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半日閑人
是潮風找來了,雪葵自語道:“潮風哥哥……”便穿出臥房去開門。
潮風狂錘著木門,霍然聽見開門聲,然後吱呀一聲開了,潮風趁熱打鐵道:“你這個死——”刹住了,因為眼前站的是雪葵,帶著天真無邪玲瓏溫暖的微笑,仰視他。
潮風心潮一湧:“雪葵你沒事吧?!”撫起她的雙肩,像檢查古玩是否損壞一般將她上上下下打量幾遍,“剪滌那女人沒把你怎麽樣吧?”
剪滌這才頹然的走出臥房,單手倚靠著門框,無精打采道:“風兒,你帶雪葵姑娘去玩吧。”
“哼!”潮風罵道:“你到底幹了什麽從實招來!”
他氣勢犯人,剪滌總不是對手,時下語結道:“風兒誤會了,我適才隻是……”
“別這麽喊我!你又不是我娘,不配叫我風兒!”
剪滌尷尬難當,雪葵便道:“潮風哥哥……”
“啊?怎麽了!”潮風的注意力趕緊回到她身上,一絲不願怠慢。
雪葵說:“其實,是主母說這個鐲子好看,想送給雪葵……”抬起胳膊,微挽了袖子,將腕上紅色的寶鐲給他過目。
可潮風僅是瞥了眼,便擺出不屑的神情說:“別跟她扯上關係,拿她的手軟。”又把自己的袖子一抬,說:“你要是喜歡鐲子我送你!看這個,不比她的好看一萬倍!”
隻見潮風的左手腕上戴著一枚藍色鐲子,那顏色罕見極了,如同深海之色渲染在雪地間一般,深邃迷人。一眼看去,仿就能被吸入無邊幻境一般不可思議,令雪葵歎為觀止,怔道:“真的……好漂亮……”
“嘿嘿,漂亮吧。”潮風一邊哄她,一邊心花怒放。
不想剪滌再一次壞他事道:“風兒萬不可如此!夫君曾講過,你那鐲子是你從娘胎裏帶出來的!”
“你——!”潮風隻覺當頭一棒,喝道:“關你什麽事!”
雪葵一聽怎還有這等奇事,那便說明潮風天生便與這鐲子有說不清的關係,如此怎還能據為己有,便推脫道:“潮風哥哥,既然這樣,雪葵還是不要的好。”
“你可別聽那個女人胡說。”潮風忙解釋。
雪葵道:“我……真的還是不要了吧。”
見她勉為其難的模樣,潮風也無法逼迫,便道:“那好那好,你要是喜歡啥盡管找我,我帶你去集市上買!”
“好。”雪葵嘴角的弧度甚是可愛。她心想潮風哥哥真是好人,對自己這麽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麽。
然後潮風又怒視了眼剪滌,對雪葵道:“咱們走,繼續摸魚去,別理她了。”拽起雪葵寬敞的袖子,將她帶走。
雪葵回看屋內,剪滌依舊靠在門框上,失神的雙目宛若沒有靈魂的皮偶,甚至在春意盎然的穀中,顯得越發深沉,格格不入。
星夜降臨穀間,幽深靜謐,螢火蟲在林間漫漫飛舞。溪水之上,朦朧的月光跳躍出斑駁的金色,伴著清雅蟲鳴。
如此怡情閑淡之境,人間
又有何處可比。
樹影傾斜,竹葉沙沙作響。
溪畔,楚燃竹與蘭薰歇坐著,麵朝夜晚的溪流景色。
微風吹拂,青絲蕩漾,蘭薰伸手理了理頭發,又俏皮的拾了塊石頭丟進溪中。
“咕咚”一聲,仿借著這聲音回到童年……童年就在岐山,與辛夷師妹一起,圍著師父打鬧;然後,把自己精心製作的點心捧到那片竹林裏放著,想讓竹中仙也嚐一嚐……
這時,溪水那邊,傳來飄渺的歌聲。
“淒淒迷迷怨怨,進進退退停停。生死玉碎何懼,隻歎孤身飄零……”
歌聲幽遠空靈,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愈來愈近,便愈來愈牽動心魄。
兩人看去,見溪對麵有個女子正沿溪而行,和月吟唱。她身上隻著了件單衣,披頭散發,雙腳也赤著。月光鋪在身上,倒似仙女下凡,可望而不可即。
蘭薰喃喃:“分明佳人,卻要唱如此魂斷神傷之曲。”
楚燃竹輕應一聲,又稍高聲道:“嶽姑娘!”
