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族長之爭



三叔母是個伶牙俐齒的,辯起來,再來幾個二叔母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但二叔母雖然被擠兌得臉紅脖子粗,但畢竟不是傻的,她一扭頭,一跺腳,雖已年逾三十,但撒嬌的功夫還是讓人歎為觀止:“你看看嘛,人家都被欺負得說不出話了!”

二叔父聽得臉騷得很,責備地瞪了眼二叔母,怪她不分場合。

不過二叔父是個能沉的住氣的人,若不是功課不好,時運不濟,不得沈太夫人偏愛,他應是要比三叔父仕途更好才是。但這已是後話了,現今最重要的卻是要捋清幹係,爭取利益最大化。

他是個隨時隨地都不會放過機會的人,沉吟片刻,對眾人笑了笑道:“婦人家並不都是像公主那般見識多的,內子愚鈍,我自然會回去好生調教。母親年老,此次受傷自是不能長途跋涉。而大哥身為父親,如何不能給公主送嫁?大哥走後,這族裏的事當然要落到我的肩膀之上,母親也應當由我們府裏養著。”

這話說得極是冠冕堂皇,讓沈月華刮目相看。

沒想到平日裏悶不吭氣的二叔父居然是這樣一個厲害的角色,以前真是小瞧了。

此時,二叔母也是反應了過來,立刻張羅道:“我家老爺說的極是,我方才魔怔了,婆母要來府裏自是求之不得的,哪兒能有絲毫推阻呢?”

三叔父和三叔母對視一眼,心裏頗是奇怪。

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怎麽一瞬間的事,老二家的態度就轉了個大彎兒?

但也就是疑惑了一會兒,三叔母馬上明白老二一家打的是什麽主意,登時氣得鼻子都快要歪了。她心道:好你個老謀深算的東西,若不是老娘聰慧,今兒還被你誆了進去!

她福了福身子道:“剛才我也是一時間沒想明白,既然婆母想住在我們府裏,我們做小輩的又如何能逆了長輩的意呢?”

轉瞬之間,方才還遭受眾人嫌棄的太夫人居然成了香餑餑。

“對啊對啊!”三叔父也是福至心靈,“母親與我最是親厚,我自是會對母親最好。”

二叔母立刻反唇相譏:“怎麽?三叔的意思是我們不孝順嗎?”

“哼!若是孝順方才又怎會推三阻四?”三叔母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徹底撕破臉,尖聲細語地指責,“我們幫二叔承擔了養老的責任,二嫂再無理取鬧,就真是要欺負死人了!”

竟是真真兒地把自己推三阻四的行徑給忘了。

一向低調走穩重路線的二叔父瞧見老三家如此厚顏無恥,饒是彌勒佛也笑不出來了,他猛地站起來,怒視三叔父道:“老三,這麽些年的便宜還沒占夠嗎?”

他原本就是兄弟三人中身高最高的,此時過往不公平的事情一股腦兒全上衝進腦海裏,那氣勢也是頗為嚇人。但三叔父雖則心虛,他卻是被驕縱慣了的,哪兒會怕一個從來都軟趴趴的兄長?

“二哥這是何意?做兄弟的替兄長分擔究竟錯在哪兒了?”

“三弟的好意二哥心領!”

“但母親的心意難道二哥要違逆?”

兩個兄弟爭鋒相對,沒一個想罷休服軟的。

事情如此戲劇化的轉變,自然讓顧呈瑜小小地訝異了一把,但他又是如此聰慧之人,不消片刻便想通了其中關節。

沈欽一走,沈家大族的族長定是要換人的。即使名義上的族長不變

,但也得尋一個代理族長出來,這個人無疑要在二叔父和三叔父之中來選。此時的沈家已經不是幾年前的那番光景了,出了一個昭陽公主,又有了一個金貴的太子女婿,沈家早就有變成大族的趨勢。

這樣一來,當族長抑或是代理族長,那可是肥得流油的差事。

有昭陽公主的麵子在,這族長定會在仕途上順溜很多,可不讓兩人搶破了頭嗎?

原本按照祖宗禮法,二叔父應當是接著沈欽當族長的,但奈何三叔父的官兒當得大,品階擱那兒擺著,誰也不好說不是?是故按照資曆來算,兩人是半斤八兩,正暗暗較勁呢。

現如今,沈太夫人一傷,去不了大齊自是要留在大陳。此刻的她就像那砝碼,墜在哪一家哪一家就最有可能贏得族長之爭。經二叔父一反常態地挽留,所有人都也明白了過來。

敢情也沒人是真正想孝順,都是削尖了腦袋要榨幹老母親最後的利用價值。

在這爭執不下的關頭,二叔父想,現今是絕不能征求太夫人意見的。太夫人對老三的偏愛已經到了眾人皆側目的程度,他若是讓太夫人有發言權,那還不如直接絕了當族長的念想!

於是,堪稱老謀深算的二叔父立刻把話語權轉嫁到了顧呈瑜身上。

隻見他頗為恭謹地對著顧呈瑜抱拳行禮道:“讓殿下看了笑話,但既是一家人,下官也不說兩家話了。此間殿下最為尊貴,禮法倫常不可廢,還請殿下做個決斷。”

三叔父一喜,當場表示讚同。

根據方才顧太子對他的親厚態度,族長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啊!

