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叫胡馬度陰山(14)
霍夫卡草原之上,風颯颯,雲子涯擔憂地看了看淩未央,見她小臉兒蒼白,將手中的韁繩握了又握,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他隻好自己把牙一咬,縱馬上前,壯起膽子問道:“那女子,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擋路?”
那白衣女子緩步上前,說出了一番石破天驚的話,“我是天機。你,濫用衡之神劍,當死。”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淩未央,緩緩抬起手,穩穩地,指向她。
淩未央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雲子涯趕緊擋在她身前,罵道:“哪裏來的瘋婆子,在這裏胡說八道!”
天機女神不為所動,語氣平靜地說道:“你是十七年前就已經死去的孩子,讓我送你回你該去的地方。”
“你胡說!”淩未央聲音顫抖著反駁道:“什麽叫十七年前就已經死去!你胡說八道!”
天機女神望著淩未央,滿臉的悲憫,她慢慢地反轉手掌,手裏的蓮花放射出一道光芒,光芒中出現了一幕令人驚駭的情景:
仿佛是個碼頭。
夜色,如水;天空陰沉;海浪輕輕地拍打著堤岸,空氣中,醞釀著一絲絲不安。
沒有月光,烏雲黑沉沉的,仿佛要壓碎這人世。
一位白衣的女人緊緊地抱著一個包裹,驚慌而絕望地狂奔著。
黑鴉鴉的夜,逐漸地,逐漸地,將那一抹軟弱的白色背影吞沒了。
海水卷起了白沫。
突然,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劃破了夜的沉靜!
“不要!不要殺他!殺我一個好了!”宛如被這淒慘的叫聲驚動,風聲大作,舉起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海浪,將它們惡狠狠地摔碎在礁石上。
然而,風暴終於慢慢偃旗息鼓了。
夜色,掩蓋一切的夜色,濃重的令人窒息,扼殺了一切的聲音。一片黑暗。
但是,為什麽天邊卻搖曳著一點點幾乎看不見的光芒,紅色的,紅的像血,紅的像火,紅的像永不凋謝的生命,永生的生命。
海浪不安地互相推搡著、私語著。是什麽,在這黑暗的夜裏,誕生了呢?
那名白衣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奔跑著,突然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但她勉強以背著地,生怕壓壞了那個包裹。她死死地抱著懷裏那個包裹,艱難地向前爬行幾步,背靠在一個巨大的集裝箱,睜著驚恐的雙眼,看著緩緩到來的敵人。
幾名黑衣人,來到她麵前,互相看了幾眼,為首的黑衣人冷冰冰地說道:“朱梅公主,您是帝國公主,小人不敢冒犯。但我們是您父親溫良宰相派來的,為的是清理門戶,維護天機帝國的聲譽。隻要您把那個逆種給我們,小人立刻就走。”
天機帝國秘室之中,花朝被溫良剛剛的話驚得連退了好幾步,不敢置信地問道:“你……你剛才說什麽?你竟然……竟然派人去殺自己的親生女兒?!”
溫良急忙分辨道:“梅兒當初說要去色界尋找衡之神劍,我就說要壞事,你卻護著。後來她與我們失去了聯係,我就猜到有問題,派了人去找她,果然她已經與人私通,生下了那個孩子。我……我怎麽會殺自己的親生女兒,我隻是想清理門戶,維護我天機帝國的聲譽,殺掉那個逆種。”
花朝望著他,仿佛從來都不認識他,一字一句,緩緩地說道:“溫良,你真是毫無人性。”
霍夫卡草原之上,鏡像中那句黑衣人對那白衣女人的稱呼就像一個炸雷打在淩未央的耳邊,驚得她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嘴裏隻喃喃念道:“朱梅公主……媽媽……”
鏡像裏,朱梅公主緊緊抱著懷中的嬰兒,苦苦哀求道:“可憐我才剛剛產下這嬰兒,她連眼睛都還沒睜開,難道你們就忍心殺了她?我與孩子的父親成親之時就發誓再不踏足無色界,國內也隻當我已經死在外麵了,絕不會對天機帝國的聲譽造成任何影響,又何苦殺這人事不知的嬰兒?如果你們一定要回去複命,隻管上來殺我,我絕不反抗。朱梅自己做的事,自己一力承當,隻求你們放過這孩子。朱梅來世結草銜環,做牛做馬也一定會報答你們。”
兩名黑衣人望向為首的黑衣人,為首的黑衣人略一猶豫,搖頭說道:“不可以。溫宰相麵前,不好交待。”嘴角一努,兩名黑衣人躥上前去,架住了朱梅公主,為首的黑衣人伸手硬是從她懷裏將嬰兒拖了出來。
“你要幹什麽?把孩子還我!”朱梅公主預感到可怕的事情將要發生,聲嘶力竭地叫喊,拚命掙紮。但她產後虛弱,哪裏是兩名壯漢的對手,被牢牢按住動彈不得。
那嬰兒離開母親溫暖的懷抱,似乎也感到不安,本來一直安安靜靜地睡著,此刻卻嚎啕大哭起來,令人揪心的哭聲,在黑暗陰沉的天地間回響。
那黑衣人首領神色平靜,左手托著嬰兒,右手一揚,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波”一聲紮入了嬰兒的心窩!
