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賜,要活著!



沈天賜沒有回答沈月華的問話,走過去把《皇帝內經》從兩位叔父手裏奪了過來,不容置疑地道:“沈府依舊在,沈府的主人也在,不用二位叔父費心。至於祖母得安置,讓祖母自己選,其他人不能再有異議。”

兩位叔父簡直目瞪口呆,誰能想到,以前他們都不放在眼淚的沈天賜突然放話,說得還如此合情在理,任憑哪個也反駁不了。

隻是這語氣也太過像下命令了,三叔父表示不服。

“目無尊長,大哥!你怎能如此慣著他!”

“來人,請二位叔父閉嘴。”沈天賜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話,讓在場的人大多數都摸不著頭腦。隻見門外突然走進兩名盔甲森森的兵士,走到兩位叔父麵前,雄糾糾氣昂昂地挺直腰杆子:“二位大人,請閉嘴!”

聲如洪鍾,勢如猛虎,感覺若是他們不聽從會直接動武。

嚇得兩位文官叔父兩股戰戰。

時局動蕩,武將往往能得到超乎尋常的重視。一個國家先要有一流的武力值才能讓周圍虎視眈眈的各國惟命是從,是故,不論是小國還是大國,今時不同往日,武將的地位拔地而起,大有超越文臣的架勢。

這兩名兵士,是沈天賜給眾人的答案。

他走到顧呈瑜和沈月華麵前,屈膝半跪,語氣鏗然道:“懷遠將軍沈天賜,參見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沈天賜從軍半年,雖則有溫隆的照拂,畢竟資曆尚淺,哪兒能得個將軍的頭銜?

但世事變化莫測,時值宋興書剛登基準備清掃軍中敵對勢力之際,皇帝借口軍演挖掘人才,頂替了好些個軍隊裏的頑固分子。在這場聲勢浩大的軍演裏,沈天賜展現了他非一般的戰爭天賦,把幾名老將都收拾得服服帖帖。若不是他資曆尚淺,哪兒能隻是個四品將軍?

這些事發生的時候,沈月華本就自顧不暇,當然也就不甚清楚。

而顧呈瑜雖有耳聞大陳軍中異軍突起,但此事他早就全權交給了沈天賜監察辦理,沈天賜想含混其詞的蒙混過去簡直輕而易舉。

顧呈瑜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對他來講,沈天賜深植大陳軍隊自然是萬無一失的好事。

但沈月華會不舍,會擔心,這又是顧呈瑜所不願看到的。

因此,他不打算發表意見,不阻攔,不認可,隨事情的變化順其心意即可。

就在這時,在被眾人遺忘的角落,哼哼唧唧傳來太夫人的聲音。太夫人伸手,就有貼身的老嬤嬤將她扶起來,她方才被氣得厥了過去,現在嘴唇都是偏紫色,雙手顫抖,看起來受了極大的苦楚。

實則,她也隻是暈了一段時間,沈欽搶救之後,意識是清醒著的。

因此後麵的劇情發展,她也是了然於胸。一想起三叔父無恥的嘴臉,太夫人的心就仿佛同時貫穿了幾千根銀針,疼得冷汗直冒。用一生的心力去養了這麽一匹不知道報恩的白眼狼,太夫人很痛心。

她雖然脾氣怪,刁鑽難伺候,但到底還是很有氣性。

“都走,老身就在沈府大宅裏住著,任由老身自生自滅吧!都給我滾!”太夫人的眼睛狠狠地剜著二叔母和三叔母,自己的兒子,總還是不舍得去罵的。

畢竟是頂頭的長輩,誰也不敢在這節骨眼兒上逆了她的意。

三叔父看了眼二叔父,想了想,抬腳打算離開。

“作孽啊……”太夫人長歎一聲,老淚縱橫,“華兒,老身的**們就交給你了,

你可千萬要待他們好啊!”

她指的是明哥兒和暉哥兒。

“明哥兒淘氣,讓他獨自玩兒的時候定要時時看顧著,小心掉下床來。暉哥兒性子穩,最愛喝我給他做的五穀米糊,今兒,今兒我就把奶娘教會,以後定要多多給暉哥兒做……”說著,太夫人哭得快踹不上氣了。

雖說這老嫗實在是讓人心煩,但她對雙胞胎的拳拳之心也著實令人感動。

沈欽眼淚汪汪,膝行到太夫人床前:“母親的傷本無大礙,好好調養定能早日康複的!”

太夫人抬頭看向沈月華,神情之謙卑恭謹簡直令人愕然:“公主,老身幾時能痊愈?”她很聰明,知道她這傷能不能徹底“痊愈”是取決於沈月華,而不是她究竟能不能真的如往常一般老當益壯。

“再看。”沈月華的心思不在這裏,隨口應付。

太夫人的心如墜穀底,可憐兮兮地應了聲,撐著孱弱的軀體想去看兩個哥兒。

“且等個一年,若祖母身子無礙,我自會派人來大陳接祖母。”沈月華不忍看沈欽心如刀絞的模樣,還是鬆了口。

緊接著,她沒再管太夫人和沈欽,而是麵無表情地走到沈天賜跟前:“出來。”

