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章 古祠近月蟾桂寒(1)



芸妃慶洛如受封後兩個月,青王清任在紫宸殿接見了海疆過來的白定侯父子。按照多年來的規矩,白定侯本該三年入京一朝,此番並未到期限,卻是受了青王的特準而來,進京請辭。道是海疆安定多年,願請解甲歸田,並薦長子白希夷繼守海疆。這原是白定侯早就奏明過的事情,清任勉詞挽留一番之後,也就準允了,當即加封白希夷為鎮海大將軍。

青王清任與白氏父子原是故交,兩下裏敘話時,又請出了春妃。親人相見,自是分外傷感。春妃要在春明別館中宴請父兄及其從人,並懇請青王清任賞光。清任亦點頭答允了。

白氏父子此次攜來京中的隨員不過百餘人,但都是海疆的精悍武士。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武士們攜來了一批樣式奇異的車具。有人問起,白希夷就解釋說,去年從鮫族商人那裏奪來的新奇玩意兒,轉動機關可以舞蹈,煞是有趣。他們命人仿製了一些,命名為指南車,特意送給青王玩賞。

春明別館原名南山舍,是武襄朝的武將牧流家宅。牧流原是湘夫人最為倚重的大臣,傳說他的府邸中極盡豪奢,並且機關無數,豢養了死士三千。湘夫人死後,牧流亦被定罪,府邸收官,青王清任派人仔細搜索一番,卻也沒發現什麽蹊蹺之處,於是給春妃作了別館,賜名春明。別館後麵地方空闊,原是牧流私設的較場。春妃接手之後,也就任它空著,如今正可以演示白定侯帶來的車具。引領車隊的是一個高大矯健的少年武將,人言是白希夷將軍收養的義子,名叫海若。春妃遠遠地望見了那少年,就讓人把他領到麵前來,細細端詳一番,又問了他的家世、年紀,讀過什麽書,打了幾場仗。那海若忽得王妃垂青,一時間惶恐不已。不過,他雖是在邊地長大的粗莽少年,隻因從小就隨侍白定侯父子,身邊師友又都是些出類拔萃的能人,年紀稍長時更有機會參予公務,所以很有些少年老成的模樣,一應的酬答禮數都無可挑剔。春妃一麵端詳著少年被海風吹成金色的棱角分明的臉龐,心中暗暗歡喜,隻是在這歡喜之下,又另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白希夷看見妹妹在和海若說話,便找了個借口湊過來。春妃見狀,隨便又說了幾句,就放海若離開,命他在牆邊坐著休息。估摸著那少年大約聽不清談話,春妃便轉頭質問她的兄長:“為何這

就把他帶入郢都來?”

白希夷撚須微笑:“如今正是大好時機啊。”

春妃不滿:“這麽大的事情,事前並未通知我一聲。”

白希夷道:“嗬嗬,若是問你,你一定又說再等等,再等等。若都按你的意思來,這孩子永遠不要進京了。”

春妃歎道:“我是擔心啊,郢都是個多麽險惡的地方,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白希夷笑道:“你怎麽能說這種話呢?再怎麽險惡,他早晚也得來的。他的前程在這裏。”

春妃道:“雖不是我的骨肉,我看見這孩子,還是無比的親切、無比的擔心。”

白希夷道:“此番帶他來也是為了伺機而動。若情形不利,我們自然按兵不動。就當是帶他來帝都玩玩兒,又有何不好?”

春妃又問:“三日後演練飛車,是他操演嗎?”

白希夷點頭:“你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讓他犯險的。”

正說著,有人來報說嬋娟求見。白希夷擰起了眉毛:“是不是采夢溪的孫女?”

春妃微微一笑:“不錯,就是我們郢都有名的才女,是我請她來的。”

白希夷露出一個費解的表情。

春妃道:“雖然是采夢溪的孫女,但她也是巫姑唯一的徒弟。”

白希夷道:“莫非連你也需要討好巫姑?”

“在這個宮裏,沒人不需要討好巫姑。”春妃笑道,“不過,我的確喜歡嬋娟,這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看見她我就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

白希夷笑著搖搖頭。說話間,嬋娟已經走了進來,微低著頭,向春妃以及新任大將軍行禮。春妃將她拉到身邊,笑道:“知道我為何找你來?”

嬋娟搖頭。

“上次你跟我提過一件東西。”

“月影綃?”嬋娟陡然睜大了眼睛。

“不錯。”春妃笑道,“這次我家人從海疆過來,帶來了一段月影綃。我已經命人做成了一頂帷帽。”

春妃揮揮手,一旁的宮娥立刻捧上了錦盤,盤中托著一隻簇新的金鑲玉竹編的鬥笠,鬥笠四麵,用絲線縫上了一層珠灰色的紗幕。紗幕極長,別無繡飾,隻下麵綴著一圈兒淡青色大珍珠。這價值連城的碧落海名珠,一麵是襯

出帷帽的優雅清貴,一麵也是為了墜著質地輕柔的紗幕令之不至於隨風亂舞,失了淑女的風度。春妃親自托起帷帽,給嬋娟戴上,又替她整理了半日的發辮,方問道:“如何?”

“很好。”嬋娟道。

珍珠雖然名貴,然而比起紗幕來講,也不值一提了。這月影綃乃是天下十二珍奇之一,鮫綃中的極品。相傳隻有四百歲以上的鮫人巫師,才懂得如何編織月影綃。即使在鮫人的世界裏,月影綃也是相當稀罕的寶物,一般隻有海皇的眷族才有資格擁有它。鮫人巫師們在編織月影綃的時候,會賦予它一些未知的魔力。這些魔力潛伏在經緯之間,除了製作者本人,其他人都無法完全解析和運用。它可能帶給你一段奇妙的美夢,也可能賦予你預知未來的能力。這就是月影綃的魅力之所在。不過一般來講,所有的月影綃都會附帶一個特點,那就是兩麵性。從綃的一麵看過去,是不存在般的透明,眼前的所有景物依然像在月光下一樣清晰。從另一麵看過去,它卻是密密實實的織物,透不出一點光亮,擋住了所有的視線。

所以現在,春妃看不見嬋娟的表情,嬋娟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春妃兄妹的臉。她隻是因為春妃曾經在海疆上留居過,所以向她打聽過月影綃的事情。春妃如此慷慨的饋贈,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然而,得到這長久以來夢寐以求的寶物,使快樂立刻蓋過了她心中的不安。

“多謝娘娘。”嬋娟歡喜地叩謝春妃。

春妃笑道:“你可知這月影綃,是怎麽弄來的?”

“必然是千辛萬苦,來之不易。”

春妃瞥了一眼白希夷,白希夷遂道:“這是從海皇的一個老親王身上搶來的。那條老魚有三百歲了,從前做過一百年的巫師,參加過一百年的戰爭,另外一百年在宮廷裏麵對著海皇吆喝。海皇拿這老魚骨頭沒奈何,就又派他出來打仗。他還會點巫術,我們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隻有我們的海若最厲害,下海不到一碗茶的功夫,就砍下了他的魚尾巴。給那老魚剩了半邊兒身子在海麵上撲騰,全是血。”

“那個海若,可真是我們青夔的大英雄。”嬋娟道。

白希夷自豪地笑道:“他隻是個毛孩子罷了。”

春妃也笑了:“嬋娟,海若也在看著你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