霍夫卡草原之上觀看的眾人全都失聲驚叫,麵無人色,想不到這樣慘絕人寰的事情竟就發生在自己眼前。雖然是十七年前的舊事,但眼睜睜地看到那黑衣人竟真的這樣輕描淡寫地殺死一個剛出生的嬰孩,身上還是忍不住躥過一陣寒意和滿腔的憤恨。
為首的黑衣人將嬰兒的屍體放到朱梅公主麵前,吩咐道:“放開她,走吧。”那兩名黑衣人放開朱梅公主,三人不顧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朱梅公主輕輕伸手將孩子的屍身抱在懷裏,溫柔地拍哄,仿佛孩子還活著一般
。她也不哭,一遍一遍溫柔地說著:“寶寶,寶寶,沒事啦,沒事啦,媽媽在這裏。寶寶,寶寶,你的命是媽媽給的,媽媽還會再給你一次生命。寶寶,寶寶,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你的幸福要無邊無際,無窮無盡……你就叫未央吧,這是我跟你爸爸早就商量好的名字,你喜歡這名字麽……”她一直沒有住口,不斷地訴說,跟著還輕輕地吟唱起童謠:“青蓮花,綻天邊,驚才絕世更絕豔。但願永持君子品,不墮汙泥凡塵間……”隨著她的歌聲,朱梅公主身上不斷放射出劇烈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天空,而光芒還在不斷加強,終於到了讓人無法直視的地步。
光芒之中,一名身著白袍的青年出現了,他雖然麵帶著溫和的笑容,卻令人一望即知他至高無上的神祇身份。觀看著鏡像的眾人都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隻有淩未央與李辰還站著,顯得格外突兀。
那青年走向朱梅公主,頓了一頓,以神的聲音說道:“以祭魂訣召喚我出來,你清楚後果是什麽嗎?”
朱梅公主恭敬而沉穩地跪下,將嬰兒舉向那青年,平靜地說道:“我知道。以我九界之花的純淨靈魂為祭品,可以求得主神的恩惠,但我的靈魂將燃燒殆盡,化為雨露清風,回歸天地之間,再也沒有轉世的機會。神啊,我還是請求你,賜予我的孩子,我的未央第二次生命。”
“死人複活啊……”那青年慢悠悠地看著那已毫無生氣的小小屍體,口中說道:“那是違反天地法則,擾亂九界平衡的……咦?!”他仿佛發現了什麽,目光緊緊地注視著那嬰兒,自言自語道:“生機已斷,靈魂卻完全沒有脫離的跡象,反而更純淨堅強……”他緊鎖起眉頭,仿佛在努力傾聽著什麽,須臾,他展開笑容,伸手抱起那嬰兒,將右手覆在那嬰兒的傷口之上,低聲說道:“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麽……真是勇敢的孩子啊!”他向著朱梅公主點了點頭,朱梅公主欣慰地微笑了一下,隨即化為一道光芒,投入到那青年的右手之上。
隨著光芒一點一點透過那青年的右手消逝在嬰兒的傷口中,嬰兒開始了細弱地呼吸,隨著光芒消失,嬰兒突然“哇”地一聲大聲哭叫起來。
那青年微笑著,將嬰兒用朱梅公主遺落下來的那件血跡斑斑的白衣裹好,放在地上,隨即消失不見,隻留下無助的嬰兒在地上慘痛地哭叫著,整個鏡像也隨之戛然而止。
天機女神慢慢地收回手,直視著淩未央,平淡地說道:“一出生就害死自己的母親,現在更是迫害整個草原,你,該死。”
“放你的屁!”雲子涯早已勃然大怒,破口罵道:“你算那根蔥,敢隨意定別人的生死!”
