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決定
“求求菩薩，保佑我們吩城人度過此劫吧，求求菩薩。”觀音廟裏，一個衣衫襤縷的婦人正不停地磕著頭。“菩薩保佑？！菩薩有什麽用！救苦救難，還不是讓我們白白忍受這些苦和難！”一邊的高大漢子粗著聲音說。“我看，我們還是去龍王廟求一求降雨，再不降雨，我們的莊稼就要枯死了。”一個赤著腳的老漢在一旁突然插話，聲音嘶啞。“都怪那些秦國人！他們一來，我們就患了這樣的瘟疫，我家孩子的皮膚，已經差不多全都爛掉了，嗚嗚～我的勝兒～菩薩保佑，我的勝兒……”一個婦人嗚咽起來。“我家離河水遠，因為那幫秦國人說瘟疫是從井水裏傳來的，所以每天都早起到河邊挑水，一來一回大半天就完了，我家的活堆成山，幹不完，這日子還怎麽過！”一個粗布青年臉色難看地說。
小小的觀音廟裏，擠滿了來求福的平民百姓，他們正中間坐著廟監，廟監是看管寺廟的人，平時也負責處理鄰裏瑣碎的小事，更多的時候是聽那些孤寡老人絮絮叨叨說話，而今天，他被圍在中間，聽著各路人的怨言。
秦葑和梵唄夾雜在人群之中，默然不語，聽著這些民言。
梵唄從秦葑的眼睛裏看到了焦灼，秦葑是個心軟又心善的人，一直以來在王宮裏，不曾聽到黎民百姓的話語，就連奏章，也是經了重重攔截篩選遞上來的。
今天他一大早帶自己過來這裏，又一言不發……梵唄心裏笑了笑，繼續看動靜。
廟監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一張皺巴巴的臉上布滿沉思，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或是求菩薩或是訴苦水，吵得不可開交，終於抬手示意安靜，一把幹枯的嗓音響起:“大家勿吵，觀音菩薩在前，還忘安靜……依老朽看……”他麵露難色“依老朽看，大家應當潛心禮佛，多多行善……”“嘁……”大夥失望地嘁了幾聲，看在廟監身上得不到什麽好的辦法，嚷嚷著走開了。
廟監臉上有些難堪，“你一大早帶我過來，就是要讓我看這些？”梵唄抬眼掃過一幹平民。“阿唄，這些日子我四處走動，發現了許多平民老百姓的生活現貌，聽說今天這裏一個小廟裏有早會，就帶你過來了，都說現實匯集在小處，你看，這個小小觀音廟裏發生的事，不夠說明一切嗎？”秦葑悲憫的眼神投向座案上慈眉善目的托瓶觀音。“說明什麽？說明這些無知又自私的民眾愚昧又迷信，遇到事情隻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歸咎於別人。”梵唄眼裏浮起冷意。“不，阿唄，他們都隻是小人物，你不該對他們太過苛責，我帶你來的目的，是想讓你解決這些問題，他們祈禱過的問題。”秦葑搖搖頭說道。“我能解決？我既不是觀音菩薩能救苦救難，又不是龍王能給這裏降雨，也不是華佗神醫妙手回春能給他們診治。我隻是他們嘴裏所憎惡的秦國人而已。”梵唄笑笑，話鋒一轉，“你昨晚和秦齊說得怎麽樣了，”“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秦葑遲疑一下，看了看廟裏仍未散盡的人們，“我想，我既然贏了與禺疆的戰爭，占領了吩城，就應該為他們做些什麽。我想……還給他們之前的平靜生活。”“距
第一起吩城人喝了水井的水中毒的事件算起，過去了幾天？”梵唄沒有正麵回應秦葑的問題，隻突然問了這麽一句題外話。
愣了一下，秦葑回答“三天。”“戚將軍去找醫生去了幾天？”“快兩天。”秦葑答。“跟秦齊正麵交鋒用了幾天？”不含感情地問。“……昨晚才……”秦葑有些窘迫。“我繼續問你，你，秦葑，從一出生開始，待在王宮裏，過了多久一個人無依無靠的日子？”“十七年”秦葑順口回答，猛然想起自己答錯了，如果是一個人的話，除去母妃在身邊的日子，其實一年也不到。
梵唄嘴角露出一種笑，那種笑有些諷刺，讓秦葑有些抬不起頭，在她麵前，自己總是一覽無餘的樣子。她說最懂自己，也是唯一一個了解自己的人。“你來禺疆來了多久？”梵唄不停頓，“兩個多月。”秦葑回答，這個回答比上一個響亮得多，因為這兩個月與之前的十七年有著天翻地覆的差別，自己認識了許多的人，也披甲上陣殺過敵，至少在戚將軍帶領的軍隊裏，自己是受尊敬，被當做是真正的秦王的……戚將軍的隊伍，真正的秦王……想到這，秦葑猛然一怔。
他原想，讓梵唄看看這些無辜的百姓，並告訴她，昨夜他去與秦齊商議，達成協議，讓自己和梵唄離開，從此再不過問任何世事，而秦齊則還所有人一個交待，秦齊與自己是血緣關係最近的人，自己若是主動放棄王位，依秦齊與太後一黨的關係，下一個秦王肯定非他莫屬。
他有野心，也有實力，讓他來當秦王應該會比自己好很多……
