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局中有局



一個是微不足道的小官家女,一個是母儀天下的大陳皇後,誰都不會想到,她們二人能在暖閣之中爭鋒相對,並且沈月華竟隱隱處於優勢!慘死重生後的沈月華,已經不在乎什麽高低貴賤之分,為了沈家闔府安寧,為了複仇,她早已突破了極限!

皇後張皇地出去迎接明帝,而沈月華隻是披上披風,悠然走出暖閣。

正殿內,明帝在左,皇後在右,底下跪著一片請安的宮女太監。沈月華裝作步履虛浮的模樣,由秦婉扶著,盈盈下拜:“臣女沈月華,請陛下萬安。”

“抬起頭來。”

沈月華麵無表情地抬眸,如水雙眸完全沒有一絲驚懼。

明帝頭發已經半白,他仔細看了半晌沈月華,點頭道:“怪不得許太子昨日能跳湖相救了。”

沈月華被扶起,賜了座。

皇後笑道:“昨兒的事純屬誤會,都是臣妾教弟無方。這不?臣妾今日特意來披霞殿給沈小姐表示歉意,沒成想沈小姐這般大度,竟是要硬撐著身子要給玉兒針灸呢。”

果然能言善辯,把沈月華捧得這般高,是算準了她不敢在明帝跟前駁皇後的麵子。

明帝頷首:“還算懂事。”

“是呢。”皇後的笑容裏淬著狠毒。但沈月華就跟沒聽到她這番話一般,就這樣怡怡然地坐在錦墩上,雙手置於膝蓋,猶如老僧入定,一點表示都沒有。

皇後當然不能輕易放過她,笑了笑問:“沈小姐沒什麽要說的嗎?”

沈月華輕輕搖頭,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管你耍什麽花樣,我就是不表態,重病纏身虛弱無力,有本事咬我啊?

但畢竟是在位幾十年的老皇帝,明帝看著皇後和沈月華打機鋒,心裏明鏡兒似的,他驚訝於沈月華的膽魄:“隻要公主痊愈,朕會賜你‘禦醫’的稱號,日後也可行走宮內專為後宮女眷診治。”

在陳國,禦醫和太醫有細微的差別,禦醫類似於榮譽,隻有貢獻大的醫者才會被賜予。

有意思,皇後的行事作風是威脅,而明帝則不吝賞賜,軟中帶硬。

沈月華笑笑:“多謝陛下。”

然後她就又沉默了,隻是保持得體的微笑低頭看腳尖。

皇後的心口像是被塞住了一樣,恨不得抓住她的肩膀使勁搖晃出一兩句話來:這人怎麽好處照單全收,承諾卻一句都不說呢!但她是皇後,雖然在瀕臨崩潰的邊緣,還能貌似平心靜氣地問:“不知沈小姐何時能去中宮?”

沈月華這才偏過頭看向皇後,一副“你都知道為何還要問我”的疑惑樣子。

皇後死死地攥住拳頭,生怕自己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明帝倒是饒有興味地挑起眉:“朕竟不知,原來沈欽的閨女不像他那般軟綿,應該是得了溫閣老的耳濡目染。”

“外祖父是智者,臣女頂多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聰明而已。”

“那你可知朕今日為何來此?”

沈月華當然知道,他開口第一句話說的就是“大梁太子許鳴”,對一個帝王來說,能屈尊親自來“看望”重病中的臣子之女,唯一的可能就是和政權牽扯上聯係。說實話,沈月華昨晚想了一整也都沒有想通許鳴的意圖,隻能見招拆招了。

但她說的卻是:“聖意必定深遠,臣女不敢揣測。”

“朕恕你無罪。”

沈月華抬眸,抿唇笑道:“陛下雖是君王,但也是圓玉公主的父皇,陛下的

舐犢之情令臣女實在感動羨慕。”明明清楚卻假裝不知,還引到圓玉公主的身上,她是不想在摸不準的話題上多做停留,跟這些執掌生殺大權的人交流,得謹慎太多。

真是個有意思的丫頭,明帝也順著她的話道:“昨日之事確實過分了,朕要你個準話,你會不會盡心醫治圓玉?”

“會。”

“何時?”

“兩日之內。”沈月華咳了聲,意味深長地瞟了眼皇後,低聲道,“臣女受了風寒,若是貿貿然上手,唯恐損了公主的萬金之軀。”

明帝正色道:“但你要知道,公主痊愈你才能活著出去,而一旦公主當真有損……你沈家滿門的性命也就危險了……”

皇後眼睛一亮:“正是如此!”

皇帝果然不一樣,沈月華“虛弱”地跪在地上,良久後才緩聲道:“臣女想請問陛下,若是沒有臣女,若是家父和整個太醫院都救不回圓玉公主,陛下會讓太醫院的太醫們都為公主陪葬嗎?”

明帝暗暗地蹙眉,沒有說話。

沈月華接著道:“陛下仁德,向來‘得病容易治病難’,如若病死一個人便要一名醫者陪葬,那這世上怕是無人敢研習醫術了。”

明帝這才道:“你繼續說。”

沈月華抬眸笑笑:“若無臣女,公主必死無疑,如今卻要以臣女滿門的性命相要挾,陛下認為妥當嗎?對臣女公平嗎?臣女頂著巨大的壓力,拋下好不容易才懷有身孕的母親進宮,隻為能救公主一命,在宮內卻遭受了幾乎滅頂的災禍,這又妥當和公平嗎?”

“你想要什麽?”

沈月華鄭重地磕頭道:“治病救人乃醫者宏願,臣女不要陛下賞賜,闔家安穩便好。臣女唯一所求的,不過公平二字罷了!”