天機女神冷冷說道:“我是天機,我就是法則,我就是平衡,我就是天。”
“殘殺嬰兒你不管,戕害無辜你不管!現在卻來為難一個小女孩子!你算什麽天!”雲子涯指著天機女神大罵道:“你是殺人的天!”
“大膽。”天機女神神色不變,“忤逆主神者,死。”右手一伸,一道霹靂衝著雲子涯直撲而來。
雲子涯嚇得麵無人色,急忙低頭縮身,也不知道能不能躲過。那道霹靂一邊在地上犁出深深的溝渠,一邊挾著轟雷般的巨響迅速變大,最終將整個部隊都包了進去!
隊伍當中的每個人都嚇得兩股戰戰,卻一動也不能動,在這天地間自然的巨大威力前麵,個人無論做什麽都是毫無用處的。
淩未央自從看到那幕可怕的鏡像,就一直滿心茫然,無數念頭在心中轉來轉去,“媽媽……不是失蹤了……而是……死了?!十七年前就死了?!在我出生的那一天,為了我而死了?!”遭遇到如此沉重的打擊,她胸口就像被刀子狠狠地剜割著,連呼吸都不暢,她伸手捂住了胸口,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呼嘯而來的霹靂,突然心裏一陣喜悅,隻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真心關心疼愛著自己的,而真心關心疼愛自己的那個人,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經不在了,活在這世上,真是說不出的痛苦寂寞,這霹靂一下子把自己打死,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雖然身邊不少人驚叫著:“小心,快閃開!”她卻臉露微笑,呆立不動,毫無閃避之意。
正在此時,“轟”地一聲巨響,霹靂不知撞上了什麽東西,爆響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眾人驚魂未定,抬眼望去,隻見李辰手持滅之神劍,威風凜凜地擋在淩未央麵前。正是他剛才在千鈞一發之際,以一招“壯誌淩雲霄”擋住了天機女神的攻擊。李辰嘴角現出一個不屑地冷笑,手中滅之神劍緩緩劃動,冷冷地說道:“跟她有什麽好說的,直接拍死不就完了。”說罷,滅之神劍一擺就要上前。
“滅之神劍?”天機女神皺皺眉,沉聲道:“封神立下了永不背叛天機女神的神之誓約,滅之神劍是傷不了我的,如果你也要背叛我的話,我就收回滅之神劍。”
“少唬人了!就算你能收回滅之神劍,在那之前,我也要先殺了你!”李辰怒喝一聲,惱恨這女人不但想要殺死未央,而且還如此傷了未央的心,他出手毫不留情,一招“自古英雄出年少”,如流星颯遝,直指天機女神的心窩。
天機女神神色不變,隻伸出右手,點了一點,滅之神劍刹那間消失地無影無蹤,李辰隻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站立不穩,重重地摔倒在地,一時間隻驚出了一身冷汗。
眾人眼見著李辰摔倒在地,而天機女神毫發無傷,即使軍紀嚴明,卻也忍不
住往後退了幾步。
天機女神穩穩地向淩未央走來,抬起右手,沉靜地說道:“你,當死。”說著就要出手。
“唰”一聲,亨利抽出長劍,縱馬上前,大聲喊道:“就算你是神也罷,海因裏希公爵是我們的帝國榮耀,我們絕不會拋棄我們的公爵!萊茵軍團,跟我衝!”萊茵軍團如夢初醒,呐喊一聲,橫端著長槍,奮力向前衝刺。雲子涯一見不好,在亨利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一把扭住他,兩人一齊滾落到馬下。
天機女神似乎也被一波接一波的阻攔激怒了,毫無表情的臉上居然現出了一個冷笑,緩緩抬起手。淩未央被她這一個冷笑一驚,打了個激靈,脫口大聲喊道:“不要!快回來!”一邊想動用衡之神劍,卻驚愕地發現衡之神劍已經消失了,心裏一沉,還沒等她作出反應,天機女神的攻擊已經發出。
一道白光過後,整個向前衝刺的萊茵軍團消失地完全不留痕跡,隻留下一大片空地,仿佛他們從來不曾存在過。
剩下的人看著眼前這難以置信的一切,完全嚇得傻了,愣愣地望著天機女神再次舉起了右手,卻不知如何是好。
李辰奮力起身,踉踉蹌蹌地奔到雲子涯身邊,一把抽出他腰間長劍,轉過身來擋住了天機女神,一邊大聲喝道:“還不快走!”
