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勢成水火



許鳴住在永寧宮,大陳專門用來招待外來貴賓的宮殿,地處前朝和後宮的交界處,不論是裝潢還是擺設都屬極品。他走在甬道上,身後默默地跟著一名深藍衣衫的影衛——張肖。

張肖應該是有話要說,但卻不敢開口。

許鳴心情不錯:“你可是覺得本太子今日此舉不當?”

“屬下不敢,但湖水冰寒,殿下乃萬金之軀,不必出此下策。”

許鳴一笑,望向明帝處理政務的正陽殿。

那是大陳皇宮的至高點,金色的陽光在簷尖跳躍,一塵不染的金瓦襯著清澈如洗的碧空,著實賞心悅目得很。他道:“想要徹底站在那裏收服陳國臣民,就得掃清大齊的勢力。用了整整一個月都查不到沈府裏麵的蛛絲馬跡,你難道看不出來沈月華是唯一的突破口?”

“會不會沈府並無大齊太子的人,隻是……”

“不可能,一個小小的院使府邸,怎麽會滴水不漏?一定有高人。”許鳴彎腰撿了一根枯枝,放在手裏一節一節地折斷,臉上掛著溫暖的笑意,雙眸卻寒冷滲人,“更何況本太子也想知道,顧呈瑜手底下的人究竟有多少能耐!”

張肖不解道:“崔慶回報說沈小姐並無異樣,而今日她都被逼跳湖,如此柔弱,應該不會是顧太子的人吧。”

許鳴含笑瞥了眼張肖,並沒有再說話。

他竟是隱隱有些期待,沈月華下一步果真會那樣做嗎?如果事情發展如他所料,那這個沈家月華就得更加用心去俘獲了。

接近永寧宮,遠遠地就瞧見有一個粉紅色身影在門口徘徊。

許鳴把張肖的大氅拿過來搭在臂上,眸中的冰冷漸漸褪去,換上一種暖人的欣賞,他嘴角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走上前道:“雪後太冷。”說罷就將大氅輕柔地披在女子的肩膀。

女子臉頰緋紅,把手裏的香囊塞到許鳴的懷裏,披著大氅小跑溜走了。

許鳴冷笑了一聲,把香囊扔給張肖道:“以後有采卉郡主出現的場合記得提醒我戴上,其他時間不用放在眼前。”

“屬下遵命。”

采卉郡主,一個沒什麽頭腦的宗室貴女罷了。不過凡事留一線,以後能派上用場也說不準兒,許鳴從容地踏進永寧宮。

次日卯時,中宮的偏殿裏,所有人都慌得要命。

皇後原本在正殿欣賞眾嬪妃爭風吃醋,上演“你嗆我一句,我捅你一刀”的慣常戲碼,但聽了嬤嬤的稟報後,臉色一變,立刻中止了晨省。

她匆匆趕到偏殿,圓玉公主的呼痛聲刺入耳朵,惹得她心尖兒亂跳。

“公主不是好很多了嗎?怎麽會痛?”她還沒見到圓玉公主,就已經開始大聲斥責負責伺候的暖香姑姑。

暖香姑姑額頭直冒汗,嚇得說話都不怎麽利索:“奴婢,奴婢也不清楚。”

“廢物!”皇後直接掀起帷帳,看到圓玉公主臉色煞白,眉頭緊鎖,冷汗浸濕身下的被單。她想要撫摸圓玉公主,但隻要稍微一觸碰,圓玉公主必定尖聲呼痛,連碰都不能碰!

皇後怒道:“怎麽回事?沈月華呢?!”

暖香姑姑戰兢兢地道:“還,還未到時間。”

“去!讓她給本宮滾過來!”

正在這時,有一名小太監奔了進來,跪在皇後跟前,哆哆嗦嗦地稟報:“奴才剛從披霞殿回來,沈,沈小姐整個人都燒糊塗了,此刻連床都下不來。”

“什麽?!”皇後猛地一拍案幾,“她怎麽會發

燒?”

小太監道:“昨日,昨日在禦花園……”

“閉嘴!”皇後喘著粗氣,整間屋子除了圓玉公主的呼痛聲,連一絲其他聲響都沒有。

禦花園的事她原本就窩了一肚子火,沒想到沈月華居然瞧不上呂榮軒,簡直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又玩這一出,她才不信跳進湖裏就能生大病,明顯拖延不想盡心醫治圓玉。

她冷靜了片刻,咬著牙恨聲道:“去披霞殿,本宮倒要瞧瞧沈月華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

從中宮到披霞殿也得半個時辰,皇後坐在轎子裏,慢慢地捋清了思緒。

不論如何,一定要哄著沈月華將圓玉公主治好,之後就把這女子送給大梁太子,也算是討好了大梁。橫看豎看,沈月華也隻能算是貌美脫俗而已,但大陳這種品貌的女子也不少,真不知堂堂的大齊和大梁兩位太子殿下都看中了她什麽!

等到了披霞殿,皇後的臉色已經好看很多。

殿裏的宮女太監全都跪著,連大氣都不敢出。皇後道:“帶本宮去見沈小姐。”

秦婉起身走向寢殿。

炕上,沈月華看起來虛弱得不行,原本飽滿紅潤的嘴唇變得幹癟,兩頰紅彤彤的,顯然是高燒難退。但其實她心裏很清楚明白,也知道是皇後親自到了,隻是裝病不睜眼而已。

“沈小姐昨日受了風寒?”

