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信口雌黃



大陳皇後就這麽一個同胞弟弟,而且姐弟倆年歲相差不小,呂榮軒剛過二十,正是年輕。據沈月華所知,大陳國舅沒有正牌夫人,但府裏姬妾卻很多,位階最高的是一位趙姓側夫人,就是昨日囂張老太醫的女兒。

呂榮軒沒娶正妻的原因不難想,無非就是皇後一派沒確定該拉攏何人,這才耽擱的。

趙側夫人在國舅府很受寵,呂榮軒來找沈月華,難道是替趙老太醫出頭的?這人的氣量也忒小了些。她藏住眸中的譏誚,平靜道:“昨日臣女盡心竭力醫治圓玉公主,所言所行皆是實情,不知國舅指的是哪件事?”

“我沒管束好內宅,讓姬妾的父親冒犯了沈小姐,實在抱歉。”呂榮軒笑得坦蕩,雙手抱拳,竟是行了一禮。

沈月華沒料到他這番舉動,蹙了蹙眉道:“呂國舅言重,家父從未放在心上。”

把道歉的對象巧妙地轉到沈欽身上,杜絕和他的一切幹係,這個沈月華果然聰慧。呂榮軒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笑道:“即使沈院使寬容大度,我卻不能不心存愧疚。這本《白氏內經》是我幾年前在機緣巧合下偶得,便贈予沈小姐聊表歉意如何?”

呂榮軒還真是會投其所好,《白氏內經》沈月華那裏也有一本,不過殘缺了幾頁,她確實一直想要完本來補充。但這本書絕不能收,她將視線挪開,正色道:“臣女近期不會回家,實在不方便轉交給家父,呂國舅的歉意臣女心領了。”

“這是我給沈小姐的,和沈院使無關。”呂榮軒強調,“畢竟真正救我外甥女的人是沈小姐,不是嗎?”

沈月華退了一步,搖頭道:“若是沒有家父悉心教導,便沒有今日的沈月華。”

呂榮軒笑了聲:“沈小姐當真不收?”

“臣女不便替家父代收。”

“怪不得娘娘說沈小姐意誌堅定,我今兒可算見識了。”呂榮軒話裏有話,狹長的雙眸一眯,有威脅的意味滲出。

沈月華心道:意誌堅定?原話大概是油鹽不進吧。

但她隻是笑了笑,就當沒聽懂呂榮軒的畫外音,安然受了這“誇讚”。

《白氏內經》被收了回去,就在沈月華以為能躲過一劫時,一個嬌嫩的聲音突然在亭子外邊響起:“國舅爺到禦花園來了?!咦?你是誰?怎麽從沒見過?”同時又有另一個女聲道:“禦花園好久都沒有生麵孔了,難不成是昨日進宮為二皇姐醫治的沈家小姐?”

沈月華一陣無語,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偏僻的小亭子登時就珠光寶氣了起來,公主們頭上的珠釵在亭子頂印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影。

“臣女參見諸位公主。”沈月華不得不行禮。

先說話的女子是麗妃的女兒弦玉公主,瞧著就不是什麽好相與的,她氣勢洶洶地道:“你怎麽跟國舅爺單獨在涼亭裏賞景?是想趁著終於能在宮裏走動,抓緊時機和皇親國戚接觸嗎?”

她說的這話,就差在沈月華的左臉印一個“勾”,右臉烙一個“引”了。

沈月華實在懶得跟這種胡攪蠻纏的公主鬥法,福了福身子道:“臣女自知身份低微,這

就離開,不會再出現在禦花園。”

“這還差不多。”弦玉公主翻了個極為誇張的白眼,後用甜如蜜糖的聲音衝呂榮軒撒嬌道,“好不容易進宮一次,國舅爺也不來看我,前些日子你帶給我的桂花糖早就吃完了呢!”

原本呂榮軒平常也會逗逗她,但今日還有要事在身,便也顧不得了。

他沒理弦玉公主,而是橫出一條胳膊擋在沈月華麵前:“沈小姐約我到此,什麽話都沒說就要走,這不好吧?”

話一出口,弦玉公主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地像是要把沈月華切成碎末。

沈月華暗地裏咬了咬唇,她這是造了什麽孽?惹了一個公主嫉恨還不夠,還得惹惱另一個棘手的公主!忖了片刻,她回頭道:“呂國舅記錯了,臣女和您素未謀麵,何來相邀一說?再者,臣女隻是一個小小的五品院使之女,也不可能見到如您和公主這般高貴之人,真是折煞臣女了。”

姿態已經放到最低,希望呂榮軒不要再信口雌黃給她招惹是非!

“我怎麽會記錯?難道這本醫經不是你送給我的?”呂榮軒居然把手裏的《白氏內經》當做信物,笑道,“我雖不懂醫術,但卻最是喜歡有回春妙手的嬌美女子了。”趙側夫人的父親就是上一任院使,也算是和杏林之家沾了邊兒。

弦玉公主柳葉般的眉頭蹙成一團,使勁用腳碾地,狠狠地瞪向她:“怪不得二皇姐罵你是禍水,勾引了大齊太子殿下還不夠,現在又來勾引國舅爺!”

