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約莫運氣隨眾人走了一個多時辰。洛兒此時氣踹噓噓，疲憊不堪。細白的額頭參出絲絲細汗。麵色微恙，暗忖五十多年的內力盡失功夫早已不如從前。雖之後通過童子傳授口訣恢複兩三層的內力，卻不過是翎毛鳳角。眼下僅僅十幾裏的路竟讓她完全吃不消。
領頭的宮女看出異樣，逐而伸手示意叫眾人停下歇息。她往後退卻兩步來到洛兒身邊，眼露遲疑，一手抓住美人的柔夷。待探視過脈搏後，竟臉色頓變。
洛兒神情戒備地瞅著眼前的女子，心下忐忑萬分。對方抓住自己的手腕處時，曾暗暗運氣卻仍舊抵抗不過。眼下被天女宮的宮女得知她功力盡失，那姥姥還會當她是天女？還會認為自己有利用的價值？那她又該編出怎樣的謊話來應對那個心狠手辣的老妖婆？
“你們四個去後麵試探，查看是否有黑壇教的人跟隨。你們兩個去前麵探路。”蒙著白紗的領頭宮女冷聲，話語間並未放下洛兒的手。
待那些宮女如鬼魅般消失在黑夜後，那領頭的女子才輕呼出一口氣。神色稍稍柔和，卻警惕著四周的動靜。
“我去意已決，黑壇教的人不會自討沒趣再追上來。”洛兒沉聲。垂首，遮掩住眼中的傷痛，咽下一口苦楚。
“洛兒…”為首的宮女輕輕摘掉遮臉的麵紗，盈盈秋水的眼，宛若天仙的姿容。
“姐姐…迎春姐姐！！！”洛兒瞅著眼前的佳人，一時激動得無淚凝咽。“姐姐我與你在玉寧府邸一別，你後來到底去了哪裏？”
“洛兒！”為首的宮女正是迎春，此刻佳人淚雨如下傷心得一塌糊塗，逐將洛兒緊緊擁進懷裏。“我以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沒死就好。你真的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麵前。”痛哭。
“姐姐，我沒死！我大難不死地還活著。”說完，牽扯一抹苦笑。
“那日你偷偷跑出玉寧府，隨後待我病情恢複之後便也拜辭了玉寧公子追隨於你。我深知你體內的毒隨時會發作，命在旦夕。尋你十多日未果隻得連夜不眠不休冒死回天女宮懇求姥姥賜百命丸救你一命！”
“姐姐…既然解除你身上的餘毒。你這又何苦回那叫人生不如死的天女宮呢？！”哽咽，心痛。
“思及來思及去我終究是天女宮的人。姥姥對於我二十年的養育之恩，我決不能為了兒女私情背信棄義。”坦言。
“可姥姥用百命丸操控你們，然後再利用你們去殺人！你認為替她賣命就是報答養育之恩麽？！這完全就是沒有人權的舊社會！”氣憤。
一晃一年半載不曾相見，迎春古舊的思想竟同從前一如既往，沒有絲毫改變！心下感慨萬千，這舊時的女子怎能如此愚昧，頑固不化。莫非真的不知何為自我？一味聽從他人的安排早已潛移默化地被徹底洗腦。洛兒就算陰差陽錯掉入架空曆史的古代約莫兩年光景，可她自幼生長在新世紀的人類，思維方式和觀念絕不會同古人一般。此時她徹底醒悟到這一點，心中深愛的傾國公子又怎麽可能拋棄自小的觀念與信念與她歸隱山林，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思及此處，不免內心痛楚澎湃。
“姥姥當年若不是在死人堆裏救了我。如今我又怎能安好地站在你的眼前呢？！”溫言。
“可是報答養育之恩有很多種方式，而不是一定要成為她殺人的工具！”憤慨，卻不知該如何勸說眼前執迷不悟的佳人。
“洛兒你也是個讀書人，怎麽又不懂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我雖沒你讀書那麽多，自小姥姥也是嚴格教育我們，從不缺我們吃穿。如若我活在那悲慘的世上，還不知在哪家為奴為仆。”佳人的美目空洞地仰望星空。
