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可以有更好的,我不配



“表少爺。”紅裳規規矩矩地行禮,她身子纖弱,但心誌堅定,沈月華對她也是極其放心。按照以前的慣例,在沈月華不在府裏的期間,馨院裏的大大小小事務均由她過手。

而現在,沈月華一躍成為昭和公主,紅裳和綠衣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

按照大陳公主的儀製,她們二人已算是帶有品階的女官了。不管是不是沈月華有意為之,整個沈府內宅,竟隱隱有紅裳主導的趨勢。

自然,溫隆不顧一切地闖入內宅,紅裳是第一個知曉。

她不動聲色地擋在溫隆麵前,福下身子道:“表少爺何以如此匆忙?”

隨著沈月華的公主尊位落實,紅裳在舉止間更加小心謹慎。現下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得緊,這內宅裏頭更是不能出半點差錯。溫隆雖與沈月華感情非同一般,但畢竟是外男,傳出去有可能對沈月華的聲譽有損。

“她在哪兒?我要見她!”

溫隆努力壓製住自己波濤洶湧的心境,希望就像美麗的肥皂泡,他害怕稍一疏忽,僅存的一絲線索會被徹底扯斷。

紅裳點頭道:“秦姑娘還在府內,表少爺無需著急。”

她慢條斯理地遙遙地指了指沈月華的藥廬:“奴婢已為表少爺準備了些茶點,過會兒親自回馨院問秦姑娘,若是她願意見表少爺,自會將她從內宅帶出來。”

著重強調了“內宅”二字,溫隆又不是傻的,自然瞬間便心領神會。

他實在不放心,猶豫再三道:“我在垂花門等她。”

垂花門是內宅和外宅之間的正門,秦婉若要從內宅出來,必要經過那裏,溫隆是怕啊,他怕秦婉再來個不告而別,這樣該讓他如何承受?

紅裳輕輕頷首,吩咐兩名小丫鬟服侍溫隆,轉身進入內宅。

沒過多久,她便到了馨院。此時已是深秋,銀杏葉落,給院子裏鋪了厚厚的一層金黃色的樹葉,頗有夢幻的感覺。由於沈月華喜歡,就也沒讓下人清掃。

腳踩在落葉上“咯吱咯吱”地響,紅裳站在門外,沒有推門進去。

她是在思考。

以她對秦婉的了解,這位性子極烈的女子定然不想見溫隆,若不然,她也不會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躲起來。秦婉現在這幅孱弱的樣子,連她看到都心生疼惜,更別說溫隆了。但她又是很清楚溫隆的性子,即使秦婉避而不見,他也勢必要見到。

故此,必然要將秦婉勸動,讓她同意離開內宅。

從內宅走到外宅,無疑要經過垂花門,溫隆是避無可避的。

紅裳行事的原則,一切都必須以沈月華為先。未免落人話柄,以後沈府的內宅,絕不能讓一個外男進入。事實證明,她的舉措果真幫了沈月華的大忙,但這都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她理清了思緒,咚咚敲門。

屋內,秦婉正在和兩個哥兒玩,她語調輕柔,給他們講流傳在民間的小故事。雙胞胎聽得很認真,她也是為數不多的能讓雙胞胎安靜下來的人了。

由於身子弱,先前靈敏如貓的聽力也變得不行。

當紅裳拐過畫屏時,她才聽到有人進來。轉頭看,紅裳的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從她臉上一般看不出什麽起伏變化。

“他來了?”秦婉笑笑,也是早就料到了這點,隻是沒想到來得這般快。

紅裳點頭,思忖著該如何開口才能使秦婉好受些。

秦婉抬手阻了她,畢竟是做過女將軍的人,雖然身子變得不堪一擊,但舉手投足間的霸氣依舊存在。她低頭輕撫兩個哥兒,柔聲道:“把故事講完好不好?”

明哥兒連忙抓住她的胳膊,衝紅裳道:“講故事,講故事!”

暉哥兒則眨巴著大眼睛看來看去,也不知小腦袋裏在想這些什麽。

紅裳歎了口氣:“我在外麵等你。”說罷,她便走了出去。無怪乎秦婉能得到小姐的信任和愛護,這個女子心性耿直,還常常為他人著想。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秦婉推門,緩步走出。

她的步伐稍微快了些,氣息就開始不勻,喘著粗氣,倚在門框處調整,好一會兒才能說出話來:“我這般樣子,怎麽見他啊……”喃喃自語,悲痛至極。

紅裳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輕輕扶住她。

“在垂花門。”

“好近……”秦婉在紅裳的扶持下,慢慢地走著。一步一步,讓她想起了和溫隆初次見麵的場景。那時她英姿颯爽,他豪氣幹雲,她曾不止一次在夢中期冀過,若此生能與他閑來切磋武藝,話談家國大事,那將是她最期待的日子。

但現在,她竟是連一桶水都難提起來。

真正愛一個人,便是不能去拖累他。更何況,溫隆心目中的妻子,也當是能與他劍意九霄的爽朗女子。

秦婉突然頓住了腳步,竟是不能再往前一點兒。

拐過假山就是垂花門了,虛弱如斯的她,如何能再見他?

“秦姑娘?”

