嗎——?”
休縈聞聲顫抖了下,她的這種表現令楚燃竹生疑。
隻聽休縈道:“函勿在——”突然想到函勿的警告,趕緊改口道:“沒、我沒看見……”
楚燃竹上前,來到休縈麵前。
漆黑的瞳中發散的那種目光,休縈平日裏直視無妨,可現在卻心虛連連,低頭掩飾異樣的臉色。
“嶽姑娘,你可是有何不妥?”
“沒什麽。”休縈答完就趕緊越過他,匆匆消失了。
遠望著那道融於層層碧色中的淡紅身影,走得倉促卻又失魂落魄。潮風不禁道:“哇哇哇她這是吃什麽藥了!平常最能鬧的不就是她嗎——!?”
楚燃竹想了想,說:“函勿還在穀內,去嶽姑娘出現的方向找。”
潮風雖然不明白原因,卻還是同去了,果然走了沒多久就碰到了函勿。
潮風可算鬆了口氣,趕緊道:“函勿,快去看看我爹!”
函勿淡定平靜,不
管到哪裏都能迅速的適應現狀,“詳情我已經聽休縈說了,兩位少主無須擔心,穀主之症,乃是服食魂斷草後的正常反應,其實是病情好轉的征兆。”
這一說法對潮風而言就是喜從天降。
“太好了函勿,真有你的!料事這樣準,不愧是神醫!”
函勿拱手,“大少主過獎了,不過還是容我再去看看,為穀主開些滋養的藥方。”
“好、好,有勞有勞!”潮風手舞足蹈的。
然而楚燃竹的目光自方才開始就沒有離開函勿,他道:“適才偶遇休縈,見她神色凋淒,函勿可知曉原因?”
函勿略搖搖頭,無奈道:“休縈生性想法多變,而我又喜歡生搬硬套,幾言不合下來,就成了如此模樣,還真是苦惱。”
他不論是言辭還是神情都無懈可擊,楚燃竹也拿他沒辦法,隻得連同潮風與他共同去端逢那裏了。
其實,懸壺濟世也好,貽害萬家也罷,追根溯源說到底,還是出自一己心念。
隻是如函勿這般於人前笑者,於人後,又是笑還是哭呢?
休縈她現在還不知道。
但終有一日,她會清楚的看見函勿所背負的一切——那是不由分說的命運枷鎖,是不容辯解的惡毒詛咒——進亦維穀,退亦維穀。
經過函勿的調理,端逢的病情日漸好轉。眾人都說不出的高興,卻唯有休縈,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加愁眉苦臉。
楚燃竹不時觀察休縈,多智如他,自是判斷的出,休縈這樣絕非是與函勿鬥氣。他幾番旁敲側擊欲探口風,可休縈就是不說。
而蘭薰,終於暫時放下自己紛亂的心緒,再麵對楚燃竹時,竟顯得和以往沒什麽不同。
終於數十日後,休縈的精神似乎已到了崩潰的邊界。
蘭薰隻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邀休縈去城鎮上散心。
於是,蘭薰和楚燃竹陪著休縈,來到青冥穀附近的新野縣。
新野縣地處丘陵,風水很好。縣城不大,卻暫住了不少走南闖北之客。
街道上人人笑臉盈盈,便更襯托了休縈的格格不入。
她並非害怕,而是焦急,更是擔心函勿在一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最後落到萬劫不複的下場……
——“看相占卜,五行易數八卦風水——!”
迎麵走來個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慈祥和藹,清風玉骨,手持“十言九準”的招牌,滿街吆喝。
“窺命途,卜凶吉,導人心中之惑,解人燃眉之急!”
聽了後兩句休縈也不顧那道士的真偽,就上前擋了他的路。
道士彬彬有禮,問:“這位姑娘是有心事吧,是否允許貧道為你分憂解惑?嗬嗬,不收錢的。”
休縈道:“您幫我吧,給我占一卦看看!”
“如此,請姑娘與貧道去路邊吧。”
遙看著休縈和那道士走向路旁,道士似要動用卜術,楚燃竹和蘭薰不由交換了目光。
蘭薰道:“卜者決疑,不疑不卜,看來休縈遇到的不是小麻煩,卻苦衷甚大,不肯明說。”
楚燃竹道:“嶽姑娘之事,定與函勿有關。”
蘭薰道:“先聽聽那個風水先生要如何說,我觀此人胸有清氣,不似街頭擺攤子騙錢的。”
兩人輕聲靠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