“姐姐…”洛兒啞然，雙眼幹澀，心中愁苦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迎春所言極是。在這個沒有生命權、自由權、追求幸福的權利，區分貴賤生分的古代裏，每個人的出生就決定他這一輩子的命運。更何況是迎春卑賤的出生。就算活著不是被賣到青樓也是做那權貴家最低賤的奴仆，翻身之日恐怕想都未曾想過。迎春的出生便早已決定了她一生的命運。她不願反抗的性格，言聽計從的乖巧，雖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姿容，卻仍舊填補不了她內心所欠缺的自信與堅強。
“姐姐完全能體會洛兒的心意。你不用再勸姐姐。姐姐生是天女宮的宮女，死也要做天女宮的魂。”鏗鏘有力，不容質疑。
“那玉寧公子…”蹙眉。
“兒女私情不過是過往雲煙。洛兒，他們權貴之人與我們相差太遠。不抱以希望才不至於遍體鱗傷。”迎春走上前，款款牽起洛兒的手。“你受過的苦，姐姐心裏都知道。茗夏對你做過的事，我終究會替你全部討回來。隻是要給姐姐時間，慢慢將其除掉。”那秋水般盈盈的眼偶然露出一絲含血的紅光。
“姐姐怎麽知道…”無語凝咽。
“這些日子你肯定在魂靈山吃了許多苦頭，你看你現在的身子骨比之前更為嬌弱。連內力…不過沒關係，你失去的東西姐姐都會替你一筆一筆討回來！”迎春嚼著淚，紅著眼伸出玉手輕輕撫在洛兒傾城的臉上。“我怎麽會不知道呢？那日回到魂靈山，姥姥給我指示這世上能救你的人唯有那魂靈山上的神醫。姥姥料定你必定會去魂靈山便賜我一顆百命丸，我拿到藥便沒日沒夜的往魂靈山趕。哪知…”淚雨磅礴，“哪知我費盡力氣來到懸崖之處時，你卻渾身是血已飛躍在半空中，最後一躍而下…”
佳人揮手抹掉眼淚，“在場的人中白易軒和段慕飛都不可能會傷害你。唯有那茗
夏！我早知她的陰謀！當初你憑空從聖龍泉中出現已經讓她驚慌失措。自小私底下她便以天女自居。眼下你的出現打亂了她的計劃，破壞她的夢想，她又怎能甘心？這世上必然隻有她才會如此強烈地妄想除掉你。”
“姐姐，做不做天女對我而言並不重要。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誰爭這天女之位。那日我躍下懸崖不過是因為知道易軒欺騙我而心灰意冷。茗夏如若那麽想做天女，我讓給她便是。再說了，眼下她不是已完成天女登基大典安住在大虞國皇宮裏麽。”
“她不配。”冷哼。“洛兒也許有所不知，如今她隻是戴著你的麵皮暫時做那天女罷了。”迎春並不知天女登基大典當日洛兒也有出現，故而解釋。
“為何？”疑惑。
“姥姥心中的人選難道還由她多嘴的餘地？！她如今不過是你的替身。終究會將天女之位還給你。”
“如今除了這副容顏，我一無所有。又豈能受姥姥重用？”坦言，心下叵測。迎春此時絕無害她之心。不過畢竟姥姥在迎春心中地位甚高，姥姥與自己都是救過迎春命的人，如若自己與姥姥發生衝突，迎春到時又會如何選擇？隻怕冥冥之中終將會有那一天。
“放心。姐姐一定會幫你。”說完，迎春溫情地握住洛兒的手，以示安心。
兩人相視抿嘴一笑，其中各有滋味。眼瞧天色微微露白，生怕停留太久會有不測，便又繼續往前趕路。
通往天女宮的懸崖之處。血色夕陽投射的光芒如一張由金絲細細編製的網籠罩在兩位絕世佳人的身上。雲淡風輕，神色淡然。徐徐的陰風吹亂洛兒傾瀉半背的烏絲，露出傾國傾城的絕色之容。風迅速滴鑽進較弱的身子骨，冷得人不免為之一震。腳下的裙擺如江海連綿翻騰。
曾經，她天真的以為隻要逃離這個生不如死的鬼地方便能得到快樂與幸福。
事過境遷，如今她又站在此處。側過身，仿若能看到當初自己奸計得逞，暗自得意的景象。殊不知自她從踏出天女宮一步開始，無數的眼和陰謀詭計便在背後默默注視、等待著自己。
在外顛簸流離之後才發現原來她曾經恐懼的地方卻是最能逃避塵世的居所。至少那裏寂靜得可以讓人忘記悲歡苦樂。
眼角的餘光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熟悉的動靜。轉眼，遠遠搜尋隱藏在樹梢上那抹黑色的雄姿。心中為之一痛，火影。它果真忠心耿耿滴一路跟隨自己。那個人莫非還未有死心？心下漏跳一拍。轉念之間速轉回身。迎著斜陽，嘴角苦澀上揚。
