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點滴往事



跟了秦旭幾十年的老仆攔住了步履匆匆的喬思蘭,“小姐,老爺在書房裏,不許任何人打擾。”

喬思蘭蹙著眉頭,眼神裏滿是擔憂,現在外麵流言蜚語皆不利於義父,獻帝幾次詔義父入宮商議皆被義父以身體為由推辭了,她向門窗緊閉的書房望了兩眼,想起向義父說起那簪花小楷時向來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義父那一臉毫不掩飾的喜悅,待聽到其母已經亡故時麵色如灰。也不知怎地,便鬼使神差地問道:“戚伯,我很像……她嗎?”

戚伯平平靜靜地打量了喬思蘭一眼,“若單論長相,您與她有六分相似。”

喬思蘭心道難怪,難怪自己能入相爺法眼,一步登天成為帝都炙手可熱的名門閨秀;難怪一生未娶的秦旭獨獨對自己另眼相看還親自教導;難怪他要教自己練簪花小楷;難怪自己叫……思蘭。原來那無窮無盡的遺憾,便是彌補在自己身上了麽。喬思蘭從胸腔發出一聲歎息,悠長而惆悵,真想見見那個女子,何等風華才能讓義父執著幾十年。

而書房裏,一幅畫平展於金絲楠木的書案上,秦旭幹瘦的手指輕輕劃過,似對待珍寶一般。看著畫,眼神裏帶著眷戀。畫中確是美人,紅衫女子正值韶華,明眸皓齒,笑容如花,背景不是火樹繁花,而是綿延不絕的白楊樹,在那挺拔的白楊樹下,少女斜倚白楊,風姿烈烈,有不讓須眉的傲氣。那微勾的唇角,溢著三分雍雅。即使是最跳脫熱烈的紅裝,在女子的氣韻下也沉澱了下來。

秦旭癱坐椅上,右手覆在眼上,口中喃喃道:“若非他,我們豈會錯過?我又豈會眼看著你入宮,阿斕……二十六年,我找了你二十六年,卻不知你早已香消玉殞……”

她已經死了,他心心念念一輩子的女人,本來該成為他的妻子的女人,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魂消香斷。他還來不及彌補,來不及期待破鏡重圓,來不及祈求她說一句原諒……

心中恨意上湧,秦旭頹喪的眼神中湧起一絲瘋狂,齊嘉帝當年仗帝王之勢,而今他便要這大齊江山盡陷戰火,滅於他君家人之手,即使已在黃泉,恐怕你也沒臉去見君家的列祖列宗吧。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門外院子裏候著的兩人欣喜看著秦旭。

秦旭那雙稍顯渾濁的眸子溫和地看著喬思蘭,“思蘭來了。”

喬思蘭自然也知道義父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樣子,不喜不怒,她幾步上前挽住秦旭的手,俏皮地眨眼道:“思蘭聽說義父一個人在書房,擔心義父不曾用膳呀。”

“放心,義父省得。不會拿身體開玩笑的。”秦旭柔和地拍了拍挽住自己的手,“我還沒替思蘭找到如意郎君呢。”

喬思蘭眼底漸漸有些濕潤,便是借著這張臉才得以引他注目又如何,他的寵溺驕縱從來都不是假的,盈著點點淚光的美眸卻輕輕一彎,展顏一笑,“好,若是找不到,我便一直賴著義父。”

秦旭仰首一笑,舒展了眉頭,然後吩咐戚伯道:“去拿我的朝服來,備轎,我要進宮。”

喬思蘭聽了這話才算放下心來,一旁的戚伯也是,連忙應下。

“去通知蒙英,將帝都裏東陽的探子全部一鍋端了。”秦旭淡淡說道,神情裏卻帶著一絲凜冽。

他轉頭看向喬思蘭,“你說若水莊那個王佐之才是她的兒子?”

喬思蘭點頭,“是。”

秦旭一笑,笑容中帶著幾許蒼涼,“找了二十多年的宸妃和七殿下,卻不曾想她在武林巨擘的庇佑下。”他沉思著,“王佐之才便是七殿下,這個消息一出去,想必可以讓很多人大吃一驚。”

“義父的意思是,用王佐之才來掣肘東陽?”喬思蘭在腦袋裏分析了一下,覺得這確是個好辦法,“王佐之才本就是君家的人,君家的人又怎會圖謀自家的江山呢。”

秦旭看了愛女一眼,笑著搖了搖頭,“思蘭,外麵都傳著陛下的帝位來得不正當,獻帝可不會樂意聽到這個消息。”