秦婉連忙點頭:“昨兒晚上沈小姐就發了高燒,那時候宮門已經下鑰,奴婢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皇後坐到圈椅上,安然道:“去請太醫。”

她還就不信真的病重成這樣!就算是病重,也得讓她快些好起來,圓玉公主那裏可等不及!皇後雖然心裏迫切,但表麵依舊穩重地品茶,不一會兒太醫就到了。由於沈欽請了假,來的人是個小眼睛的中年太醫。

“皇後娘娘萬安。”

“免了。”皇後放下茶盅,“快去瞧瞧沈小姐可安好?”

小眼睛太醫取出一塊方巾擱在沈月華腕子上,閉上眼,搖頭晃腦了會兒,對皇後道:“回娘娘的話,沈小姐濕寒入體,怕是一時半會兒醒不來。”

皇後皺眉:“沒有讓她快點清醒的法子?”

“有是有,不過這法子太過凶險,沈小姐會很痛苦。”

皇後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無妨,要快!”

沈月華知道皇後壓根兒就不會在意別人,她心中冷笑,幸好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這時秦婉捧了一碗藥湯進來道:“娘娘,昨日沈小姐昏迷前吩咐,若是她辰時還沒醒,就讓奴婢熬了藥送過來,不能耽誤公主的醫治。”

“快喂進去!”

喝了藥,沈月華等了會兒才醒過來。她說是要給皇後請安,但理所應當地被扶住靠在了引枕上。小眼睛太醫見沒他什麽事了,就行禮退出暖閣。

又是那種感覺。皇後不由地蹙起了眉,雖然眼前的沈月華虛弱得猶如一張紙,但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卻閃著睿智的光,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這種甕中之鱉的感覺真是太不舒服了。

皇後呷了口茶,壓住不適,溫聲道:“昨日真是驚險,原也是榮軒他認錯人闖出的禍,本宮已經說過他了。”

沈月華頷首,溫婉地笑了笑。

“不知沈小姐現在如何?辰時已至,也該去中宮給圓玉針灸了。”

“咳咳,原也就是怕耽擱了公主。”沈月華虛咳了兩聲,準備掀錦被,但右手居然軟綿無力,連被子都掀不起。她臉

色一變,吩咐秦婉將她的銀針取來。秦婉拆開針套,沈月華很費力地撚起一根銀針,針尖卻顫抖得不行。

皇後蹙眉:“沈小姐如此……還能為圓玉治病嗎?”

“可以是可以。”沈月華慢悠悠地道,“不過風險大了些。昨日入水時磕到了手腕,傷到了筋骨,沒想到歇息一晚都沒有複原。”

皇後有些氣急敗壞地道:“你明知進宮是為了公主的病,怎生還不小心些!公主現在疼痛難忍,怎麽辦?”

沈月華的雙眸斂起華彩,不緊不慢地道:“如非逼不得已,誰都不會自願去跳湖。”

皇後忍住狂怒,深深地吸了口氣:“你的手腕多久能好?”

“皇後娘娘可知這身體恢複不僅與用藥有關,還與人的精神狀態聯係密切。臣女昨日受了驚嚇,怕是不會很快康複。”

“如何才可以讓你心情愉悅?”

沈月華揮手,讓秦婉將銀針拿下去,轉了轉手腕道:“臣女在這深宮之中猶如飄萍,身家性命和閨名聲譽都掌握在別人手裏頭,哪兒還敢妄想舒暢?隻是臣女從小到大,雖不如公主金貴,總也是爹娘捧在手心裏長大的,何時受過這等屈辱?”

這言外之意太明顯,皇後連假裝都做不到。

她咬牙道:“你放心,本宮會重罰榮軒。”

“臣女放心不下。”

“沈月華!”皇後頓住,讓暖閣裏的宮女太監都退下去,這才道,“你別得寸進尺!本宮要你生就生,要你死便死!”

沈月華淡淡地應了聲:“哦。”

皇後氣得七竅生煙,但又不能現在就處死她,隻得壓住怒氣,耐下性子道:“說罷,你究竟想怎樣?”

“那就要看公主和國舅在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孰輕孰重了。”

皇後瞪大雙眼:“你竟想要榮軒的命?!”

沈月華笑笑:“那倒不至於,臣女做事也得考慮後路,這萬一公主痊愈了,娘娘和國舅大人過河拆橋怎麽辦?”

“你!”

“那裏有一粒藥丸,請國舅大人吞下去,隻要臣女活著,呂國舅還能風風光光。”沈月華的眼神看向紫檀小幾上的一個黑紅套漆海棠紋盒子。

皇後突然冷笑道:“沈月華,小心本宮滅了你沈家滿門!”

沈月華聳聳肩:“娘娘您得明白一件事,臣女醫術雖好,但遠不及臣女的毒藥。沈家滿門如果能由當朝皇後和公主陪著,倒也值當了。”

“你敢對我下毒?”皇後驚駭地後退一步。

“那就得看娘娘敢不敢賭了。”

皇後道:“本宮不信,若你對本宮下了毒,何必還多此一舉還用國舅威脅本宮?”

沈月華歎了口氣:“娘娘果然聰慧,不過圓玉公主一人的性命也足夠了。忘了提醒娘娘,圓玉公主這麽疼下去支撐不過兩天,你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找到其他醫者。”

皇後冷靜再冷靜,放下身段道:“不如這樣,本宮現在就可以下懿旨,絕不動沈府一草一木。你若是能退一步,本宮自然會信守諾言!”

沈月華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嗬嗬地笑出了聲:“閨閣女子的名譽比性命還重要,你既然能支使呂榮軒毀我閨譽,還指望我信你不成?”她連敬語都懶得說,從昨日縱身跳入湖中的那一刻起,她和皇後一派已經勢成水火!

“放肆!”皇後怒極,想衝上去掐死沈月華。

卻在此時,殿外一聲高呼——“皇上駕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