“怎麽了？”迎春不免擔心。
“沒什麽，隻是想起當初自己離開天女宮時的情景。”淡然。“那時的自己真是天真無暇的少女。”
“人終究會長大。不過經曆長大我們總得付出一些代價。”輕歎。
“姐姐現在最大的心願是什麽？”忽而轉眼。
“助洛兒得到天女之位。”杏眼靈目，秋水盈盈，不容質疑。
“然後呢？”抬眼。
“保護好你的安危。”信誓旦旦。
“如若有天我與姥姥衝突，姥姥要置我於死地，你會如何選擇？”直言。
“洛兒！姥姥同你在我心中一樣重要。我不明白為何你一定要與姥姥有所衝突？”微怒。
“得天女者必得天下。”停頓，輕歎。“我雖不能完全確定姥姥讓茗夏假扮我出現在天女大典之上的目的。可眼下這個天女便是紅顏禍水，更像一個定時炸彈！隨時都可以拉響各國蠢蠢欲動的戰爭！”
“洛兒你怎麽會這樣想！？大虞國國富民強，豈能讓區區鄰近的小國所幹擾！天女在大虞國自然是奠基了大虞國在眾國中不可動搖的主權地位。”迎春爭辯。
“姐姐…”試圖勸說，卻又思及自己的三言兩語又怎能動搖迎春的信念。多說無益，反而徒勞，隻得就此作罷。
“洛兒不用胡思亂想。天色將晚，我們趁天黑之前趕緊回天女宮。”迎春款款上前，一手緊握住美人的柔夷。
洛兒不再言語，乖巧點頭。隨著迎春躍下懸崖的那一刻，終究忍不住回頭奢望那抹血色的殘陽。
一進天女宮，洛兒便被眾宮女簇擁著來到大堂之處恭候。
大殿之上，奢華的紫色水晶寶座端坐一身白色華服的絕色女子。金瓚玉耳，風髻雲鬢下是遮掩不住姣麗盅媚的絕色之美。雪凝玉脂的肌膚竟絲毫看不出芳華半百。
“洛兒見過姥姥！姥姥祈福洪天！萬壽無疆！”畢恭畢敬地跪拜在地，心下忐忑。就算之前如何絞盡腦汁想出對策應付姥姥的問話。如今真見到這老妖婆，心下仍是恐懼有餘。
“你終於回來了。”輕啟朱唇餘音嫋嫋，含沙射影讓人不寒而栗。
“洛兒那時年幼無知在外闖了禍。如今回到天女宮還望姥姥看在洛兒知錯就改的份上網開一麵！”仍舊不敢抬眼，戰戰兢兢。暗忖，老妖婆眼下必定還不會殺她。紫晶還魂扣還未水落石出一日，她便會爭取到一日的生命。
“你這孩子…玩樂的性子不改。被人利用掉入圈套還全然不知。差點還因此丟掉性命。”輕歎，眼波流轉。“也罷，眼下你回來就好。這天女宮雖不比得外界塵世的繁華，卻終究是個清靜地兒不會沾染外麵的汙穢之氣。”
洛兒叩拜在地，聽聞後心中嗤之以鼻。這天女宮論清靜倒沒錯。可姥姥一身扉糜之氣早已玷汙整個天女宮的純真幹淨。隻是洛兒至今沒猜出姥姥最終的目的又是為何？得天下麽？姥姥武功蓋世，想必這世上能與她對持的人屈指可數。論
美貌，倘若年輕時進宮不是皇後也必定是受寵的貴妃。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何苦守在這懸崖底下的枯穀耗度青春光陰？
“魂靈山的赤炎童子曆來性格古怪，殺人嗜血。你又怎麽能在他眼皮底下逃下山？”溫言細語，一雙美目不經意地流露出殷紅的微光。
“姥姥有所不知。童子留我在山上不過是等我身體痊愈之後拿去做了那人精給他練功之用。”踹口氣，偷偷抬眼試探姥姥的神色，見她若有所思，倒也放下心來繼續胡編亂造。“聽聞要修煉人精之前，被做人精的人要素食喂養一年之餘。於是我在魂靈山上也沒受什麽委屈，倒是安心養身體等待逃跑的時機。”媚笑，見姥姥未加懷疑，繼續道：“最近童子閉關修煉，山上也隻有那守護魂靈山的使者。那使者長期被鐵鏈困在那魂靈山無法離去，唯有紫晶還魂扣才能解開恢複他的自由之身。於是我便欺哄那使者，告知我就是天女宮的天女。不過之前倒恰遇到一事，我曾經借用天象在他麵前打跑了麒麟蛇，如今他對於我是天女倒並不懷疑。使者說放我走可以，隻要求我許諾一旦得到紫晶還魂扣便回去救他便成。這樣簡單的條件我當然一口答應下來。最後按照他給我指示的路逃了出來。這不剛逃到山腳下，便遇到天女宮的眾姐妹了。”說完，洛兒煞有介事地回過頭看向之前領路的幾位絕色女子。