然而這一切還未說出口，阿唄她一連串的問題卻讓他陷入難題之中。
自己，十七年，無依無靠，兩個月的戰戎生涯，而一起惡意的投毒事件，才僅僅三天，戚將軍才離開。
自己就想要逃離這些是非恩怨，想要放棄這些短暫的榮光。
真的要這樣嗎？“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秦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是最了解的，他是一個仁慈的君王，可是他不知道，當一個君王，最不需要的，就是仁慈！”梵唄如水擊石的驚乍之聲響起。“你拿禺疆的百姓當自己的子民，那麽你拿我當什麽？”梵唄眼睛直視他，似要看進他最隱秘的內心。
拿我當什麽？……秦葑在她那雙黑如曜石的眼睛裏有片刻的失神，拿你當什麽，你不知道麽，自你睜開眼的那一瞬間起，我就拿你，拿你當……“我拿你當患難的兄弟！拿你當生死的朋友！”秦葑叫出來。
隨後他也死死盯著梵唄的眼睛，若那裏麵有一絲絲的失望，那麽……
然而梵唄滿意地點頭“你也知道我們的關係是患難之交生死之友，從我來到這個世界遇見你時，冥冥之中就已經注定我和你，一定有很深的瓜葛。所以，與你從秦宮來到禺疆，從最初混沌初醒的我，到現在逐漸恢複意識，我都一直未曾改變過自己的決定。”
秦葑微微低頭，“是啊，”是啊，自己不能說，因為她是梵唄，把自己當朋友的梵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那些心裏的秘密，又有什麽資格說出口。“阿葑，你是想
說，讓我們離開這裏，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嗎？”梵唄微抬下巴“這聽上去是個很誘惑的想法。”
秦葑聞言不覺抬頭，“可是，我可能會死。”“什麽？”“你不知道吧。那個戚無威，一直很看不慣我，大概離開王宮時得到過誰的什麽密令，如果不是因為你，恐怕我早就死了。”梵唄眼神認真。“……”“如今，你若起了逃離的念頭，戚無威那些手下，像姓柳的，都是他的得力幫手，雖然我把他支開了，不保證他的下屬不會對我做什麽。”“……”“阿葑你很驚訝？這不是早該料到的事情嗎？你以為太後和丞相會這麽容易放我們離開？從一開始，離開秦國開始，我的性命就岌岌可危，一個不小心，就會以各種罪名被殺，你忘記在秦國時我被抓進監獄的事了嗎？戚無威是個效忠於秦國的將軍，所以，如果秦王是一個有利於秦國的人，那麽可以留，如果不是，你覺得以秦齊的能力，我們還有和他談條件的資格？”
秦葑伸出手，想抓住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怎麽放下。她把所有事情看得如此透徹，把所有厲害關係分析得如此清楚，他隻好說“我昨晚……已經答應秦齊，退讓秦王的位置，換得我們安平……”
梵唄笑如桃花“阿葑你真天真，經過了這麽多事情，你還願意相信這樣的謊言？”轉即走近案台，抬手燃起一支香，劣質的普通廟裏用的香易剝落一觸即碎。梵唄一邊把香隨意插進香爐裏，一邊說:“你相信我，雖然現在你還是有許多事情想得不全麵，不過已經做得很好了，而且，你要記得你要護我性命的話，不要食言，我早已想好對策，就怕你不肯狠下心來實施。如今看來，不得不這麽做了。與秦齊的約定沒有必要遵守，他不是君子，”“我知道了，”秦葑深吸一口氣“對不起，之前是我太衝動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輕易退卻，所以，就按你所想的那樣去做吧。”“嗯，就怕你下不了這樣的決定呢，我所想的，是以牙還牙，”梵唄退到一邊，眼睛盯住那個給牆壁清灰的廟監，吐出這樣的話“既然他能用投毒這樣卑鄙的方式，達到驅逐我們的效果，那我們又為何不行呢？”
秦葑看著露出安靜笑容向廟監走去的梵唄，突然覺得她很陌生。
自己為什麽會帶她來這裏？
是想告訴她，自己可以放棄那些表象的虛幻位置，和她一起，去遊玩九國世界。
雖然，雖然她隻是把自己當成，朋友。
然而，事情滑出了原本設想的軌道。阿唄她究竟想做什麽？究竟要幫自己走到哪一步？為什麽，她的笑容一天天變冷，甚至會流露出，剛剛這樣的殺意？
這是她本來的麵目？還是，自己不該把她帶到戰場上，讓她經曆這些刀光劍影，是因為自己太無能，沒有辦法保護她，所以她才要轉過來，保護自己？
秦葑神情又有些恍惚，他似乎忘記了，存在於自己身上十七年的，九國聞名的廢物太子，廢物帝王稱號，
一切都洗清了，在大戰完勝的時候。
是錯覺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