一個被神算譽為王佐之才的殿下和一個被罵為昏君的現任皇帝,這個消息一傳出去,恐怕天下人多的是希望皇帝換人做的。

“何況我們並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司徒殊木便是七殿下。”

“思蘭也未帶回證據,可是義父怎麽就相信思蘭所言呢。”喬思蘭咬咬嘴唇,芙蓉麵微蹙柳眉依舊令人心折。“可能那不是宸妃,可能宸妃還活著呢。”

秦旭下意識回頭看了看書房中掛著的一幅字,半晌方歎息,“是她。”

正巧這時幾個相府的侍女捧著朝服嫋嫋走來,伺候秦旭在書房的側間裏換上了朝服,這麽一會兒工夫,有聽人來報轎子已經備好了。

秦旭一出門還看到了幾個皇宮內侍,見他出來皆討好地笑著,“相爺身體可算大好了,陛下擔心著呢。”

秦旭瞅了幾人一眼,“勞陛下掛心了。”

坐在轎子中,秦旭闔目養神,腦內心念百轉,其實在思蘭回帝都告訴了他關於若水莊的消息,以及那簪花小楷後,他便立刻派人去了若水莊查證,他袖子裏此時都揣著一張最擅長臨摹的手下臨摹的若水莊文夫人的字。簪花小楷為東晉衛夫人所創,曾被鍾繇稱讚為:“碎玉壺之冰,爛瑤台之月,宛然若樹,穆若清風。”謝斕專練衛夫人的簪花小楷一則因為簪花小楷高逸清婉,二則因為創作者衛夫人為女子。袖中字跡自然不似其少女時張揚,

卻更得“紅蓮映水,碧台浮霞”之感,但依舊隱約可見昔日蹤影。

而且,她自稱文夫人,當年謝家遭遇飛來橫禍,謝斕被迫進宮,知道事情底細的人皆不由歎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甚至後來她金殿陳冤,亦有被牽連的大臣指著她的鼻子罵她:身為女子不知女子無才便是德,鋒芒而不知收斂才致家族罹難,怨不得旁人。記得當時謝斕隻是冷冷看著那人,眼神睥睨,“大人為官數載,本宮卻從未聽說大人有何事跡聞名天下,如此懂得收斂今日卻也連累家族,不知這代表什麽?”

秦旭苦笑,曆經風霜後依舊傲骨不折,她還改名自稱文夫人,明擺著蔑視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從來都知她是有血性的人。

“相爺,到宮門口了。”

外麵仆從輕輕稟報,秦旭下了轎。

皇宮依然是巍峨大氣的模樣,一點都看不出窮途末路的預兆,不過也對,無論世事更替,江山換代,無論是哪家帝王坐擁天下,皇宮總是皇宮,不過是換人住罷了。大齊王族的勢微影響不了它的巍峨大氣、金碧輝煌。

獻帝身邊伺候的太監總管自接到秦旭進宮的消息便專程等候在宮門前,殷勤等待著。誰都知道,坐江山的是陛下,可是能保江山的隻有宰相秦旭。

秦旭隻覺得諷刺,他巴不得君家的天下毀於一旦,卻被君煉雲當成了翻轉乾坤的救命稻草。

他步入承乾宮,還未行禮便被君煉雲一把拉住,“秦相便別多禮了,快來教教朕該如何對付那些亂臣賊子罷。”

本來李太後逃宮便讓君煉雲怒不可遏,東陽還借機生事,鼓動天下。甚至還質疑他登基來得不當,一向順風順水、性子頗為殘暴的君煉雲早就恨不得將東陽段氏誅九族,“東陽不尊皇室已久,此次更是膽大包天。”

秦旭一派沉穩,並不因君煉雲的急切而慌張半分,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他開口,字字鏗鏘,“如此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陛下不是已經派了龍魂騎了麽。”

君煉雲長年沉迷女色,麵容有一種病態的蒼白,他恨恨道:“還不是那群沒用的廢物,說派兵會激怒東陽,反而不利。所以我命令龍魂騎暫時按兵不動。”

“可是東陽也已增兵駐守,這可不是認罪之舉。”

“那……秦相你看該怎麽辦?”

“陛下便下詔命其他三王出兵平反,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秦旭俯身一禮,繼而道:“五萬龍魂騎誅不了叛軍,便派十萬。總之,君家天下,不容宵小!”

這話顯然很對君煉雲的想法,君煉雲眸光四射,拍案而起,“好,朕就不信,朕這個九五之尊還能讓小小東陽翻了天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