“啟稟姥姥，天女所言不差。”迎春叩拜在地，恭敬地垂首。
“啟稟姥姥。奴婢等人還在山下見到天女身邊伴有一神獸。那神獸渾身雪白，頭頂上還有一戳罕見的金色毛發！此物身高龐大，凶狠起來隻怕虎狼都不曾是它的對手。天女果然不同凡響，如此神獸竟乖巧馴服在身邊。”一旁領頭的宮女讚賞有加。
“哦？可見洛兒果真是百年後的天女。”停頓，笑若繁花，“既然是天女，哪裏還有跪拜的道理。天女請起。”姥姥玉指一伸，大廳上的宮女簇擁著洛兒起身，入座。
“你們都下去吧，我與天女還有話要說。”姥姥媚眼半眯，收起笑，坐正身。
眾女子叩拜後紛紛退下。
洛兒略有一愣，麵色自若，心下忐忑不安。不知姥姥單獨留下她們兩人又是為何？莫非剛才所言並沒有完全忽悠到姥姥？她隻是沒有揭穿謊言想繼續進行深層次的盤查？
“他還好麽？”杏眼流露出少見的溫暖與寂寞。
“姥姥所指何人？”這下子換洛兒傻眼，一時間倒有些糊塗。“他竟帶著你去了天女大典。”冷哼。
“姥姥有所不知，那時洛兒醜陋不堪，早已在跌入懸崖後毀掉容顏！”驚嚇得立馬跪拜在地，心中忽然明朗一片。“如今這模樣還是童子實驗一味新藥，我做了小白鼠喝下罷了。”
“這我知道。茗夏對你終究還是太狠。”白色的華服款款而下，魅惑的聲音也由遠及近。“別怪茗夏。她的一切都是受我的旨意！如若不用最狠的招數，怎麽又能試出你是真天女還是假天女？！”停頓，動人一笑。“就算童子如何華佗在世。你心窩子那致命一刀又怎麽能起死回生？！”輕聲媚笑，如冰凍三尺。
心下一顫，渾身不寒而栗。原來，她不過是姥姥手中的小白鼠。不！不隻是她，甚至是天女宮裏每一個宮女！閉上眼痛苦地回憶起那日的過往。姥姥根本就沒在乎過她們任何一個人的生命！茗夏會不會死在他們的手中，或則命喪狼群的口下，姥姥根本不在乎！老妖婆等待漫長的時間不過是為了證明她韓洛到底是不是天女！慶幸的是姥姥並不知道在魂靈山有還魂湯這種靈泉，否則眼下她恐怕早已身首異處，命喪黃泉。
“可是…我至今未能找到紫晶還魂扣。”支吾低語。
“你已出現，紫晶還魂扣隻怕不遠了。它與你之間有著息息相關的命脈與吸引。”姥姥婀娜多姿地度到洛兒麵前。玉手抬起洛兒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眼中一閃而過的輕蔑，“好一張讓人神魂顛倒的臉。你若不是逃了出來，但凡他要是對你傾心，我便親手殺了你。”
“洛兒不敢！”說完，叩拜在地。“洛兒謹記姥姥教誨！天女宮女子不得與外界男子私會。”雖然口中振振有詞，其實心中亮堂，姥姥的心思洛兒立馬清楚。隻是不知姥姥和童子之間又是怎樣糾結的深淵。看在童子對漣漪癡心一片的執念，恐怕也是姥姥一腔熱血單相思罷了。
“我的心思你最好不要猜。好好盡心替我辦事倒可以饒你小命。”沉聲。
洛兒言聽計從，不再吭聲。
“雖然你有副迷惑人心的皮囊，不過你現在功力盡失也算半個廢人。我勸你還是乖巧聽話的好，等找到紫晶還魂扣便交付於我。明白麽？”命令，不容置疑。
渾身一震，如雷轟頂。洛兒叩拜在地，心中惶然。老妖婆果然神通廣大，連她失去功力都能一眼看出。之前眾人在時未提隻字片語，不過是樹立她作為天女的威信。兩人私下言語不過是老妖婆給她的警告，讓自己莫再動歪腦筋，一心悉聽尊便。
韓洛若是那乖乖聽話的孩子，也不會死裏逃生換來重生。這次回天女宮的目的便是為了尋找紫晶還魂扣。但凡她在天女宮裏尋得寶物，立馬就從天女宮的暗道逃跑。到那時任憑老妖婆如何尋找，都不曾料到她逃跑的方位。所有人都不會想到她會逃回魂靈山，因為沒有人會自尋死路回魂靈山被做成人精吧。思及此處，心下欣喜。
姥姥似有些疲憊。揮動玉手，遣退洛兒退下。
洛兒垂首，恭敬地起身退出大廳。隨著領路的宮女返回自己的房間。轉念之間，她靈動的美目狡黠一笑。
（本章完）