對岸的女子即刻停聲,朝這邊招招手喊道:“二少主,蘭薰姑娘!”這聲音如同兩塊上好的玉玨相撞,清脆的無一絲雜質。
楚燃竹道:“嶽姑娘,穀間夜涼,你盡早回房歇息。”
女子道:“謝過二少主!”便繼續行程,吟唱著遠離了。
“搖情月,照別離,落花痛,流水疾,影伴身,袖伴舞。本是重重恨無數,一朝化作煙和霧……”歌聲漸遠。
蘭薰霎時忍俊不禁:“聽她前半闕那麽蒼涼,本以為後半闕更甚,誰想筆鋒一轉,重重怨恨化作煙霧,茅塞頓開了!白害得我剛醞釀出點愁緒,搞了半天是欲揚先抑呀!”
楚燃竹道:“嶽姑娘為人直爽,吟歌亦不悲淒。”
“哦?可否說說她的來曆?”蘭薰很有些好奇。
接著,便聽楚燃竹說:“嶽姑娘生於晉中,從小便是歌妓。後樓內遭變,她流落到中原一帶,靠賣唱為生,又被當地惡霸強擄,正逢函勿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將她帶入青冥穀。”
“函勿……又是何人?”
“是我青冥穀的郎中,醫術超群,擅長毒針暗殺。此人的心思都藏在心底,唯與嶽姑娘無話不談。”
聞言,蘭薰玩笑道:“你們青冥穀真有趣的緊,形形色色,什麽來曆的都有!”
話音落下時,蘭薰卻陡然感到身旁之人整個黯淡下來似的,一種窒息擴散開來,令她頗為不自在。
蘭薰心底恍然察覺,便解釋道:“楚公子,蘭薰方才出言並沒有多想。隻是,蘭薰確實想知道,你真正的身世。”
空朦夜晚,溪水長流,月色淒迷,晚風蒼涼。
楚燃竹喃喃:“我自小便在青冥穀長大,隻知道端逢穀主非我生父,先夫人也非我生母。至於剪滌義母,隻長我十歲,卻待我有如己出,亦不知我親生父母可還在世……義母也曾言,我是她在荊楚之地的竹林中拾來的,我這遂自名為‘楚燃
竹’。”
口氣很平淡,就像在陳述一件捕風捉影的事,蘭薰聽在耳裏,感同身受。
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啊。
“我也是打小被父母拋棄的,幸好師父撿到我,否則我活不到今日……”蘭薰不禁追憶道:“原來你是在竹林中被拾到的,其實我也與竹林有些淵源。小時候在岐山修行時,我總愛一個人偷溜到竹林裏,和那個人說話……”
楚燃竹驀地一顫,這刻,隻覺得深心處有什麽東西鬆動了,像是門鎖滑落,一扇門慢慢的開啟。
他竟脫口而出:“竹中仙?”卻不知為何,自己會驀地想到這一名字。
蘭薰道:“我們岐山的人,確實稱他‘竹中仙’,我一直覺得他在我周圍,可他從未回答過我,我也從未真正見過他……”說到這裏,猛然全身一顫,蘭薰愕然道:“你——你怎麽知道竹中仙?”
“……我……方才此念頭一閃而過。”
蘭薰霎時就呆了,眸底深處,除了愕然,似乎還多了一縷不易察覺的疑惑。
……楚燃竹,你到底是誰?竹中仙的事,你怎麽可能知道?難道你會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蘭薰慨然神傷,退出了思緒。
是的——過往、岐山、故人——這就是心中之結,亂如麻,一碰就疼。每次她的思緒挨到此處,她都像蝸牛一般縮回殼中,一邊忍受痛楚,一邊不敢再觸。
“不說這些了,”蘭薰勉強綻開蕭條的笑,仰望天空,“今日繁星滿天,何不觀觀天相呢?”
楚燃竹也仰頭看去。
朵朵玉百合鑲嵌於天湖,有亮有暗,就如冷暖自知的人世。
看向紫微鬥,楚燃竹道:“紫微鬥陣的三顆煞星……”
“就是七殺、破陣、貪狼?”蘭薰自是了然。
楚燃竹道:“少時聽聞,這三星若在命宮三方四正會照,則天下必將易主,絕無例外。”
“楚公子知道不少嘛。”
楚燃竹沉道:“穀內會相星者,曾言,我便是煞星之命格,想來是災禍的源頭,牽連不幸於他人。”
蘭薰微愣了下,轉瞬笑著安慰他:“區區星象,怎能與大千世界相提並論,楚公子不必在意旁人之言。”又看向北方的天空,那裏七星連珠,勺子的形狀頗為鮮明。
“那是北鬥七星,”蘭薰指著天空說:“這七顆從首至末,是叫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
楚燃竹看去。
又見蘭薰向不遠處指去,“還有兩顆星辰,也屬於這一鬥,你看那,一個是洞冥,一個是隱——”正要說“隱元”,忽見隱元星驟然自天空劃落,朝東南方跌了下去!
蘭薰心下一凜——隱元星君怎麽這個時候下凡人間,難道出了什麽大事?!
立刻站起身來。
“楚公子,我有急事,暫且失陪了!”
倏地一道藍練,蘭薰縱身飛躍,朝著隱元星墜落的方向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