“紅裳。”秦婉痛苦地閉上眼,“我真的做不到,他,他到底是我妹夫。”

紅裳淡淡地勸她:“秦瑤那般對你,你還將她當妹妹?”這些事,沈月華從來都不瞞她,在沈府裏,除卻沈天賜,紅裳或許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人了。

早就不當了,秦婉並不是聖母,若是以前,她定然要在秦瑤身上刺十幾個窟窿泄憤!

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然沒有那個能力,而細細想來,如不是秦瑤的陷害引誘,她也遇不到溫隆,豈不是要遺憾一生?福禍相依,她用與生俱來的榮華富貴,換他傾世一眼。

哪怕隻是短短的一瞬,於秦婉,也值了。

隻是現如今,她隻能用“妹夫”的稱謂,來給自己一個理由,一個不拖累他,不再見他的理由。梁國大勢已去,溫府如日中天,溫隆定能找一個給他以無限助力的大家閨秀,那個人,不應該是她秦婉。

“我做不到。”她輕聲呢喃,看向紅裳的眼神裏俱是無助和割舍。

紅裳盯著她的眼睛問她:“你可舍得?”

秦婉緩緩搖頭,一直不肯離開京城,即使在偏僻的地方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就是為了能偶爾見一見溫隆英姿勃發的模樣兒。遠遠地看一眼,就足夠她平靜地過完下半輩子了。

“秦婉,他來找你,必定是想了千百遍,你是不是也應該讓他有選擇的權力?”

“我信他,所以我不能見他。”隻要她出現,不管是怎樣的現狀,溫隆一定會給她最好的嗬護和照顧,正是如此,她才不能拖累他。

想到這一點,她原本搖擺的意誌便堅定了下來。

眼神中的彷徨逐漸消退,她對紅裳道:“

讓我走後門。”

在旁觀者眼中,秦婉的選擇是在虐人虐己,兩個深愛的人近在咫尺,她卻要轉身遠離。但隻要懂愛的人便會明白,這種寧願犧牲自己的奉獻,才是愛情中的最高境界啊。

他可以有更好的,那我就功成身退。

秦婉深深地往垂花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眼萬年,她默默祈禱:願佛祖能給溫隆一個賢惠善良的妻子,天寒時給他加衣,天熱時為他打扇,為他生子,為他做飯,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讓他實現夢想和雄心,南無阿彌陀佛……

沈府的後門常年不用,但秦婉在府裏住過良久,內裏布局自然熟記在心。

紅裳知道,讓她偷偷離開,是既能保證溫隆不進內宅,又能全了秦婉心意的唯一做法,但她還是覺得可惜。不過可惜歸可惜,以紅裳的性子,自然不會再行勸阻。

“我找秋姨開門。”

秦婉點點頭,她抬頭望著高高的圍牆,想到當初,她是可以一躍離開的……

思緒陷入回憶,回憶飄著雪花,仿佛那純淨的白要將一切都埋葬。不知不覺間,或許是幻象,她居然越過圍牆,如羽毛般輕輕落在府外。

“啊!”秦婉回過神來,想要掙脫,卻被人緊緊摟在懷裏,幾乎動都動不了。

“你怎麽忍心。”

冰涼的淚落到她的眼角,順著臉頰滑落……

這聲音,這聲音!秦婉心裏波濤洶湧,她不可置信,以為自己在做夢。在懷裏的溫度這般熟悉,是他,真的是他!

當這一切在電光火石間發生,頃刻間溢滿秦婉胸腔的,不是要舍己為他的奉獻,而是想讓這一刻天長地久的奢望。

什麽都不管不顧了,能環著他的腰,就好。

……

“醒了?”

沈月華的聲音冷冰冰的,看著支著腦袋緩緩坐起的沈天賜。

“再喝一碗醒酒湯,能緩減頭痛。”她遞過青花瓷碗,說的話是關心之語,但神情卻讓沈天賜膽戰心驚。他一口將醒酒湯飲下,小心翼翼地道:“大姐,你……生氣了?”

“是。”沈月華把瓷碗拿過放到小幾上,麵無表情。

沈天賜連忙下床,腳剛落地就是一陣眩暈。沈月華立刻扶住他,還是沒說話。

“大姐,我錯了,我不該去賭坊的。”沈天賜忙不迭地道歉,他不知道自己有多珍惜這段姐弟情,但隻要瞧到沈月華對他冷著臉,他就心慌害怕。

“還有呢?”

沈天賜垂下頭,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孩子,輕聲道:“我還不該喝醉酒。”

沈月華點頭道:“沈府乃杏林世家,你應當知道飲酒對身子的諸多不益,況且賭坊裏煙霧籠罩,更是會毀了你的武學根基。”

在她眼裏,沈天賜永遠都是個孩子。

不過聽沈月華能開口對他說這些,沈天賜的臉上竟是慢慢浮起笑意。一向對人冷若冰霜的沈月華,也隻有對他能稱得上“苦口婆心”了,這種暖暖的幸福感溢滿胸腔,讓他不由地撒起嬌來:“姐,我錯了,你就原諒我吧。”

沈月華蹙眉搖了搖頭:“你可知長興賭坊的事?”

“知道一些,那老板就是……”

“沈天賜!沈天賜!”正在這時,宜婷突然大叫著闖了進來,力道之大,居然直接把門給撞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