披霞殿的正殿內針落可聞。

太監總管高傑額角直往出冒汗,他還從沒見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能在皇上跟前如此直言不諱,這女子的膽色也太驚人了。

皇後心裏忐忑了起來,她很清楚明帝的為人,明帝唯才是舉不論親,所以溫閣老等重臣才能從小小舉子坐到如此高位,而沈月華這一番言論滴水不漏,在高壓下還能保持頭腦清晰,絕對是個人才。

其實沈月華雖然跪著,但卻一絲都不擔心。

她也是沾了前世為明帝治過病的光,才能大概摸到明帝的性子。

明帝不是昏君,甚至算賢明君主。現在陳國積弱主要是因為內部腐壞已久,以他一人之力難以回天,而大齊和大梁地理優勢突出且數代經營得當,這才使大陳愈發落於劣勢。

“把沈小姐扶起來。”明帝掃了眼皇後,用幾乎沒有波動的聲線道,“自己捅出來的簍子就自己收拾,沈欽把整個太醫院管理得很好,朕還沒撤換他的打算。”更何況大梁太子那裏也不知是何心思。

沈月華鬆了口氣,露出舒緩的笑。

皇後卻一整顆心都沉了下去,相比於呂榮軒,當然是她的親生女兒更重要。她此刻射向沈月華的目光堪比毒箭,沈月華卻渾不在意。經曆過前世的淒慘,這點怨恨算得了什麽?

披霞殿終於恢複了清靜。

沈月華吞了一粒藥丸,蒼白慘淡的容色漸漸好轉。她突然興起,打算繡兩朵海棠花。秦婉猶猶豫豫地問:“小姐,真的不去嗎?”

“去拿胭脂色的絲線。”

“哦。”秦婉走了兩步,又回頭,“圓玉公主不會……”

沈月

華笑道:“風寒沒一天好不了的,放心吧。對了,小廚房的那碗藥是給你的,再喝兩天就不會難受了。”

秦婉瞧她氣定神閑的模樣,隻好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吩咐小宮女去拿絲線,她沒有去小廚房,而是拐了個彎兒回了自己的屋子。換上一件低調的宮裝,秦婉從後門溜出去,居然有功夫在身,迅速地往北方走去。

“叩叩叩。”

“進來。”

秦婉走進去,對著一個身穿玄黑大氅男子的背影跪下,恭敬道:“參見主子。”

男子轉過身,嘴角勾著一抹笑,赫然是大梁太子許鳴!許鳴抬手虛扶了一把:“她果然裝了病,把情況詳細說說。”

秦婉事無巨細地說完,許鳴雙手十指交叉頓了會兒,道:“告訴她你改變主意了,想跟她回沈府。”

“啊?”秦婉迷惑了一下,但立刻抱拳道,“遵命!”

等秦婉出去後,許鳴走到紫檀小幾前,捧起茶喝了一口,對張肖吩咐:“去做吧,要沒有任何痕跡。”

悄無聲息殺人的時機自然是夜黑風高。

當晚,寒風凜冽,中宮偏殿簷下的燈籠搖晃得很劇烈。守夜的太監用薄薄的毯子拚命裹住自己,困得睜不開眼,小雞啄米似的打著盹兒。像是有一陣風吹過,他一個激靈,但睜開眼又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但其實異樣已經出現在偏殿的寢室。

張肖一身黑衣,像一隻舉止輕柔的貓一般蟄伏在地麵。屏風外榻上的宮女腦袋一歪,陷入昏睡。張肖匍匐到架子床邊,圓玉公主好不容易才入睡,眉頭依舊擰成個疙瘩,仿佛夢中也是極痛楚的。

一寸長的銀針,針尖閃著寒光。

隻要插進百匯穴,圓玉公主就會無聲無息地死去,看起來就跟沒有得到及時醫治死掉一模一樣。到時候不管是明帝還是皇後都會要了沈月華的命,屆時放眼整個大陳,能救沈月華的人就隻有大梁太子。

許鳴要的,是她感激涕零地生死相隨!

“嘶——”

一粒黃豆般大小的血珠從沈月華指尖滲出,她隨手拿帕子抹掉。這還是她第一次刺繡時戳中指尖,不由吃痛地蹙起眉尖。這時,秦婉掀起簾子走了進來。她拖著一個紅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盤,上麵放了些點心:“小姐歇歇吧,仔細熬壞了眼睛。”

沈月華把針插進刺繡棚子裏,端起一盞清茶潤了潤唇。

“奴婢瞧小姐晚飯沒吃太多,這是一些糕點,您嚐嚐?”

沈月華輕輕地咬了一口,點頭道:“不錯,甜而不膩。”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彎起嘴角露出牡丹般絢麗的笑顏。

秦婉看得一愣,下意識地問:“小姐為何會笑?”

“無他。”沈月華把那塊桂花糕吃完,用帕子擦去糕點渣子,笑問道,“這桂花糕是誰做的?”

秦婉帶著得意的神色:“是奴婢做的。”

“可還能再甜一些?”

“再甜會不會就不好吃了啊?”

沈月華想了想道:“盡管試試,若是能再甜的話,我想向你學。”

某人可是最嗜甜的。

秦婉笑答:“好嘞。”她掃了眼繡花棚子上已經出了雛形的海棠花,使了個眼色讓隨侍的小宮女下去,突然跪地不起。

“你有事相求?”

秦婉咬了咬牙道:“奴婢想通了,若是能在小姐身邊當個貼身丫鬟,就是出宮奴婢也願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