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局中局



天泱殿祭壇上。

潤玉滿腹劫後餘生之感,衝向太祀,撲到他身上。

“爹!爹——!”

太祀很不易的定下神,才滿眼驚喜的擁住她。

“潤玉,你怎麽樣?”

“我沒事。”

小六也在一旁,這方舒了口氣。

父女二人環顧起祭壇的四周,人們都已經去追楚燃竹了,這裏唯餘滿地的屍體。

壯麗興盛的天泱殿,竟在這短短幾日,血流成河,千瘡百孔。

太祀喉嚨哽住,這叫他如何對得起門下弟子,如何對得起曆代祖考,又如何對得起天泱的多年基業。

小六小心勸道:“殿主別太難受,天泱殿會恢複往日之狀的。”

潤玉也勸:“劍丘說得是,爹還可以東山再起。”

突然不知哪裏傳來一聲——“是能東山再起,不過這殿主之位,也該換個人*了。”

三人心下一凜。

竟是疆塬,悠閑風雅的持著他的白玉圭,緩緩登上祭壇。他那朦朧的淺笑中,不懷好意的因子昭然若揭。

太祀冷道:“你想趁亂造反?!”

“哎——殿主此言差矣,這不叫造反,而應說是——造勢。”

話音剛落,隻見數百名天泱殿弟子手持刀劍從四麵八方團團湧來,將祭壇包圍的水泄不通,不少人還挽弓拉箭。

“你……!”太祀吼道:“本座在此,誰敢造次,都給我退下!”

怎料人們都鄙屑的笑著,無動於衷。

太祀慌了:“疆塬,你——!莫非今日是你引狼入室?!”

“殿主好腦筋。”疆塬的嘴角裹起狷狂的冷笑:“承蒙殿主抬愛,疆塬我才有今天。念在您曾是我上司的份上,我給你們兩條路。第一,被當場誅殺;第二,成為我的階下囚。”

無限的冰冷包裹了三人,他們終於明白了,疆塬為何屢屢挑起天泱殿與青冥穀之爭——不就是為了借刀殺人,他疆塬就可以暗中培植第三股力量取而代之!看來青冥穀的大火,就是疆塬派人放的!

當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

太祀豈吞得下這口氣,他正要拚個玉石俱焚,卻被小六拉住。

“殿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而潤玉也萬分不甘,卻隻有保住性命,才能助太祀東山再起。

太祀此刻的感覺就如受著淩遲,每吐出一個字,就多被剜一刀。

“好……疆塬……這殿主就……讓與你!”

聞言,眾人高呼。

疆塬更是故作大度的笑言:“好好好,識時務者為俊傑。那麽從今日起,你等就得聽我的了,如敢忤逆犯上,我會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祭壇響徹震耳欲聾的擁戴,所有人都在慨然樂道,唯有祭壇中心的三人,幾乎是欲哭無淚……

……什……你是什麽人……!

楚燃竹昏昏沉沉的意識中,漂浮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是個男人。

他在說:“青女已死了,是被八荒散人害死的,你知道嗎?!峴山門全滅,是因為那些弟子該死!青女的三魂七

魄被打散,你為什麽不去將之全找回來!難道,你隻是因為岐山上那個乳臭未幹的小姑娘,為了你一己私情,便忘記了青女,背叛了青女?!”

不知他在說什麽,就如一隻爪子在撕扯摳撓著楚燃竹的大腦,令他痛不欲生。

他隻能歇斯底裏的大吼。

怔的一下,坐起身來,帶著滿頭虛汗,楚燃竹發現自己是在臥房之中。

稍一環視,便瞅見函勿正在桌案處研磨藥材,而蘭薰坐在床畔,頭趴在床上淺眠。

這會兒蘭薰也被弄醒了,揉揉眼睛看向楚燃竹。

“身體如何了?”

楚燃竹用力憶及之前之事,卻覺得恍惚一片,唯有無情的劍戟和滿眼腥紅……後來,似乎是看見蘭薰來到他身前,便體力不支倒下了。

函勿道:“你已飲藥,應無大礙,當專心靜養,切勿如今日一般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大喜……大悲……”楚燃竹喃喃,亦是愧疚的問起:“我之前發生何事?是否亡去他人性命?”

函勿道:“先行靜養,日後再說,我去熬藥了,你好自為之。”

他出了去。

屋內,蘭薰帶著臉倦意問道:“青冥穀大火後,天泱殿是否又來造次?”

楚燃竹點頭。

“如此說來,你便是那時失了心智,直到現在?”

他又點頭。

“蘭薰姑娘,我究竟做了什麽?”

