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審案



江北第一家洛家受審,可是小城裏的大新聞,早就聽說了洛家得罪了朝廷,今天太子殿下要開庭審理呢,人們口耳傳誦,今天的鳳凰城衙可是異常熱鬧了。

又說浸月一行四人,幾天的牢獄生活,麵容都憔悴了幾分,不過倒是從容淡定。浸月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江雲天和葉荻。

爹肯定是想到辦法了,不然這無意義的審案他一定不會來。

望向葉荻的時候,葉荻也在看浸月,浸月還是浸月,隻是葉荻的眼神卻不那麽相同,柔情依然,卻多了更多複雜的意味。

浸月,如果我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我又有什麽資格去愛你,你看出了朝廷針對的是葉家,聰明如你,是否又明了到底又為什麽要針對我們呢?

“洛延壽,你可知道你所犯何罪?”慕容雲陰不拍驚堂木,也甚是威嚴。

“草民隻求死個明白。”洛延壽看著慕容雲陰,硬氣地說,希望他不要忘了他們的約定。

“那我就讓你死個明白,來人啊,把織錦呈上來。”

洛延壽現在雖是知道了是錦時在織錦上做了手腳,但確實是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差池,怎樣的改動,把自己逼到這個害人害己的境地。

當那匹織錦展開在眾人麵前的時候,還是讓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讓人震驚的不光是它的華美,而是,它的圖案,曾經對於這個國家的所有人都是那麽的熟悉。

那精美的錦緞上時一隻飛翔的朱雀,與鳳凰狀如錦雞,五彩羽毛不同,其身覆火焰,終日不熄。

這分明是鍾離國的神獸,卻出現在了敬獻給鏡國的織錦上。這簡直就是挑釁。

洛桑梓的臉上卻閃現出了讚許的表情,這麽美的圖案,錦時,這天下怕是沒有第二人可繡出來了,那火焰仿佛要把這匹錦給燃燒起來,那五彩絲又好似在火焰中閃著光,你怎能叫鏡朝人視若不見,因為其實,一般織錦裏的鳳凰和朱雀是看不出差別的,這次敬獻給朝廷的織錦就是“百鳥朝凰”,而關鍵就是朱雀口中銜著的琉璃,當年鍾離國發跡於南方,取南方朱雀為之神物,並取“璃”之諧音,將朱雀口中那一枚火珠改成琉璃,而這幅織錦中比起那不熄的火焰,發光的五彩羽毛,讓鏡國人真正不安的,把洛家送上斷頭台的就是那顆致命的琉璃。對於錦時來說,這匹織錦不消花費她一個晚上的時間,而她的一針一線都是純粹的洛家針法,繡出來的是複仇的朱雀,燃燒掉所有的曾經。

用洛家最驕傲的東西,摧毀它。

錦時,是誰幫你想到這樣完美的複仇計劃?你就是如此容不得我洛家?我倒不相信。

洛桑梓就定定地看著坐在側座的錦時,而錦時麵對這圍觀的突然鬧嚷著的人群,卻變的手足無措起來,她看著慕容雲陰,好像在等待他的答案,可他卻始終盯著那受審的四人。

“現在你能死個明白了麽?”慕容雲陰不屑地看著洛延壽。即使你引來了葉家父子,我也定不會放過你的,你早該明白。

“太子殿下,草民死的不明白。”說話的卻是浸月,“縱是洛家足以滅門之罪,又與我葉家一族何幹?”

“難道你爹從來沒有告訴你,你們葉家是鍾離國的皇親國戚,你還有一個皇後姑姑麽?”慕容雲陰笑說道。圍觀的人群再次出現了**,隻有江雲天和葉荻那麽神色凝重地站著,也不言語。

慕容雲陰開始就注意到了這個上次教訓了他一番的“長輩”,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在他們人頭落地前救的了他們。

“你父皇當年都赦免了我們葉家,你這小毛孩子倒是口氣不小,單憑一匹布,就要老夫的命,我不服”,葉一笑激動起來,說起他那個心肝妹妹,他就開始口不擇言了,“除非你那皇帝老爹來了,否則,我死不瞑目,我倒要看看鏡朝以後何以麵對天下人。”

葉荻看著這個叫了十八載爹的人,其實應該叫舅舅吧,這麽多年,我終於知道“娘”為什麽不親近我,才知道為什麽年年都要去拜祭竹林裏那座空塚,才知道舅母是如何這麽多年對著青燈古佛,那頌經聲,聲聲都在泣血啊。