雲子涯與亨利慌忙翻身上馬,一左一右將淩未央挾在中間,就要撤退。公主近衛軍自動上前,攔在了天機女神麵前,每個人臉上都是一般的堅毅,每個人在看到了剛才萊茵軍團的遭遇之後,心裏都完全明白自己的這一舉動完全是螳臂當轅,但擋得一時是一時,擋得一刻是一刻,隻要自己多擋一會兒,青蓮殿下就多了一分逃脫的希望,所以,即使明知自己絕無生還的希望,卻也沒有一個人後退。
“不要!”李辰聽到淩未央在身後悲傷地大叫:“不要死!你們不要死!不要為了我一個人去死!”,他勉強地笑了一笑,拚命想要控製住顫抖的雙手,握緊手中劍。他知道自己可能隻有發出一劍的機會,也許連一劍也發不出,但是,“除非踏過我的屍體,否則我決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到你。未央,如果沒有你,連九界三宮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李辰顫抖著雙手,盡力提氣,想要舉劍過頂,卻聽到身後一片驚呼,他忍不住回頭去看,正見到淩未央手握著靈萼劍,向頸中抹去!
淩未央心知此時此刻,隻有自己立刻死了,也許天機女神還能放過李辰等人,當機立斷拔出靈萼劍自刎。她最後一眼,見到李辰望向她的眼神,有驚愕、有痛惜、有絕望、有不舍,她的麵容之上,露出了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為了最後一個念頭而露出的喜悅笑容——“你能活下去,真是太好了……”
李辰眼睜睜地望著靈萼劍從淩未央的頸間劃過,一腔碧血化作漫天的紅雨,像誰揉碎了遍野的桃花,紛紛揚揚,映紅了天際,染紅了白衣,再也收拾不起。
淩未央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張開雙臂,仿佛一隻折翼的蝴蝶,在雲子涯與亨利的驚呼聲中緩緩倒下,像一片雪花,飄零到地上。
“未央!”李辰丟了手中劍,連滾帶爬地衝到淩未央身邊,將她抱在懷裏。卻感到她身子漸漸冷了,連著他的心也一起冷了,冰寒徹骨。
“不!不!不!”李辰隻覺得心中有一個聲音撕心裂肺地呐喊,巨大的力量開始暴走,而他根本感覺不到也不在乎。“未央!如果沒有你,連九界三宮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以他為中心,暴走的能量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怎麽回事!不可能!滅之神劍怎麽會……怎麽會回到他身上!而且還失控了!”天機女神居然也露出了驚惶失措的表情,卻見到李辰抱起淩未央,緩緩轉身向著她。
“是你,是你逼死未央,就算你是神,我也不會放過!”李辰咬牙切齒地說完,滅之神劍呼嘯而出,天機女神不敢置信地看著,完全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弑神,而再想使出剛才的招式,卻發現自己身上的力量居然完全被壓製,一點也使不出來,就在這一瞬間,滅之神劍已到眼前,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已被滅之神劍斬個正著,像萊茵軍團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而李辰身上環繞的力量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強勁,眼看就要引發一場毀天滅地的大災難。
雲子涯按著亨利的頭,帶著剩餘的眾人死死地趴在地上,聽天由命罷了。
正在這個時刻,空中突然出現了像朱梅公主使出祭魂訣時一樣的光芒,那名青年神祇出現在了空中。他雙手一分,空間裂開了一個大洞,將李辰整個人都包了進去。
過了好半天,雲子涯跟亨利才膽顫心驚地抬起頭來,動動胳膊動動腿,發現自己一切安好,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能活下來。
隻是雲子涯與亨利互相望望,都從雙方眼中看到了對未來的恐懼,沒有了青蓮公主,無色界的將來,會變成怎樣?
未知的黑暗空間中,“冷靜下來,她還有救。”那名青年神祇溫和地微笑著說道。
“什麽?!”李辰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精神為之一振。等到他看清了眼前之人就是十七年前救了淩未央一命的青年神祇的時候,更是又驚又喜,說道:“是你?!十七年前救活了未央的人?你到底是誰?”
“名字啊……”青年神祇昂起頭,好像在回望著遙不可及的曆史,“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神話時代,我的名字,叫做東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