蘭薰道:“往者已往,已不甚重要,我但想聽聽,你在一片混沌中有沒有感覺到其他。”

楚燃竹好好想了想,說出幾件令蘭薰震驚的事。

他似乎有兩次是半清醒的,知道麵前之人是太祀和潤玉,他本想殺戮,可不知為何拿劍的手竟好似有千斤之重,而潛意識又在阻止他殺害這二人。

然後就是方才在夢境中聽到的對話,楚燃竹盡可能完整的告知了蘭薰。

又是“青女”,一聽這名字,蘭薰又險些跌在地上。好在楚燃竹即時穩住她,令她平靜下來。

“噢,對了。”蘭薰從床頭櫃的下層端出一柄寒光鋥鋥的劍。

正是幽冥劍。

“楚公子,你這把劍是從哪裏來的?不知怎的,我覺得這劍……似乎被人下了什麽咒法,能吸噬人心,施以魔性。”

楚燃竹的心失跳一拍,他忙接過幽冥劍來,好生打量了一番。這柄劍已跟隨他多年,他從沒懷疑過這劍另有玄機。

“楚公子,可以回答我嗎?”

蘭薰耐心的詢問,那眼神卻是極其想要知道答案。

楚燃竹回憶道:“幼時我隨穀中長輩去剿滅妖禍,曆練本事,遇上一位雲遊散仙,稱與我有緣,贈我此劍。”

蘭薰若有所思:“我倒覺得,這劍不像仙道之物,反有股魔氣若隱若現。之前雖沒有察覺,但今日,似乎……罷了。”言語至此,蘭薰右手揮出一片凜光,將幽冥劍裹住,逐漸滲入劍中,“我淨化了此劍,將魔氣暫且消去。”

聞言,楚燃竹不禁頹然道:“我好像……殺了很多人,不知潤玉和太祀殿主怎樣。”

蘭薰一怔回神,少見他的語氣這般歉疚傾頹,也是啊

,他做了天人共憤之舉,卻隻能記住大概的輪廓,任若有若無的記憶折磨他的全身。

“楚公子,與天泱殿的恩怨至此就告一段落吧,重振青冥穀才是當務之急。”

楚燃竹忙問:“義父怎樣?”

蘭薰如鯁在喉,這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楚燃竹喃喃:“義父的身體,已大不如從前了吧。”

“是……”蘭薰道:“對了,之前函勿與我談及此事,說若要為穀主調製滋補的藥品,尚還欠一味奇藥,名為‘魂斷草’。”

“如何尋得?”

“此藥極為罕見,隻道是性喜陰濕,且蓬萊仙洲才有……”蘭薰欲言又止。

常言道:方從海上來。可茫茫煙濤中找尋一座時隱時現的島嶼,談何容易。

楚燃竹道:“不論如何,我要出海試試。”

蘭薰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一起去。”

“多謝蘭薰姑娘。”

楚燃竹的心頭漸漸生起些許暖流,滋潤著五髒六腑。眼前的少女,雖然總刻意與人保持朦朧又微妙的距離,可其實真正的她,不乏善解人意……

“對了,”蘭薰笑道:“此事需要驚動潮風麽?”

“不必,留他在穀中照顧義父也好。”

“那楚公子先休息幾日,屆時叫上蘭薰便可。”

如此約定妥了,蘭薰便留楚燃竹一人在房中靜養。這時的她,真難以料想到,幾日後的蓬萊之行,就是赴龍潭虎穴走一遭,甚至牽扯出那甚多……

妖界,忘憂城。

城心樓中。

雷坼將一些可疑的木偶一一擺放在張偌大的案桌上。

“這邊幾個,就是前些日子在蛤蟆精的白頭山碉堡裏搜羅的;那邊幾個,是我暗探懷恨鎮時候發現的。這些呢,都含有蛤蟆精的妖氣,他夠狠,雕這麽多人偶還灌進去自己的妖力!雖不知道究竟想幹嘛,不過這手筆可大的嚇人!”

聽著雷坼的叨咕,旁邊的女子也仔細查看了這些木偶,雕刻得倒是活靈活現,倒難得負蟾身懷如此絕學,隻可惜用錯了地方。

“雷坼,你適才所言的懷恨鎮,餘早年曾居於那處,隻是那鎮妖言甚昌,邪風過重。凡常年定居那裏的妖類,幾乎皆是心胸叵測,狡詐非常,無半點憐憫之心,甚至以欺淩他人為樂。”

女子說著,捋了胸前的發束。她的臉,隱匿在亮白色的馬皮鬥篷下麵,看不見表情,但那如水清然的語調,已無餘的飄散在整個大廳中。

雷坼不屑的笑起來:“我真是受夠蛤蟆和那個冰女了!自從上次我和飛穹前後夾擊他們未成,他倆被素衣道人救走後,成天跟我玩捉迷藏!”

女子笑道:“雷坼說得困難,卻還不是沒花幾日,就追查到了懷恨鎮?”

“那是他們倒黴,遇上老子!”雷坼耀道:“之前在蛤蟆身上灑了我親釀三百年的香酒,那香味啊經久不消,我當初釀它就是用來跟蹤人的!再加之我的豺狼鼻子……哼哼,除非他們躲到人間去,否則想不被老子找到就是白日做夢!”

女子笑道:“不愧是雷坼,有你與飛穹相助,餘相信,終有一日會將那二人繩之以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