“葉洛乃世交,洛家織出這麽一匹朱雀圖,定是你所指使,不然洛家不會自己往這死路

上跳,也沒這個膽量,我勸你不要再狡辯了,多多供出你還有什麽同黨才是啊”慕容雲陰看著台下的江雲天和葉荻說,那個與阿錦有過交集的男人,也該一起從這個世界消失才對。

而他的阿錦,卻臉色那麽蒼白地看著自己。

不要怪我,阿錦,這一切,也都是為了你。

“太子殿下,我求求你,放了我兒吧,我兒與此事毫無幹係。”洛延壽顯然被這陣勢嚇壞了,一個勁地叩頭為洛桑梓求情,一直無言的洛桑梓,攔住了老父親,“爹,不用求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洛桑梓但求一死,如果這就是你所想要的,阿錦。從小到大,我唯一的朋友,我曾愛過的女人,今生我們再無相欠。

浸月這才理解當初爹那句“不要和葉荻太過親近”,才理解爹讓她一直扮男裝,不僅僅是為了旅途中方便而已。

現在真的沒有什麽辦法了麽,浸月第一次感覺到這麽的無力。

“全部押進大牢,明日午時三刻,城西刑場問斬。”這個案子就這麽給結了。

圍觀的群眾也漸漸散開,雲陰本想去奚落那個自視甚高的“長輩”,他卻和那個斯文的後生一起消失了。

“荻兒,去看看我們等的人到了沒有,把這信給他。”江雲天到了客棧,迅速地交代了葉荻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慕容泓,你再不來,我可就要劫獄了,你那傲慢的兒子,我也不想放過。

葉荻取過信,雖不確定來者是誰,但料想能治得了慕容雲陰的也隻有一個人了。策馬飛奔到城外,果然有幾個騎著大馬的武士護著一輛豪華的馬車往鳳凰城方向趕來。葉荻攔在路上,那幾個高大的武士剛要舉劍,“我隻是來送封信。”說著走到馬車窗口,把信放了進去,隔著幕簾,慕容泓看到一個俊秀的年輕人,這眉眼,那麽熟悉。

送完信,葉荻駕馬絕塵而去。其實隻要一刀刺進去,就可以叫他死了吧,就可以為爹娘報仇了吧,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城西銀杏林,故人相見。”

“去城西銀杏林”馬車裏一聲令下,車隊往城西行去。

川南葉府。

“夫人,夫人,老爺說您身體不好,不能騎馬。”

“夫人,夫人,您這是要去哪裏啊,老爺回來,我們如何交代啊。”

郭小芙哪聽勸告,早已換了套輕便衣服,騎上了馬,往北奔去。

丫頭們驚詫於長年吃齋念佛的夫人,竟然有這麽好的功夫,而上了年紀的婆子們都明了,昔日那個川南小辣椒就是這樣風風火火的樣子。

錦時是自己跑出縣衙的,從雲陰的視線裏溜走了。

他騙了自己,說什麽為了我報仇,原來是假的,除掉葉家才是真。什麽鍾離國神物,不就是比洛家進貢的那匹錦緞上多繡了個琉璃珠子,又怎麽會把洛家逼到滿門抄斬的境地,桑梓是無辜的,桑梓不應該死的。

而那個冒充葉荻的女子,真的要代替他去死麽?

多好啊,為自己愛的人,也死得其所。

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怨恨自己毀了這座城的清寧,雖然這座城也給過她最不堪的記憶。回想起來,自己幾年輾轉了這麽多的地方,竟然沒有人願意接納自己呢,自從十五歲舅舅死後,被趕出家門,就沒有了一個親人了。

那對麵的奔馳過來的馬,都快要撞到她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有從回憶中解脫出來,好想,忘記所有的一切,從頭開始。

直到,那駿馬上的人握著她的手臂將她提到馬上,她才回過神來。

“葉荻哥哥。”離開川南四載,距離那一日,葉荻把她救上樹也已經四年光陰,此刻時光仿佛逆轉,停止在無邪的歲月裏。

“錦時姑娘,你不該在大街上,這樣很危險,我送你回去。”葉荻隻是很冷靜,再不是當年那個說著“不要怕”的懵懂少年了,竟是這麽疏離。

“我不回去,你放我下來。”葉荻隻好停下。

“我的事情葉少俠大可不必管,但你也沒有權力來支配我。”除非你要帶我離開這裏。

錦時還是沒有停歇地亂走,都快走到了荒郊,葉荻也隻好牽馬跟

在後麵,說到底,他還是心軟的。看到慕容雲陰把浸月他們害成那樣,而她卻高高在上地冷眼看著這一切,他是恨的,可是夏錦時又有什麽立場去關懷浸月他們,她隻是一個自己的命運都不能掌握的女子。

“公堂上那錦上的朱雀是我繡的。”

“你說那是你繡的,為什麽你要陷害洛家?”