顧呈瑜心有靈犀地附在她耳側道:“我去查查。”說罷他領著人便出了院子。即使沈月華從沈天賜那裏得到了答案,但她終究會擔憂,顧呈瑜會幫她定心。

況且顧呈瑜回想了一遍以前沈天賜匯報軍情時的話語,竟沒有找到一絲漏洞,這種人才,他還是得調查一遍才能放心去用。

沈欽雖是軟弱,但自家宅子裏的事也還是能處理清楚的。再說兒子和女兒都已經給了他明確的“指令”,他隻要照辦即可。

二叔父和三叔父一家雖然不情願,但也是無可奈何。

小事皆休,沈月華方才看好戲的心情卻早就沒了。

她和沈天賜一路無言,走到小湖邊才駐了足。此刻已是冬季,湖麵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又剛降過瑞雪,此時的花園銀裝素裹煞是美麗。

沈月華一襲銀狐輕裘披風,美得像謫落凡塵的仙子。

她回過頭,看到沈天賜堅毅的側臉。不知何時起,這位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弟弟已經變成了一個偉岸的男人,會幫她料理大事小情,讓她無甚煩憂。

現在,昔日的小孩也要長大,振翅高飛了嗎?

一股酸楚的感覺從沈月華心間流淌而過,她的眼神裏帶著些許落寞。沈天賜是最為熟悉她的,看到這少見的表情,他更是心中不忍。

“阿姐……我……”

“你是為了我。”沈月華搖了搖頭,“天賜,你不必如此。雖則現今武將地位超然,但真正到了太平盛世,自然還得倚仗文官治理天下。再者說,你寒窗苦讀數十載,我實在不忍心一切都功虧一簣……”

沈天賜難得見到沈月華像個正常女子一般叨念。

她從來都是精準犀利之人,何時會露出這種慈母般的姿態?

如此,更讓沈天賜堅定了心中所想,手中所為。他笑了笑,將渾身的殺伐淩厲卸下,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溫文爾雅的書生:“阿姐,原本是為了讓你能在大齊少受些刁難,但現在,我終是尋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縱使他多麽的輕柔,還是藏不住那已融入骨血中的霸氣。

“不用起於微末已經是我的大幸,將來,我誓要開辟出一套新的軍功體係。阿姐,我要當大將軍

王!”沈天賜的背後仿佛閃爍著血光,刀槍劍戟之聲,累累的白骨和白骨之上高不可及的榮耀!

沈月華不信,短短半年時日就能將他塑造成這幅模樣。

但沈天賜的氣勢就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抑或是,以前的沈天賜是被放錯了行的將軍,在行伍之間,他才能顯現出最強大的能量。常言道虎父無犬子,難不成沈天賜真正的父輩竟是出自將門?

當然這些也隻是猜測,沈月華現今隻想盡己所能地幫沈天賜。

“我會給隆表哥去一封信……”她也是急了,說完這句話便自嘲地笑了笑,“隆表哥怎麽可能不知道……天賜……”她不知該說什麽好,嘴唇動了幾下,終是沒有再說出話。

沈月華不擅長情感渲染,也不太願在除卻顧呈瑜的人麵前流露出脆弱。

戰場上刀劍無眼,她還是很擔心沈天賜的安全。若是沈天賜單純為了她,她一定會勸他放棄。但現在不同了,沈天賜既是有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業,她也不會去阻攔。

許久後,沈月華笑著鼓勵他道:“以後齊陳兩國的邊防就靠你了,天賜,要活著!”

要活著。

她不在乎建功立業,不在乎封侯拜相,她隻想要一個健健全全的弟弟。

沈月華轉身離開,她心裏堵得慌,得想辦法好生幫沈天賜籌謀一二。

沈天賜一直默不作聲,他看著沈月華走遠,突然大聲道:“阿姐!元後懿旨的事你定是知曉了,但你不要擔心,有我在戰場一日,她必會忌憚你一日!”

最莊重的承諾,最實際的守護。

沈月華身形一顫,真的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

時光如白駒過隙,縱是有太多人不舍,欽天監測的啟程的日子終是到了。十一月初一,剛好可以在臘月前趕回大齊,也是顧呈瑜和沈月華商量很久後得出的日子。

顧呈瑜一行在大陳實在耽擱太久,元後本就極度思念兒子,若是趕不及年關,恐怕她對沈月華這個準兒媳會有更多的苛責。

浩浩湯湯,旌旗翻飛。

啟程的隊伍一直綿延到視野的極致。

沈月華盛裝站在馬車前,向爭相辭行的眾人一一作別。沈天賜借口有要事,沒有出現在送行隊伍裏,但他還是躲在很遠的地方,注目看著最愛的阿姐離去。

溫隆身穿戎裝,秦婉的身子也已經有了好轉。

他們二人經曆了這麽多磨難滄桑,願上蒼能讓齊梁兩國晚些起戰事,讓這段好不容易得來的姻緣持續得再久些。

“外祖父他……”沈月華輕聲道。

溫隆搖頭:“他老人家還在淨慈寺那裏,許是趕不過來了。”

溫閣老不願來送沈月華,他一把年紀,實在經不起這如同死別一般的生離。不論沈月華在大齊那裏能不能過得順心如意,溫閣老與她是真的沒有再見麵的可能性了。

沈月華眼睛酸脹,想落淚,但又死死忍住。

顧呈瑜攬過沈月華的肩膀,心裏對溫閣老直犯嘀咕:老頭兒雖然有大才,但著實討厭,在這好好兒回家的日子還惹得阿月眼淚沾襟。

就在此時,總管太監尖細的嗓音突然沒有預兆地響起:“皇後娘娘駕到——”

徐依柔不聽勸,趕來與沈月華送別。沈月華雖則以前曾讓她為了身子別跑這一趟,如今,卻還是想再見一麵徐依柔那張溫婉的臉龐。

沒想到的是,徐依柔卻並非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