“公主可千萬別這麽說,那日秋宴上不過是大齊的太子殿下一時興起而已。其實我早與沈小姐私定了終身,是要娶她當國舅夫人的。”呂榮軒含笑看著沈月華,眸中卻一絲溫度也無。

沈月華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看來呂榮軒今日不會善罷甘休,不把她的名聲毀了就不算完。稍微想想就知道,他此番作為,絕對有皇後的授意在裏頭。但娶了她能有什麽好處?溫閣老豈會因為一個外孫女而改變立場?還是說他們有其他意圖?

又或者……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冷若冰霜:她徹底明白了,聲名狼藉的閨閣女子怎麽可能做國舅夫人?頂多被一頂轎子抬進門做個妾室。皇後打的如意算盤,無非是想鏟除她,掃清圓玉公主嫁給顧呈瑜的障礙!

“弦玉公主,國舅大人。”沈月華後退幾步,福下身子道,“不管公主信還是不信,臣女絕沒有相邀呂國舅,也從未與國舅私定終身。臣女清白天地可鑒,國舅在人前如此汙蔑臣女,用心險惡可以想見!”

她眸中泛著狠絕的冷光:“此話若是傳出去,勢必對沈府名聲有極大的影響,臣女願以一死以證清白!”

說罷,她趁著眾人還沒反應過來,踏上石階,縱身躍入湖中。

禦花園的湖是暖湖,和溫泉的水想通,是故冬日裏隻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但畢竟是深冬,湖的麵積又大,湖水還是冰冷刺骨。

隻聽“噗通”一聲,沈月華的紅刻絲鑲灰鼠皮鬥篷飄在湖麵上,但人卻不見了蹤影。

眾人駭極,幾名公主連連呼救。

而和沈月華“私定了終身”的呂榮軒卻死死地攥緊拳頭,並沒有撲身相救。

呂榮軒知道沈月華聰明,沒想到她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想通所有關節,她這一跳,傳出宮外的隻會是“沈小姐剛烈”抑或是“宮內伺候不周”的傳聞,畢竟相對於女子之間的口角,差點弄出人命的事情更加重大!嗬嗬,說不定還會順便汙了國舅府的聲譽……

看來這沈月華留不得了,等圓玉公主的病好之後,得盡早處理掉!

會水的宮女們很快被叫了過來,卻在她們剛要準備進水撈人時,一個玄黑色的身影猶如一枝利箭般猛地紮進湖水裏,岸上的人都目瞪口呆,呼救的忘了呼救,深思的忘了深思,連救人的宮女們也愣在了當場。

飛身跳進湖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作為重量級貴賓,打算在大陳體驗一把風土人情,於是要等年後才回國的大梁太子——許鳴!

沈月華是極會水的,她早就遊到了岸邊,預計著再過一段時間裝作溺水的樣子被宮女救起。但許鳴的突然相救卻打亂了她的計劃,她不能被男子救起,那就隻好提前了。

最接近湖邊的淺綠衣宮女發現了沈月華,連忙將她拖上岸。

“沈小姐!沈小姐您快醒醒!”眾人聽到這裏的叫聲,都集中了過來。

許鳴也是渾身濕噠噠地上了岸,一向笑如春風和煦的俊臉陰沉了,看著雙眸緊閉的沈月華,氣場強大得滲人!

沈月華咳了兩口湖水,悠悠轉醒。

許鳴把貼身影衛手中的大氅拿過來,直接當著眾人的麵蓋在了沈月華的身上,聲音粗重地問:“沈小姐何故會入水?”

平素笑顏溫暖的人冷下臉來是真的可怕,弦玉公主戰戰兢兢地道:“是,是她自己跳進去的,跟我沒關係!跟國舅爺也沒關係!”

真是豬一樣的隊友,許鳴立刻眼神淩厲地射向呂榮軒。

呂榮軒皺著眉,心裏七上八下甚是不安。難道沈月華不僅牽扯了顧太子,還和許太子有關係?她究竟是什麽人?真是隻是表麵這麽簡單嗎?

其實沈月華此刻也是十分迷惑,她自認為和許鳴沒有過多的交集,對許鳴這種情深意重的舉動著實不能理解。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當下得盡快化解尷尬才是。她虛弱道:“呂國舅,臣女真的同你沒有任何瓜葛,你真的要逼死臣女才罷休嗎?”

“興許是我記錯了。”呂榮軒不敢和許鳴對視,下意識地道。

沈月華咳了兩聲,勾唇笑道:“多謝國舅放過臣女。”

畢竟是在冰冷的湖水裏泡了那麽久,她此刻雙唇發紫,身子抖若篩糠,讓人看著憐惜。沒等誰再發話,沈月華讓宮女把她扶起勉強行了禮,便由宮女攙著走回披霞殿。

舍身一跳隻是開場戲,皇後和呂榮軒敢把心思動到她身上,也該讓他們嚐嚐苦頭的。

看著沈月華嬌小的身子裹著自己的大氅,許鳴的心裏閃過一絲柔軟,但他並沒有發覺,而是幾不可察地笑了笑:沒有女人能拒絕如水的溫柔,也沒有女人會抗拒強勢的保護。既然沈府堅不可摧,那就從沈月華身上入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