沒想到顧呈瑜直接攤手道:“家事本太子從不做主,阿月說了算。”說罷,他頗是寵溺地看向沈月華,柔情道:“我聽你的。”

他這樣子自然是做給旁人看的,但骨子裏的深情流露,真的假不了。

天底下數一數二尊貴的男子,居然能將一名女子捧到如此高的地位,在這個男權社會裏,簡直不可謂不稀有。不僅一眾丫鬟婆子瞧著眼熱,兩位叔母更是羨慕嫉妒恨,隻歎自己運道不佳。

但沈月華這般好的境地,卻實打實是自己掙來的!

她看向熱切的三叔父,轉而又掃了眼微微蹙眉的二叔父,心中一陣哂笑。世間最單純最讓人敬佩的母子之愛,到了他們這裏,竟隻剩下赤裸裸的權益傾軋。

可笑,可悲,可諷!

沈月華譏諷的眼神讓兩位叔父頓感渾身不自在,微微側過身子,不敢直視她。她的視線也不願在他們二人身上停留,直接看向沈欽,她嘴角微彎,雙眸明亮:看吧,爹,你還想留下來嗎?這虛與委蛇的親情還值得你留戀嗎?

沈欽眼睛潮濕,胸口鬱結,但卻是真真下定了決心離開!

原本還自欺欺人地以為沈家和睦謙讓,現在看來,也是同世間大多數家族一般無二。離開這裏,跟著兒子女兒,也能贏得心靜。

沈欽的確是與時下人截然不同的男子,軟弱慈悲,實在沒什麽大誌向。

真是應了溫閣老的話:心軟之人,雖會勞些心力,但總歸不會害人。當年,溫閣老就是看準了他這一點才放心將同樣性情的小女兒嫁於他,但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溫閣老有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經過此事,沈月華再也不用擔心沈欽會想著大陳。

她重新掃了眼表情各異的二人,突然想戲耍一番,對綠衣道:“去我書房拿兩本《黃帝內經》來。”

眾人不明所以,顧呈瑜哈哈一笑:自家夫人真是難得有這般小孩子氣的一麵啊。

一會兒後,綠衣捧著《黃帝內經》再次進入內堂,交給沈月華。沈月華笑了笑:“沈家是杏林世家,這《黃帝內經》是族長的必備之物,兩位叔父可認同?”

兩位叔父臉都綠了,心裏怨沈月華刁難。

“此書通俗易懂,不過本公主想著,兩位叔父定是沒時間品讀,現在給這麽個機會,誰能將書先一字不漏地背出來,誰就當這族長!”

她說話更是直接,毫不拐彎抹角地以族長之位許諾。

擱在別的家族裏,一個注定要外嫁的女子誰敢放這話?但沈府不一樣,沈月華堂堂昭陽公主,欽賜的大齊太子妃,自然能做得了這主。

兩位叔父一想,倒是個解決辦法。

三叔父眼珠子轉了轉,低聲問道:“這是不是說……不用爭著去奉養母親了?”沈太夫人脾氣刁鑽,隻要有一絲可能,誰也不願粘上這麽個麻煩。

沈月華真沒想到三叔父這般厚顏無恥,也是驚了一驚。

她“啪”地一聲把書冊子摔到桌子上,冷冰冰地道:“一炷香時間,誰人背得多就是誰的。”真真是一點兒都不願再看他的臉。

二叔父此時苦著一張臉,不情不願地撿起《黃帝內經》。他最是不擅長讀書,若不然也不會仕途混得這般差,比常人多用了好些年才考中舉人,當了個舉人老爺。

想了片刻,二叔父討價還價道:“華兒明知叔父對著書本極易打盹兒,這確實有些……”他不太敢直言,但“強人所難”四個大字分明寫在了臉上,“不如,華兒再尋個法子來?叔父一大把年紀,實在是……”

二叔父在沈月華心裏一向沒什麽存在感,自然也沒害過她。

相比於從來自視甚高的三叔父來說,沈月華倒是不太討厭他。但現今話已出口,她絕不會收回來打自己的臉。

剛想拒絕的關頭,在旁沉默了半晌的沈天賜突然開口:“爹隻是去往大齊送嫁,二位叔父現在就開始爭搶族長的位置,難道是以為我爹死了不成?”

直截了當,霸氣十足!

自從軍之後,沈天賜骨子裏軍人的氣場越來越張揚,每每讓人不敢逼視。

三叔父還想找補回來,直咧咧道:“沒大沒小!大哥鞭長莫及管不了族裏的事兒,換個族長又怎麽了?”

在眾人印象中,沈天賜還是那個剛剛入了翰林的小文官。三叔父在宦海浮沉了幾十年,自然知道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道理,晾沈天賜也不敢拿自己怎麽辦。

“爹雖然離開,沈府還在,我還在。我乃沈府長子,如何不能替爹分擔?二位叔父還是死了這條心罷!”他說話不留一絲餘地,實在是厭惡極了兩位叔父醜惡的嘴臉。

但沈月華突然蹙起了眉,忍不住問:“天賜,你要留下來?”

這些日子發生了這麽多事,她雖然感覺沈天賜起了變化,但卻沒有精力去管他。在她心目中,這個弟弟向來有主意也有能力,是個很讓人放心的弟弟。不過,他何時做了這個決定?怎生竟沒有對她透露半分?

說實話,一想到會與沈天賜分開,沈月華心裏就不太舒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