“這話說來太長了,我不想老是回憶過去的事情,隻是,我真的沒有想過,會這麽嚴重罷了,這個世上,還沒有人為我死過呢。”錦時幽幽地說。

“錦時,你怎麽變成這樣”,“還有,你,當年……?”

“你怎麽不去問問你那瘋瘋癲癲的娘,真搞不清楚,為什麽那些夫人們怎麽總是容不得我。”錦時捂嘴淺笑,那麽淒涼卻又凶狠的笑。

麵前的錦時變的陌生起來,她變的刻薄,沒有悲憫之心。

葉荻策馬回頭,去客棧通知江伯父,要等的人已經來了。他現在隻想快點救出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溫良如水,不著痕跡地帶走他的心。

其實葉荻隻不過是個普通的男子,看見美麗的女子會憐惜,看見有難的人會幫助,他不甚聰敏似江雲天,也不甚有趣似洛桑梓,他不甚冷靜似浸月,隻是這樣真實的一個男人罷了,隻是這樣一個淡淡的男子,也會終於明了誰才是所愛,誰隻是不忍。

看著他策馬離去的身影,問自己還有沒有奢望,如果真的沒有人能夠救自己,那麽就沉淪吧,你不用為任何人感到惋惜,就像沒有人那麽在乎過你。

生命中兩次,你把我從塵埃裏帶到了半空中,我以為你是我的英雄,但很快,我又會墜落在地麵的現實裏,過我自己的生活。

仇恨從來就沒有被忘記,隻是以某種形式積累了,等待有一天,變成你生存的技能。

錦時掉轉了方向,向皇家行宮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淒涼,卻倔強。

當走到行宮門口的時候,雲陰早已在那裏等她了,他跑上來擁她入懷,她卻渾身冰涼。

“你在怨我麽,阿錦?”

“沒有,太子殿下,阿錦怎麽敢。”

城西銀杏林。

故人相見,卻比仇人相見還要無言。

“雲天賢弟,這些年可好。”那華服男子先開腔了。

“托你的福,現在我女兒還被你兒子關在大牢裏。”江雲天並不客氣。

“雲陰做事,我向來不管,他是將來的皇帝,現在處理一些事情,關誰殺誰,他還是有分寸的。”慕容泓看來實在是個太過於無為的皇帝了。

“那我倒要請你來評評理,這事情,這事情他做的對是不對。”

江上燭火飄搖,遠處的炊煙嫋嫋。這小小的城,突然要爆發出這麽多的秘密,卻依然安詳如昔。

“賢弟,就依你說的辦吧。”慕容泓很快就妥協了。

是的,他欠他的,這點小事就依了他吧。這鏡朝的江山,你若願與我共享,愚兄樂極,可你總是拘泥太多,大丈夫,感情用事,所以才成不了大器的。不過我倒是很想看看你和紈素的孩子,應該是個既聰慧又美麗的孩子吧。

比起一夢,紈素才是像你這樣的男人的夢想吧。

月亮已經升到了當空,很是圓滿,隻是人不圓滿,月再圓滿也是枉然。

“小娘子,你還有什麽沒有完成的夢想麽?”洛桑梓一心等死,倒也輕鬆。

“沒有了,我的夢想是所有人都過的好,然後和我的夫君一起在江南,一直到老死。”浸月邊說邊看著天窗裏那不完整的月亮一邊說。她眼睛笑起來的樣子,像彎月,一點也不像一樣明日要處決的女子。其實她現在最擔心的是突然天窗被撬開,下來了兩個男子把他們救走,因為那樣就永遠不可能過她想要的生活了,即使明天死了,還可等待來生。至少死了,還能看見娘,我從來沒有見過娘的樣子。她的心智仿佛變小了,仿佛變回了她這個年紀應有的樣子。

“我想去陰間娶你做娘子。”洛桑梓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我才不要做你娘子呢。”浸月瞪他一眼。

多麽想愛一個像你這樣沒有傷痕的女子,滿身傷痕的人,是愛無能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